那天的用餐,對我來說是難得的享受,不僅是因為農園那幾道葷素搭配的美味菜肴,更是對麵坐著的人。如果說“秀色可餐”這詞兒我以前覺得誇張的話,那天在我看來一點兒也不誇張。
魏瀟的臉頰依然美麗,不過要比三年前那會兒清瘦一些,沒有那麽多嬰兒肥了,這樣又多了一層成熟的味道。她的披肩發被攏到腦後去,露出清秀的臉龐來,就連那嘴角微微露頭的小痘痘,都顯得有幾分可愛。我們一邊吃,一邊聊起當時在那個新西向教室裏的經曆,感慨我們倆也算是同學的緣分。那鍋蓋頭的包老師,還有校長邵邁棠,我們都記憶猶新。
“邵老師經常引用的那句話,‘從絕望之山,砍下希望之石,築就成功之基’,我都一直還記得,真是激勵了很多人呢。”我感慨道。
“是呀,人還是得要有希望,不管多艱難。”她讚同道。
吃飽喝足後,我們先回魏瀟辦公室拿包,然後就按照既定的日程,坐上808路車趕往天安門。
這是第一次和魏瀟一起坐公交車,不過這個車已經換成無人售票的自動投幣車,再也沒聽到售票大媽的京味兒招呼了。我告訴魏瀟,我有點兒懷念那些大媽的京味兒報站名,她說,往遠郊的公交車還有售票員,那些地方路程遠,票價隨距離走,而這些固定票價的都沒了。我想想也對,植物園那邊,那會兒就是郊區一些了。不過,她自告奮勇地把這一路她知道的站名兒都報了一遍,把我也逗樂了,因為她報的和那些大媽們報的可太像了,誰讓她就是京妞呢!
到了西單,我們再換了一趟,坐了兩站就趕到天安門了。一眼看過去,這個廣場比南昌的八一廣場大太多了,視線遠處所及的房子倒是和八一廣場一樣,都比較低矮,襯托出了這個廣場的氣勢。我告訴魏瀟我的觀感後,她說:“是嗎?嗬嗬,我們在北京,沒怎麽去過外地呢,所以都不太覺得。下次到了南昌,該去看看那軍旗升起的地方呢!”
“嘿,你曆史不錯呢,還記得這個!”我誇道。我又說:“下次你去南昌,我帶你逛八一廣場,登滕王閣,讓你看秋水共長天一色!”
“好哇!”她愉快地答應了,然後她就指著遠處,告訴我廣場的四向不同的建築。天安門我自然很熟悉,那上麵的城樓,城樓下的主席像,都是電視中經常出現的場景。那兩側巨大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和“世界人民大團結萬歲”的巨幅金字口號,視覺效果震撼,親眼所見之下更為其雄心和遠大目標感到心潮澎湃。真要世界人民都能大團結起來,哪兒有這麽多戰爭和死亡呢!即使實現起來困難重重,這遠大目標要是真能做到的話,付出再多努力也有意義吧。
中央的人民英雄紀念碑,我也很熟悉,不過廣場南邊再過去一點兒的四方建築,我就不熟悉了。魏瀟告訴我:“那是毛主席紀念堂。”
“那等下我們去看看吧?他老人家雖然晚年犯過不少錯誤,但是依然是我心中最偉大的人物之一,能近距離瞻仰,那也是難得經曆了。”我有些期待地和魏瀟說。
“好啊!我們還是小時候學校組織我們去瞻仰過,之後就再也沒去看過了。”她說。
她又說:“據說他老人家當年提倡移風易俗,所以他的遺願是他百年之後遺體火化,骨灰撒入長江,來作為當年吃過那麽多魚的回報。你說他老人家有意思吧,嗬嗬。不過,後來不知道怎麽的,還是決定保存下來讓後世能景仰一代偉人,所以就在這裏建了一個紀念堂。”
“他可真是真正的唯物主義者!不過,要是按照他的遺願火化了的話,咱可就見不著他真容了喲!”
“也是。不過,活在人們的心中也很偉大呀!據說他很反對個人崇拜,對那些什麽祝他萬壽無疆的話就很不愛聽,但是那時候老百姓真的希望呀。隻不過再怎麽希望,自然規律畢竟是自然規律,他老人家還是看得明白的。”
說話間,我們就到了金水橋,然後從天安門那裏朝故宮前進。這個中國皇家的宮廷,當時天下的中樞,在這個周六的下午顯得有些安靜。不再承擔政治功能的故宮,隻是一個普通的帶著年代感的曆史景點,訴說著那一代代帝王將相在這個大地上的故事。
我們登上了天安門的城樓,那護城河和金水橋外的廣場,在高處看過去,更是氣宇恢弘。我們倆各自手扶城垛,凝望遠方,沉默了一分鍾。然後她問我:“在想什麽呢?”
“我在想,當年那些偉人們治理這麽大一個國家,在這裏看著群眾的集會和閱兵,是覺得責任重大而感到沉重呢,還是一路從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而更氣勢豪邁呢?你怎麽看?”
“嗬嗬,我覺得他們那一代人,不管從上到下,該都是那種敢叫日月換新天的豪邁吧?一張白紙好畫圖,創業要有衝勁,守成的責任感和包袱會更強一些?畢竟起點高了,要想再突破可就不容易了。”她說。
“對呢!我想啊,帝王將相的曆史,終將會被人民的曆史取代,老人家一直對人民的力量是很看重的,就是不知道我們人民能不能一直偉大呢。王朝興衰太多,可見人民有時候也沒那麽偉大,欸。”講到這裏,我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嗬嗬,你看得倒是挺遠的!”她讚揚了一句,讓我很受用。
我說:“上下五千年嘛,咱們個人都是螻蟻,可人民生生不息,曆經這麽多磨難還能熬過來,保持全球人口第一多的國家,不容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務呀,看我們的後代,他們該比我們更接近星辰大海吧?”說完這,我又開始浮想翩翩,我和她會有後代嗎?要是有,那該多麽美好!
“那肯定呀,嗬嗬。”她應答道,應該沒有注意到我的這些小心思。
我倆再往裏踱步,到了故宮入口,買了票,從午門進去,慢慢在裏麵逛起來。後麵的故宮裏,我們對那些什麽珍珠瑪瑙和各種帝王後妃們生活起居倒不怎麽在意,除了多評價了幾句慈禧太後。魏瀟說:“看電視時如果看到她出現,總讓我膈應,覺得我要是活到這麽大歲數還戀權多事的話,那可真是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她這話很對我的心意,我讚同她說:“就是!都是封建君主國家,人家彼得大帝向西方學習,把俄羅斯建設得那麽強大,從一個地方小國,建成了歐洲強國。她呢,內鬥內行,外鬥外行,那麽大的地盤,她東割一點兒,西割一點兒,敗掉的可不少,也就比奧斯曼帝國強那麽一點點了。光緒皇帝要改革,據說最後還被她下了毒,可真狠。”
“嗬嗬,光緒真是被毒死的嗎?這個當媽的也忒狠了點兒,真惡毒。”她有點兒詫異慈禧的做法,很快能想到當女人和孩子媽的角色去了。要是她當孩子他媽的話,肯定會有很多愛心吧?
“那該是她養子吧,不是親生的。但據說也是從小帶大的,按說也該很親近。可能這就是政治吧,很多時候太無情,連骨肉親情,也沒辦法保全。”我趕緊補充說道。
遊完故宮,我們就去了主席紀念堂,在那裏,我們倆都沒有再多說很多話,用沉默的方式表達了對一代偉人的敬意和哀思,然後再去近處瞻仰了人民英雄紀念碑,那個近現代中國人民為了民族獨立解放和人民幸福而流血犧牲的象征。
“你知道嗎,每次到這種地方,都讓我感覺到自己很渺小。”我告訴她。我接著說:“南昌的那個紀念碑,是紀念我們武裝力量的成立和流血犧牲,很有紀念意義,但這個人民英雄紀念碑,紀念的是全中國人民從近代以來100多年的抗爭,真是好幾代人呢。我爸當年參軍過,我也曾經想去呢,可惜視力不行沒去成,遺憾哪!”
“是嗎?你不戴眼鏡,我以為你視力不錯呢,嗬嗬。你不會像我一樣戴隱形眼睛吧?”
我仔細看了一下她的眼睛,除了覺得黑亮很有光彩外,也沒看出什麽來:“啊,你戴隱形呢?我還以為你也不用戴眼鏡呢。不過我覺得你戴隱形比帶框架眼鏡要更好看些,嗬嗬。”
看慣了她不戴眼鏡的樣子,我覺得更喜歡她現在的模樣,要是戴上眼鏡可能會讓我覺得突兀了。我和她解釋道:“我兩眼度數不一樣,當時征兵處說我有一個眼睛視力低於標準,就不合格了,讓我惋惜了很久。不過,有更合格的人去保衛祖國,我倒該高興才對。”
她寬慰我說:“嗯,這樣想就對了。我爸媽倒是沒去參過軍,但是他們那時候上山下鄉過一陣,也算是人生難得的經曆吧,嗬嗬。”
“嗯,他們這一代,可比我們這一代要折騰多了。我媽經常說的就是,她上了高中,同學們都去當老師了,而她最後還是為家庭做了犧牲,當了農民。每次她這麽說都讓我內疚好一陣,覺得她犧牲巨大,嗬嗬。”
聊完這些,我們又讀了一遍總理當年題詞的碑文,讀完後我心潮澎湃,為那些先輩的犧牲感到深深的敬意。想到自己將要出國留學,真是不知道自己的境界比那些英雄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問她:“你說,我們出國留學,先烈們會怎麽看呢?”
“應該也會羨慕吧?不過,我覺得他們不會為所作的犧牲有什麽後悔遺憾的。沒有看到今天的幸福生活,但成為後人幸福生活的奠基者,這個成就他們該會很自豪的。你說呢?”
“應該吧。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們犧牲還能感到幸福,而我們比他們那時候的生活要過得好多了,可是好像也沒他們那麽大的幸福感,好奇怪呢。”
“嘿,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和使命吧?他們那一代,推翻三座大山,本身就是很崇高的事業,他們居然還做成了,足夠讓他們驕傲了吧?到了我們這一帶,追趕先進國家的步伐,讓人民過上全世界都羨慕的生活,可就沒那麽容易做到了。我感覺啊,有時候我們關注生活的瑣碎多了,期待值高了,也不容易幸福呢。嗬嗬,我也不是專家,隨口說說的,哈哈。”說到這裏,她笑了,笑得很燦爛,讓我心裏又是一陣波瀾。
這些地方看完,時間也四點多了。右邊的人民大會堂自然是進不去的,左邊的國家博物館我倒是很想去,但是時間又不夠了。我們倆正四向打望時,有個照相攤的師傅朝我們招手:“照相嗎?快拍的,馬上可取,不用等。天安門,中國的象征啊,留作紀念,很好的!”
是啊!留作紀念,那是應該的。我趕緊把師傅叫過來。然後我倆麵對鏡頭,分別對著四向的天安門、人民大會堂、國博、還有那個主席紀念堂,都照了一張。這麽留下了我倆肩挨著肩的四張照片後,我說:“那就我們一人兩張吧?你來挑?”
她有些猶豫:“不用不用,你來北京不容易,我想來的話,什麽時候來都成,你留著吧。”
我不好意思一直勉強,就退一步說:“那你留一張吧?我三你一,我看行。”
她不再堅持:“那好!”於是,她就留了一張,讓我拿了剩下三張。
照完相後,我們又回到了公交車站。她今天要回家,他們家在日壇公園那邊,而我會先回中關村附近的住處,明天一早的火車。
“那明天我就不送你了啊,真芳。謝謝你跑這麽遠一趟來看我,還給我這麽大一個熊。“她做了個淩空抱熊的動作,笑著說。
我真希望這會兒她抱的不是那個空氣熊而是我,不過我還是克製地說:“該說謝謝的人是我。耽誤你一天的功夫,陪我看了你們學校,又讓你做了天安門的導遊。謝謝你,魏瀟。”
她還沒回應,我突然腦子一熱,脫口而出:“對了,我可以叫你瀟瀟嗎?我覺得這個叫法很好聽。”說完這個後,我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唐突了,於是有點兒懊惱又有點兒忐忑,生怕她生氣或者拒絕我。
“嗬嗬,我爸媽愛這麽叫我。室友們也這麽叫。隨你,嗬嗬。”接著她摘下背包,從包裏掏出一個狹長的小盒子和一個折疊著的小卡片,遞給我說:“這是送給你的。謝謝你!到了那邊後,多保重,保持聯係!”
說完後,她的公交車就正好來了,她背著包,上了車,扭頭給我揮揮手,就到了車廂裏。車子發動了,她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