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栗麗離開泰戈爾，開始跑步。她在海風和朝陽中跑了很久，身體輕盈，心情卻有說不出的沉重，那種滋味，類似於要告別親人遠行的痛楚。明天一早，郵輪進港，過去的五天，就成了一場大夢，也給過去三十多年的噩夢畫上了一個句號。然而，自己真的能從夢境裏走出來，舒張身心，迎接美好的一切，包括再去投入地愛一個人嗎？栗麗不確定。
而這世界上恐怕沒有第二個人，像這個剛剛認識的男人那樣了解自己了。在他麵前，自己的憤怒、痛苦、糾結和陰暗麵，都成了透明的。他也一定明白，自己的行為，也許會受到調查和起訴。而他，似乎不在乎。
算了吧，明天就說再見，連同這條大船，一並在記憶裏消失吧。
最後的一晚，船長設宴款待泰戈爾和爺爺。傍晚的時候，泰戈爾在房間換衣服，準備赴宴。他穿上自己最後一件幹淨的白襯衣，心想：這次不會再被人搞髒了吧。
他拿手按在曾經被栗麗的pizza扣在上麵的地方，感覺到一陣刺痛，那下麵是突突的心跳，好像是倒計時的鬧表，嘀嘀嗒嗒，聲音特別地響亮。
沒想到五天郵輪之旅，目睹了老虎狩獵的精彩刺激；更沒想到的是，自己被那頭老虎深深地迷住了。無論她以何種麵目出現，目光都是那麽精準而冷靜。身為捕獵者，卻帶著獵物才有的一種傷感。強烈的對比，讓人癡迷。
這一餐吃了什麽，泰戈爾都沒留意。應驗了詩人的話：“當你沒胃口時，不要抱怨食物。”
最後的甜品，是翡翠號著名的綠色啫喱船。半通透的印花酥皮做成了船的形狀，裏麵有翡翠色的啫喱和奶油，三角形白巧克力當船帆。一勺挖下去，中間是紅色的流心。
“浪漫吧？”船長得意地問。
爺爺笑著點頭，說：“等一下船長邀請我去橋樓（bridge）參觀，年輕人，最後一夜，去好好放鬆一下，浪漫一下吧。”
泰戈爾笑笑，沒表態。
不知覺間，他發覺自己走在熱熱鬧鬧的人流裏。到處都是抓緊機會拍照的人，郵輪攝影師也興奮地要多做幾單生意。
一扭頭，泰戈爾驚呆了：栗麗從不遠處走來，步伐徐緩輕盈，表情平靜。原本紮在腦後的小馬尾放開了，一頭剛剛及肩的清湯掛麵柔順閃光，她穿著簡單的吊帶長裙，金色的。她的目光淡淡地看著前方，似乎沒有在搜尋什麽，可是泰戈爾敢打賭，她的姿態是希望被人看見。
還好，我看見了。他笑了。上前“嗨”了一聲，栗麗停住腳步。沒來得及說話，攝影師跑上前，招呼他們拍照，泰戈爾湊過去，攝影師趕緊按快門。
“我沒說可以拍照。”栗麗急了：“請你都刪了。”她扭頭便走。
泰戈爾聳聳肩，追了上去。
栗麗說：“晚安！你我不同路。”
泰戈爾懊惱地回到房間，開始收拾行李。坐立不安到了半夜，他一橫心，駭客進入攝影工作室的資料庫，一通翻找，終於鎖定了被刪除的那張照片-----自己含著笑看著鏡頭，栗麗則側頭看向地麵----奇怪的張力。他喜歡。於是趕緊下載，又毫不猶豫發給到栗麗的郵箱。
然後，等著。等了很久，郵件沒有被退回來。
郵輪在早上七點左右入港，微亮晨曦中，燈光閃爍的舊金山緩緩靠近。泰戈爾和爺爺打算最後下船。他們站在陽台上，看人們湧入了舊金山港，融進了這個讓人一言難盡的城市。泰戈爾終於看見栗麗出現在視線中，她背著個雙肩包，拖著小行李箱，腳步匆匆，沒有回頭。
爺爺拍了拍孫子緊緊握住船舷的手，說：“去吧。別擔心，有人送我下船。晚上酒店見。當然，不見也可以，告訴我一聲就好。明天別忘了參加會議。”
栗麗住在離港口步行十五分鍾的高層公寓。她越走越慢，仿佛身後牽扯的東西被淋了雨，越來越重。這個生活了十年的城市，充滿了偶遇和失散，上演了無數的驚喜和落魄，此刻看著好陌生。她一步步接近自己的寓所，在十字路口前站住，猛然轉身，看見泰戈爾追了上來。
“早上好！”他氣喘籲籲地說。
“早說過，你我不同路。”她回答。“而且，我的路，會很難走。”
“我從地球另一邊，繞了個遠路，但還好，追上你了。起碼讓我試試看？”
栗麗搖頭，說：“我都不知道去哪兒。不必追，再見吧！”
太陽出來了，把泰戈爾臉上的失落染成了金色。他看起來真的像一隻目睹獵物逃走的老虎。
（尾聲）
“西方郵輪翡翠號日前發生乘客墜海事件。
一名四十四歲加拿大籍的男性乘客失蹤。在船員多次徹底搜索和分析監控錄像後，郵輪公司發言人稱：這名乘客或許墜海。美國海岸巡邏隊已經展開了海空搜索，目前尚未發現屍體。據稱，墜海地點可能在蒙特利爾附近海域。
墜海者伴侶表示，丈夫情緒一直不穩定，並患有多種慢性病，最後一日大量飲酒，黎明前在十五樓自助餐廳吃飯之後獨自離開，而自己一直在餐廳看書，直到郵輪入港。”
D先生剛剛回到家，行李還沒放好，就在手機看到了這則消息，心慌意亂。幸虧把E先生的人壽保險申請撤回來了啊。但是這個混賬短命鬼，活該！
他到底是怎麽死的呢？E太太？伊親自動手啊？麽想到啊，伊也是隻雌老虎啊，不叫的才咬人呢。
還沒來得及多想，D先生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D先生，你涉嫌參與幾起騙保案，現在已經被立案偵查......”
手機滑落，D先生頹然跌坐在椅子上，沒坐穩，翻倒在地。慌亂中他順手拉了一下餐桌上的桌布，水晶大花瓶隨之墜落，狠狠地砸在他的腦袋上。
D先生沒來得及吭一聲，就軟在了地板上......
（題外話）這次郵輪歸來，當日下午新聞報道，一名男性失蹤，大概率為墜海死亡。國際郵輪協會隨後發布標準聲明，稱經過嚴謹調查，每個墜海事件幾乎都是墜海者故意或者不小心的行為。但也有專業評論員稱，相當一部分事故涉及墜海者被丈夫或者男友推進大海。在過往25年419起墜海事件中，主要促成因素是郵輪大量提供酒精飲料，比如一天一人15杯，或者無限續杯。更為令人感歎的是，乘客墜海隻是占所有墜海事件的5%。主要墜海人員為郵輪員工。大部分是自殺。
郵輪安全法例（Cruise Vessel Security and Safety Act----CVSSA) 要求郵輪公司安裝船舷墜海警報（MOB--Man Overboard system) 和水下紅外線和雷達裝置，以便協助搜救。但並非每一家郵輪公司都會遵守。
感謝多多版主發起的活動，給原創注入了生機和活力。
世間有母老虎，就有公老虎。所以，這次寫了一對兒老虎給大家看著玩兒。
活動截止日期還沒到，大家加油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