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時開始,大家把打麻將稱為"築城"。隻記得錢鍾書在他的小說《圍城》中的第一章,寫到留學歸國在輪船上的築城之樂,牌桌上盡顯個人品性、出身、學識和涵養。
古今中外,一桌四人,碼牌築城,在摸牌、打牌、吃、碰、杠、和之間,審時度勢,揣摩人心,投其所好,暗渡陳倉......有技巧,有人情,有生意,有政治,可謂精彩紛呈。有很多是賭錢,也有的是"送錢"。當然,也有不和錢沾邊的,用籌碼代替,圖個樂,所謂"衛生麻將"。還記得小時候家裏打麻將,我們曾用廢棄的糧票當籌碼。
父母都是從小會打麻將的人,尤其是父親,可以說是專業水平,算番、謀略高手。但母親那邊,卻是更有"曆史背景"。她的祖父是個商人,幾乎天天在牌桌上,談生意、交朋友,有時候一邊打牌一邊賭馬,曾經一夜之間贏得武漢最高大樓,然而第二天又輸了回去。我在小說《如絮》中的這個情節可不是虛構的哈。
媽媽小時候經常被祖父抱在腿上看打牌,後來是站在身後,她祖父說這樣自己手氣特別好。再後來,偶爾幫忙接手打一圈。但是她卻不是精於算計的人,牌風也一樣。她的父親,我的外祖父就厲害了,從來"盲打",摸牌、理牌就扣著,摸牌的時候也不看,隻是用拇指一搓,就知道是什麽牌。而那些別人打出去的牌散落在中間,他也不看,都印在腦中。
這些會打牌的人,其實最討厭和我等牌桌小白一起玩,覺得就是浪費時間。我從小五六歲就會打牌,然而從來不上心,和牌就靠運氣,還時不時扭頭看電視,起身吃零食,總是被父親嗔怪。
我們以前也不常打麻將,一般逢年過節,家裏熱鬧一下而已。父母開始經常打牌,應該是退休之後,但家裏四缺二,隻好和朋友玩。但沒多久,就發現是非太多,於是也不玩了。這樣他們就更盼著我們回家陪他們打麻將。
女兒從幾歲開始也學會了打麻將,不過技術差強人意,ABC的算數水平在牌桌上一次次刷新大家對美國教育的認知。不過她每次去中國看姥爺姥姥,都會陪他們打幾圈。她在牌桌上頻頻出錯,倒是成了姥爺姥姥的笑料,從來不怪她,說她"小糊塗",都是充滿了疼愛。
父親去世之後,媽媽打牌的機會更少。疫情之後,忽然熱情高漲,於是一有機會,大家就陪她玩。無奈腦筋不如從前,現在隻能打最為初級的玩法。可是她樂此不疲,可以一打一上午。在牌桌上似乎連聽力都恢複了幾分。
可惜,就算是簡化規矩,媽媽和牌的機會也是越來越少,看錯牌的事情時有發生。有時候半天不和牌,她就像小孩一樣推了牌,說:"沒意思!"
為了老太太開心,我們牌風盡失地開始了"間諜活動"。先是讓小侄子站在奶奶背後,讀奶奶手裏的牌給大家聽,然後我們盡量"喂牌"、"點炮"。
媽媽連和幾次,興致高昂,但很快發現背後有人,於是把孫子趕走了。並且嚴肅地聲明,不可以有人站在她身後。
怎麽辦呢?我和哥哥一合計:一人搞情報,一人搞分析,然後大家齊心合力偷牌,把媽媽需要的牌送到她手中。
這個mission impossible,經過多次演練,技巧越來越嫻熟。通常是我趁媽媽不注意,拿著手機在她斜後方拍照,然後遞給我哥哥,讓他分析一下媽媽需要什麽。如果我們自己手裏有這些牌,就拿出來,混到沒摸的牌裏,讓媽媽自己摸。
很多時候,媽媽會開心地舉著牌笑:"真是手氣好啊,想什麽來什麽!"
還有搞出來"自摸"、"杠上開花"之類的"大陣仗",媽媽都開心得紅光滿麵,自豪地說:"這可不都是看運氣啊,我的牌技還可以吧?我腦子還行吧?"
而我和哥哥則是在驚險的情報"間諜"活動中,在看見媽媽舒心的笑容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牌樂趣。
不過,有好幾次哥哥不得不叫停,說:"不能讓媽媽再和牌了,血壓飆高就麻煩了。"
忽然就記起,小時候媽媽教我打撲克牌,好像也有故意輸給我的時候,不然我總是輸就會哭鼻子的。
真是風水輪流轉啊。人生就是一個圓。
媽媽曾說,夏天的牌桌上有涼風,冬天的牌桌有暖氣,比喻愛打牌的人對麻將桌的依戀。如今九十多歲,牌桌上最讓人留戀的是親情,那可真是金不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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