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泰戈爾醒得很早，走上陽台，看水天相交之處剛剛開始鋪陳出明淨的晨曦。大海如一片灰藍色的綢緞，在穩定的微風裏輕輕抖動，波瀾不興。
潮濕的海風夾雜著一絲雪茄的煙香，從隔壁陽台飄過來，泰戈爾知道，爺爺也起床了。
他探頭問候爺爺，然後說：“我去跑步。”
“好。等下來我房間吃早餐。”爺爺揚了揚手中的雪茄，說：“也許可以遇見另一隻早起的鳥。”
泰戈爾笑著搖搖頭。
他沒想到的是，船上好多早起的鳥。十五樓的自助餐，十六樓的跑道，十七樓的健身房裏都是人。於是他跑到船尾，在十五和十八樓之間悶頭上上下下地跑樓梯。經過前晚pizza的失事地點，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什麽痕跡都沒留下。而自己那帶著血色的白襯衫，也已經進了垃圾桶。
還有那金色的身影......
“你那一刻的隨意饋贈，宛如秋夜的流星，在我生命中點燃了烈焰。”著名詩人的詞句忽然湧進泰戈爾的腦子。而他旋即開始對自己冷嘲熱諷----真是瘋了，大海上的漂泊感和孤獨感難道真的能蠱惑人心？
忽然，在十八樓樓梯頂端有人推門進來，卻在樓梯口停住了腳步。泰戈爾也停下來喘口氣。
上麵傳來一男一女的對話聲。雖然他們壓低嗓音，可泰戈爾還是聽出來那應該是東亞語言，也許是中文，卻比一般的中文要軟一點，多一點歌唱感。
不想“偷聽”，於是他轉身下樓，回去洗個澡，然後陪爺爺吃早餐。
太陽升起來了，海麵流光溢彩。爺爺心情大好，一早就開始喝白葡萄酒，偶爾吃一片奶酪煙熏三文魚和脆餅幹，不時小心翼翼地拿餐巾擦擦胡子。
“昨晚遇見了一個什麽樣的人？”爺爺隨意地問。
泰戈爾驚訝地抬頭看爺爺，然後失聲笑道：“要命。爺爺，這就是我不常有女朋友的原因。你的眼睛一直黏在我背後。”
“那就甩了我好咯。”
“我不要漫無節製的愛，它不過像冒著泡沫的酒，轉瞬之間就會從杯中益處，徒然流失。”這句詩代替了泰戈爾的回答。
沒等爺爺反駁，門鈴響了。
船長走進來，溫暖問安，之後就看著泰戈爾，猶豫不決地問：“我有點事情，能不能麻煩一下？”
“隨時效勞。”泰戈爾好奇起來。
船長搓搓手，說：“我們的IT員工昨晚發現有人入侵網絡。我知道你是高手，能不能請......”
“我義不容辭。”泰戈爾渾身上下的細胞都興奮萬分，居然感到了一絲快意-----這條船終於開始有意思了。
（十三）
十八樓風大，晃動得厲害，剛才站在風口說話的D先生陣陣反胃。他強壓一陣惡心，對身邊的女人說：“作孽啊......我暈船厲害。早知道就不要來的。”
女人操著蘇州滬語，軟糯地說：“儂還好不啦？唉，要不講是緣分呢。阿拉兩寧嘎許多年麽音訊，倒是在此地遇見了。儂的講座真是老好。醍醐灌頂，醍醐灌頂！”
“儂倒麽啥變化啊，還是嘎漂亮......”D先生感覺好多了。
“儂也麽變！”女人嬌聲道。
“儂個事體乏要操心，有我。”D先生溫柔地說：“隔兩天就搞好。”
“我曉得。”女人塞給D先生一個小紙條：“那麽就拜托儂。”
“放心。儂嘴巴加把鎖頭。伐可以講給任何寧聽。”D先生嚴肅地說。
女人點點頭：“曉得啦。我命苦啊......”
“唉，作孽啊。儂今朝乏講，我都乏曉得儂嫁了個畜生！”D先生義憤填膺。
“真的好操作？”
“麽問題。我做了嘎許多年，從來麽失手過。擦邊球，儂曉得伐？”D先生頓了些許，戀戀不舍催促道：“儂回去吧。時光久了，個赤佬要......”
“曉得的。再會......”
“唉，儂受苦了......”
“再會。”
“再會。”
......
“再會～”
“再會～”
D先生依依不舍地目送她下樓，心中激蕩不已。他伸手順了順被狂風吹得如鳥窩的頭發，立刻下樓鑽進自己的房間，打開電腦，開始了一番操作......
此刻，在十八樓的一張戶外餐桌旁，栗麗對著手提電腦，瞪大了眼睛。不會吧？這麽巧！這世界也太小了！小得她曾經被逼到了角落，小得她覺得人生無從轉身和呼吸，小得天上掉刀子，都落在了她的頭上......不過，如今的她不同以往，她站在了不同的高度，俯視那個小小世界的芸芸眾生，看他們癲狂，看他們癡迷，看他們幻滅。而自己，隻需要間或動動手------準確地說是在鍵盤上敲擊幾個指令，就可以窺探他們的秘密，記錄他們的醜態，撥弄他們的人生。
“昨天什麽時候發現被入侵的？”泰戈爾問IT工程師。
工程師吞了下後水，有點緊張地看了船長一眼，說：“大概......大概晚上九點。”
“幾次？”
“嗯.......應該，應該就一次。”
“進入什麽區域？”
“乘客信息。包括，呃......個人信息，支付方式，還有門禁信息。”
泰戈爾一早判定船上的IT架構和大型酒店度假村相似，於是問：“知道具體竊取了哪幾個房間的信息嗎？”
“全部。”
“需要全部更新。”
“已經做了。”
“侵入者路徑？”
“沒來得及反溯。”
“我來看看？”泰戈爾問船長。
“請！”
操作一番，泰戈爾點點頭，說：“高手。衛星通訊。”
衛星通訊......泰戈爾陷入沉思。依他的經驗，一般衛星電話提供的網絡寬度和速度，不足以讓駭客進行如此的行動。這種應該是專業級別的，更為昂貴的衛星通訊服務。
“郵輪會屏蔽衛星電話服務嗎？”泰戈爾問。
IT工程師點點頭：“是的。不是每一間郵輪公司都屏蔽。不過，我們是屏蔽的。反正衛星電話效果不如我們的Wi-Fi，價格也不便宜，所以普通乘客都是用我們的Wi-Fi套餐。”
泰戈爾點點頭，說：“明白了，謝謝。輪船哪個部位可以遠離幹擾器和天線？”
IT工程師想了一下，說：“應該是船尾十八層戶外。那裏出到甲板上，然後再下半層，就是一個小露台，給VIP乘客的小泳池和按摩浴缸。”
“我帶你們參觀過的。”船長笑著說。
“知道了。”泰戈爾說：“我可以看看VIP乘客名單嗎？”
“我來安排，不過，需要打報告。沒那麽快。”船長搖搖頭道：“我們絕對不能發生安全問題！你能保證排除這個隱患嗎？”
“我盡力。我先馬上全部檢測一下網絡，加幾道牆。”泰戈爾抬頭看船長，問：“如果再出問題，我可以第一時間來看看，也許能當時就抓住那個家夥。我需要你們的授權。”
“當然，當然，謝謝！”船長猛點頭。
回到房間，爺爺聽了匯報，歪歪腦袋，說：“好在我的信用卡沒給他們。”
“是啊。乘客的信息被盜，郵輪公司估計也不會這麽快通報乘客的。”泰戈爾在沙發上坐下來，說：“這個家夥不會明天就下船跑了吧？”
“當然不會，那不就暴露了-----要麽他不想再回美國了。你怎麽問得出這麽傻的問題？”爺爺搖搖頭：“除非你談戀愛了。”
泰戈爾苦笑著聳聳肩。“也許，就是用的假身份上船？但駭客這些網絡的目的是什麽呢？盜取乘客個人信息？這樣的話，很可能就跑了。也許，原本就不是美國人。”他沉吟半秒，又說：“也可以直接從網上就發出去文件，根本不必暴露。也許......”
“好啦，年輕人，我們是出來度假的，放鬆一點。去酒吧，喝幾杯，找個姑娘聊聊天。”爺爺打斷了他。
接下來的時光很平靜，他們去做了按摩，嚐試了針灸，看了一個脫口秀，吃好晚餐，本來打算參加藝術品拍賣的，可是剛要出門，忽然停電了......
（待續，明天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