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綁匪的手伸進方熠的上衣口袋,將那支裝有阿托品和氯解磷定混合解藥的注射器取了出來。
“心髒急救針,”方熠淡然地說,“我有嚴重的肺水腫和心肌炎,一旦發生心力衰竭必須馬上自救。”
綁匪兩指夾著注射器轉了轉,另隻手將外賣袋擱到地上,拔下注射劑的針套,扔掉。隨後抓起方熠的一隻手腕,將針頭刺進他前臂的肌肉。針管推得很慢,這期間綁匪一直盯著方熠的臉,不放過他神色中任何一絲波動。將針管中的藥推入一大半後,才把針拔出,塞回方熠口袋中。
“跟我來一下,”綁匪撿起外賣,說。
這是讓他上船?可以肯定,進了船就不會再放他走了。“不、不去,我還要回店裏工作,”方熠佯裝害怕,搖著頭說。他
“叫你過來就過來!”綁匪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將他拉上甲板。
方熠就這麽進了船艙的上層。別看漁船從岸上看著不大,駕駛艙和後方的休息艙還是分隔開的兩間。淩亂程度跟昨天視頻裏看到的差不多,劍劍應當是被關在底部的雜物艙裏,綁匪們睡覺的臥艙可能也在底部。
屋裏隻有一個男人靠窗而坐,焦急地望向岸邊。男人麵黃肌瘦,滿臉黑斑,不知是不是因為吸毒所致。見同夥進屋,立即抱怨道:“四雄這小子怎麽還沒回來,是不是出意外了?媽的,這個地方不能待了,他再不回來咱們就開走……你帶他進來幹什麽?”最後一句顯然是問方熠的存在。
“柴油不夠,你能開去哪兒?吃完飯再說吧,”先前的綁匪將飯盒一個個擺到桌上,又取來一隻碗,從每一盒裏盛了一筷子出來,交給方熠。“你吃。”
“我去外麵看看,”瘦子拿起桌上的望遠鏡,走到甲板上,將島和海上的情況仔細地望了一圈。
方熠知道壯漢懷疑飯裏有毒。當然也確實有毒,他親手下的。當下端著碗筷,將盛給他的米飯和菜扒進嘴裏。若問他怕不怕?自然怕,畢竟是劇毒之物。雖說經過了幾分鍾的時間,被壯漢硬打入他體內的解藥應該已經在擴散周身了,在放下碗筷之際依然能感到胸腔憋悶,脖頸和四肢有發硬的跡象。僅此而已,毒性沒有進一步發作。
定了定心神,卻發現兩隻手被繩子從後方粗暴地捆住。
“喂,你綁我幹什麽?”方熠叫到,“放我出去!”
“少囉嗦,跟我下來!”
五大三粗的綁匪像拎小雞一樣,把方熠拖下舷梯,來到底艙。還沒看清四周的狀況,一陣腥臭味撲鼻而來。血,地板上流淌的鮮血還未凝固。方熠打了個冷顫,以為劍劍遇害了。隨後才看清,地上趴著個身穿深藍色警服的人,一動不動。血是從那人胸部擴散開來的。劍劍蜷縮在角落裏,懷裏抱著一袋子餅幹,身邊的地上有火腿腸的包裝和打翻的礦泉水瓶。都沒人替孩子撕開火腿腸,是被小尖牙咬成一塊塊的。
真是群畜生!方熠在心裏罵,竟然把這麽小的女孩跟死屍關在一起,還好劍劍皮實。
“老實點兒,否則你就跟他一樣,”綁匪警告方熠。將綁著他雙手的繩子係到舷梯的鐵柱上,自己上樓去吃飯。
方熠這才有功夫打量劍劍。小女孩比昨天視頻裏見到的樣子更髒了,而且周身散發著臭味,大概屎尿都拉在了褲襠裏。那隻花貓臉上沒有表情,但應該是認出了方熠,望著他的兩隻眼睛異常明亮。
“劍劍,我是你方叔叔,”方熠小聲說道,“你還有三天過生日,對不對?別擔心,你爸媽讓我來領你回家的。”
劍劍抬起胳膊,指了一下地上趴著的警察,“好人,死了,日本鬼子殺好人。”
方熠被搞得哭笑不得。才三歲,這是看過多少抗日神劇了?也好,從小知道世界上有壞人。“對,日本鬼子壞,劍劍真勇敢……”
嘴裏說著,方熠細看被害的警察,應當就是島上警局裏的,看樣子沒死多久。大概今早出來巡邏,發現這艘船不對勁兒。又或者聽到劍劍的哭鬧,想要上船搜查,結果就遇害了,唉。怪不得綁匪疑心那麽重?原來已經出了人命,而且是警察。現在讓方熠看到這些,肯定是不打算放他走的了,隻不過還不方便處理他和警察的屍體。等贖金全部拿到之後,就會將他二人推入海中央,揚長而去。
幾分鍾後,耳中聽見樓上的兩名綁匪開始大呼小叫,方熠知道是毒性發作了。他必須趕緊帶劍劍走,不是還有個叫四雄的家夥外出買柴油去了嗎?等那人回來看到船裏的情形,他方熠立刻就性命不保了。可自己雙手被反綁在柱子上,如何脫身呢?目光在船艙裏搜索,沒見到尖利能割斷繩索的事物。正沒轍的時候,瞥見地上的警察。
“劍劍,你看那個叔叔的腰帶上掛著好多東西。你去翻一翻,看裏麵是不是有匕首?”
劍劍聽了方熠的話,愣愣地坐在原地。方熠這才意識到,她還太小,大概都不明白“腰帶”和“匕首”是什麽概念。
“劍劍,你去那個叔叔的屁股上麵找一找。把好玩的東西都拿給方叔叔,好不好?”
劍劍這回聽懂了,將懷裏的餅幹扔到一旁,一路跪爬到警察身邊。先打開腰帶上的一隻小包,從裏麵取出一副手銬。劍劍顯然很喜歡手銬,抓著鏈子搖來搖去,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一向好脾氣的方熠也開始著急了。豎起耳朵聽,樓上的叫嚷聲已漸趨沉寂,看來兩個綁匪都中毒了,此刻不跑更待何時?卻又知道催也沒用,隻好耐著性子對劍劍說:“嗯,這叫手銬,真好玩!劍劍可以留著玩。現在叔叔被綁住了,手銬對叔叔沒用。劍劍你再找找,看還有什麽好玩的?”
劍劍又搖了會兒手銬,才去翻警察的腰包,這回找出一隻K99電棍。大概原先在家裏玩過手電筒,小女孩按了幾下按鈕,沒反應。調轉過來,看到底部還有個按鈕,又按了一下。
“劍劍小心!”方熠知道底部的按鈕是安全開關,急忙製止她,“這支棍子能咬人,別隨便按。好孩子,聽叔叔的話,日本鬼子一會兒又要下來,把叔叔帶走,關進地牢。你再幫叔叔找找,還有什麽好玩的?”
劍劍一手抓著手銬,另隻手握著電棍,滿臉迷茫。
“劍劍,你想媽媽了麽?”方熠隻得搬出邵艾,“媽媽讓我跟你說,把好玩的東西都找給她。”
“媽媽……”劍劍望著麵前的空氣,愣了幾秒鍾後,將手銬和警棍擱到地上,繼續去翻警察的腰包。還好還好,下一個包裏裝的正是警用匕首。
“劍劍,把你手裏的東西拿給叔叔。小心,別割到手……對,過來這邊,好孩子,就放到這裏。”
好說歹說,劍劍終於把匕首送了過來。方熠用被綁著的雙手反握匕首,將繩子磨破。起身,將匕首塞進褲兜,一把抱起劍劍,上樓。頂艙裏的兩個綁匪東倒西歪地趴在地上,也不知有沒有斷氣,屋裏被二人掙紮時搞得一團糟。方熠顧不上那倆人,抱著劍劍出艙。迎頭碰上一個剛上船的年輕男人,一隻手提著個油桶,大概就是那個四雄了。
四雄雖然還不知道屋裏發生的事,但眼瞅著方熠這個陌生人懷抱劍劍,也能猜到是出意外了,怒喝一聲,擱下油桶朝著他撲過來。方熠抱著劍劍朝船尾奔去,自知不是四雄的敵手,將劍劍迅速放到地上,“快跑,找地方躲起來!”
話音剛落,一隻拳頭對準方熠的右太陽穴砸過來。世界轟然聲響,方熠整個人摔到船舷上。眼前還是一片黑暗的時候又被揪住後領,前額劇烈地撞到什麽東西,能感到熱乎乎的液體順著臉頰往下淌。
在一片疼痛的包裹中,方熠靈魂深處的一線清明告訴自己——匕首,匕首還在右褲兜裏。待他再次睜開眼時,四雄那張惡狠狠的臉近在咫尺。方熠將匕首用盡全力遞出去,插入四雄腹部。四雄大叫一聲,拋下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汩汩冒血的腹部,想拔匕首又不敢。隨後附身按住本已後仰在地的方熠,雙手掐住他的脖子。
方熠登時呼吸困難,四肢無謂地掙紮了幾下。額頭流淌的是自己的血,腹部接住的是綁匪的血。他知道對方也支持不了多久了,看樣子他倆要同歸於盡。在方熠漸漸遲鈍的腦海中浮現出太太魏藍的音容笑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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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家人接到公安局打來的電話,讓他們去接女兒。剛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跌跌撞撞地衝出屋門,坐進剛波開過來的車。邵艾被母親扶進後排。邵母本來也要坐同一輛車,聽後麵的人嚷嚷“老爺也要去”,讓兩個年輕人先走,她去照顧老公。
珠海市公安局位於梅華西路,離翠湖香山隻有不到20分鍾的車程。一路上剛強的腦子都是亂哄哄的疑問,劍劍被人救走了,誰幹的?這件事應當沒有外人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也不會冒著那麽大的危險去救他的女兒,就算想幫這個忙的又去何處找呢?應當是當地人無意中發現的吧?某個清早去海岸線巡邏的警察,可能聽到了劍劍的哭聲,又發現那艘漁船形跡可疑,於是把局裏的人都叫來,出其不意地攻下了賊船?
直覺這次的事會比較複雜,保險起見,剛強給郭采莉的父親、殷廳長去了個電話,將孩子遭到綁架一事告知。殷廳長兩年前退休,退之前在廣東省公安廳正廳長的位子上坐了四年,影響力還在。
到了警局後,又是一番紛亂和奔忙,剛強和邵艾最終在一間小屋裏見到了正趴在沙發背上玩手銬的女兒。
“劍劍,劍劍!”邵艾搶上前去,從沙發上抱起女兒,泣不成聲。
剛強站在一邊,也想抱劍劍,不過這時候他不能和太太搶,而且他的雙腿、雙臂虛脫發軟,不確定能不能抱住女兒。
是的,他沒看錯,這個髒成了煤球的小女孩確實是劍劍。謝天謝地,謝天謝地!老天爺待他真不錯,他這輩子沒什麽好抱怨的了,就算馬上被公檢法的人按照貪汙和濫用職權罪抓走,將他關一輩子,一槍崩了腦袋也值了。
“怎麽這麽臭?”夫婦倆激動過後,同時聞到氣味不對頭。邵艾拉開劍劍的褲子,青色的小屁股後部屎尿模糊得已經沒法看了。
“救人的英雄呢?”剛強問帶他進來的閻警官,“我們想見見英雄。”
“跟我來這邊。”
夫婦倆抱著孩子,跟著閻警官在走廊裏拐了個彎,去到另一個房間。剛強打死都沒想到,裏麵坐著的居然是方熠夫婦!其實劍劍被綁走後,剛強也看到方熠打過電話來,因為周五是劍劍的生日晚會。故意沒接電話是怕方熠擔心,沒想到他竟然不聲不響舍身犯險,把劍劍給帶回來了!
方熠額頭上包著紗布,上身穿著件防水外套,裏麵的花襯衣上都是血,但精神狀態看著還好。身邊的魏藍眼睛紅紅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方熠!”剛強走過去,想給方熠一個擁抱。又不確定他身上是否有傷,隻拿起他的一隻手,握了握。
“叔叔打死了日本鬼子!”劍劍大聲向爸媽匯報。
“不對,是劍劍打死的日本鬼子,”方熠的笑容疲倦而欣慰,“劍劍是了不起的小英雄!”
“快跟我們說說都是怎麽回事!”邵艾抱著劍劍,找了把椅子坐下。
“我們剛好也要錄口供,”閻警官說,“都去隔壁的會議室吧,省得說兩遍。”
其實剛強心裏明白,這是不希望他們兩方麵私下串供。按理來說應該一個個單獨審訊的,大概見剛強是深圳市的領導,省公安廳那邊可能也來過電話了,表示對此事的關注。於是一行人搬到會議室,氣氛比較隨意,不過還是該筆記筆記、該錄音錄音,一個人說話的時候其餘人不許插嘴。
因為剛強是丟孩子和與綁匪交涉的主要人員,前半部分由他來講。有一說一,隻不過省去了股票市場上發生的事以及他跟林老板的那個電話。之後輪到方熠。當得知他這位儒雅的大學室友居然從視頻裏地找出綁匪藏身之處並攜帶自製神經毒劑前往救人,剛強震驚了,但更讓他始料不及的在後麵。
“當時我被四雄掐住脖子,按在地上,以為自己肯定沒命了,”方熠回憶道,“多虧了劍劍!”
站在一旁的劍劍年紀雖小,但也能看出方叔叔遇上危險了。她的一隻小手裏還攥著警棍呢,想起叔叔說過“警棍能咬人”,於是走上前去,將末端杵到壞蛋的屁股上,再胡亂按著按鈕。
隻聽“呲——”一聲,腹部插著匕首的四雄從地上彈起來,摔回地麵後右腿不斷地抽搐。方熠見機會來了,全身於瞬間蓄滿了力氣,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抱著劍劍逃出了漁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