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lden Tower當年設計、審批、建築檢驗等過程中出現的行賄受賄行為,正式被立案調查。隨之而來的是舊金山政府起訴審核公司;而大樓建造商起訴舊金山政府在大樓旁邊的市政工程帶來的地基鬆動;業主起訴大樓建造商、業主起訴舊金山市政府審批部門;建造商起訴檢驗公司和地基分析公司;投資公司起訴建造商......一時間,除了律師在笑,陷入其中的各個方麵都愁雲蓋頂。注定曠日持久的司法程序,時時刻刻預警著山雨未來風先起。
除此之外,幾個相關的刑事案件的偵破也陷入了膠著狀態:Luis Alberto謀殺案沒有任何偵破方向;Luis的兒子Phelan涉及的隱瞞重要證據案因為他的死亡而擱淺;Ms Alberto主動上交機密文件,換取不被起訴;Phelan女兒的綁架案則因為嫌犯李小滿及其同夥被當場擊斃而中斷了線索;搶奪材料,搞爆炸的黑幫成員都是底層小嘍囉,問不出重要頭緒......
在這個關鍵時刻,鄧安達的頭疼痼疾複發了。他怕Mary和孩子們擔心,趁他們幾個暑假去南加州旅行的機會,自己去看了醫生。在一係列檢查之後,醫生說:“腦部沒有明顯病變,你不要擔心。最近除了頭疼,有什麽特別不舒服的地方嗎?”
“睡不好覺。通常是很累很困,但睡不了一會兒就清醒了,然後死活都睡不著。有時候半夜醒了,腦子特別興奮,一路瞪著眼睛到黎明,困極了睡一會兒,起床的時候感到很累。”鄧安達抱怨道。
“隻是睡眠問題?”
“記憶力大不如前。不過,我以前是記性特別好的那種人。現在有時候真的莫名其妙的,開過多少次的路都能記錯了。”一想起這些,鄧安達就惱火。“還有,家門口跑步,還出現過一次忽然不知道在哪裏的感覺。那種感覺很糟糕。”
醫生皺了皺眉頭,問:“經常這樣嗎?”
“那倒沒有。不過,會忘記行程安排。這個也是被慣的,什麽都有人幫我記著,反倒是自己記不住了。”鄧安達苦笑起來。
“哈哈哈。”醫生也跟著笑:“鄧先生,你應該就是快到更年期了。是早了一點,可也正常。那個......可以測一下激素水平。”
“噢,好吧。”鄧安達點點頭。他今年56歲了,雖然還不到退休年齡,但在身體上忽然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踏空”感,是不是那種被稱為“斷崖式衰老”?56歲,比55歲似乎差了一大截。也許,就是太累了吧。Mary今年48歲,身體比47歲也多出來一些小麻煩。人到中年啊,像是不停運轉的機器,開始出現一些噪音,仿佛齒輪尚好,可是中間的潤滑油開始稀薄了,這是不是早晚出現不可避免的磨損的預警?三年之後卸任,自己就快六十歲了,可以拿senior discount(老年折扣)了,怎麽這麽快?這麽一想,他就覺得更累了。
也許,該休個假?也許,不必那麽認真?鄧安達在心裏歎氣-----答案都是“no”。
Golden Tower的調查展開之後,各方麵的反應兩極,通過各種方式聯係他的人數激增,有試探,有敲打,有規勸,有恐嚇,有鼓勵,有責問...... Frank的兄弟Fred,剛剛開始為下一屆的州參議員競選備戰,聽聞這個消息,也打電話給鄧安達,希望多了解一些內幕消息,畢竟他的競選對手也有在調查名單上的。
“老弟啊,你這次大開殺戒,政壇要血流成河了。”Fred開玩笑道:“其實,差不多的時候放人一馬,日後江湖再見,都是人情債。”
“說的容易。千絲萬縷的聯係,其實都不是我說了算。”鄧安達一邊開車,一邊和老朋友倒苦水:“我就是倒黴,這種事情不碰上就沒啥。碰上了也一樣是其中被網住的獵物。你都不知道,如今我裏外不是人。”
“共和黨的開心了唄。有沒有拉攏你啊?”
“沒有。他們知道不可能。不過,民主黨裏麵的保守派和激進派都有被我打下去的。算了,反正我不打算連任了。”鄧安達一想到幾年之後能重獲自由,居然有點開心。
Fred清了一下喉嚨,說:“你也小心,那批人----我是說激進派的,手段也激進。他們恐怕等不了三年之後。我勸你差不多就行了,交給檢方去搞。不要再深挖了。”
“謝謝。我知道。你放心,你最大的競爭對手這次要栽。你的火力可以留給其他對手用。別的我不能多說了。”
“謝謝,明白。你多保重!”Fred掛了電話。
不要深挖。也許這是唯一出路。葉叔幹淨嗎?Carlos涉黑有鐵證嗎?真的那麽重要?自己已經不是警察了,是政客,這個區別是不容忽視的。
鄧安達今天決定提早下班,從醫生那裏出來,直接開車去看穀雨。據說他明天就可以出院了。這孩子算是自己一手帶上道的,難得一見的人才,更難得的是心地善良純正。看見他,鄧安達就仿佛看見了當年意氣風發踏入社會的自己,那時滿腔的清流啊,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早已渾濁不堪了。
還沒進病房的門,鄧安達就聽見立夏和穀雨在說笑。仔細一聽,是穀雨在糾正立夏唱粵語歌的發音,那個“弦”字立夏總說不好,錯一次就咯咯地笑。不用進門,鄧安達都能看見穀雨臉上的憐惜寵愛的神色。年輕真好啊.....
“忘掉天地仿佛也想不起自己,仍未忘相約看漫天黃葉遠飛。就算會與你分離淒絕的戲,要決心忘記我便記不起......”立夏又小聲跟著音樂CD唱了一遍,淒美委婉的曲調一下子抓住了鄧安達的心。這是一首什麽歌?那一句“忘掉天地,想不起自己”居然讓鄧安達心酸。真有這一天的話,如果有人可以記得曾經相約看漫天黃葉,也是此生最大的榮耀吧?
看見鄧安達進門,立夏立刻停了歌聲,害羞得紅了臉。他們傾談了幾句,鄭秋宜就趕來醫院和立夏換班。立夏知道鄧安達喜歡這首叫做《約定》的歌,就把那張王菲的CD送給了他。
開車回家的路上,那首歌還在立夏腦子裏回蕩,立夏不由得哼唱起來。這其實是十多年前發行的歌曲,媽媽非常喜歡。當時立夏才是個八九歲的小孩,完全沒能明白歌詞的含義。沒想到,十多年後再次聽,那一句句歌詞仿佛就是為了她和穀雨寫的一樣。
“還記得當天旅館的門牌,還留住笑著離開的神態......還記得街燈照出一臉黃,還燃亮那份微溫的便當......”
在立夏最為慌亂無助的時候,陷在香港的小旅館,是穀雨從天而降,成為她的守護神。她記得兩人“沿路一起走半裏長街”,更記得“剪影的你輪廓太好看,凝住眼淚才敢細看”。真的可以嗎?和他直到兩鬢斑白,直到忘記自己,還能記得彼此的約定?
一定可以!立夏在心裏敲了一個印章----這世上沒有另一個人能像穀雨這樣給她安全感了,這個認知不容置疑。哪怕真有一天,像歌詞裏寫的那樣“壯闊胸膛不敵天氣”,自己對他的堅信也會直到白鬢如霜。
立夏吸了一口氣,帶著隻有自己知道的小小抽泣,開始計劃手邊要做的事情:大學夏季課程要開始了,自己代理的兩棟房子就要上市,還有----最令立夏期待的----美美地和穀雨一起參加Uncle Frank的婚禮。
舊金山的夏天,霧氣神出鬼沒,但立夏心裏都是陽光。她雖然最近很累,可是幹勁十足。每一次的努力,每一次的承擔,都讓她暗自覺得是在打造他們倆的未來。這種感覺,漸漸充盈著立夏的心,仿佛是綠色的小樹在夏季開始瘋長一樣,天天都看得見增加的高度。
穀雨順利出院,在家休養。立夏忙碌之餘天天都會跑到他的公寓來探望。兩人沒事就膩在一起看書、追劇,穀雨身體恢複之後,他們就開始去海邊散步、爬山,一晃就快一個月。這段時間,他們共同關注著劉曉露奸殺案。Jeff Green花式拖延,最終被法官駁回又一次取消庭審的申請,並且受到了法官的警告。在檢方律師Gary的強大攻勢下,Jeff一方漸顯頹勢。最終,在劉曉露被害半年多之後,陪審團達成一致意見:Ali犯罪事實可信,被判一級謀殺罪、強奸罪,終身監禁,25年不得假釋。
Jeff做最後掙紮,說華裔團體在法庭門口組織眾人謾罵他,劉曉露的父親還說Jeff是殺人犯的共謀,同時他家裏還收到了威脅他性命的信件......要求作廢陪審團決定,聲稱他們的判斷也受到了輿論影響。不過,他的請求被法官駁回。Ali被送往監獄服刑,並且立刻開始了上訴程序。
亞裔社區視此番判決為整個社區的勝利,鄧安達也發表了對於嫌犯終於伏法的感言,並且不點名卻也不客氣地批評利用此案出風頭、浪費納稅人錢的公辯律師處。但同時,也有政客針鋒相對地指出:鄧安達為政治利益討好亞裔社區,對於因此案給難民社區、無證移民社區和中東移民社區帶來的負麵影響沒有關注和安撫。而警方利用DNA畫像技術鎖定嫌犯的做法,更是開了一個“把嫌疑指向特定膚色”的先河,有極大的種族歧視之嫌。而作為前任警局高層的現任市長,鄧安達並沒有恰當的督導和幹預......
“我真的不明白了,這樣的罪犯,鐵證如山,還要花那麽多納稅人的錢替他上訴!”立夏憤憤不平地說。
穀雨想了想,道:“法律不是為了他一個人設立的啊。為的是任何被判有罪的人都有重新審視司法程序的權利。你想想,萬一有人被冤枉,那麽這種法律權利就顯得尤為重要了。比如,我要是哪天被人告,被判刑,那上訴的權利就是救命的東西。”
立夏愣住了,很快,她猛搖頭:“不許你這樣說!”
“我就打個比方嘛。”穀雨笑著說。
“不許你這樣打比方!”立夏看起來真的生氣了。“我這半年算是看明白了,一旦到了法庭,變數就太多了。影響因素層出不窮。”
“好好好。不說了。”穀雨拉立夏坐到自己身邊,摟著她的肩膀開玩笑:“你應該去當法官。”
“嗯,可以啊。你以為我不行?”立夏反問。
“行!以後我抓壞人你來審,絕配。約好了?”
立夏認真點頭道:“約定!”
一晃時間滑入七月,Miguel又住院了。他原本皮膚紅黑,如今變得蠟黃,發起燒來還帶著說不出的絳色,讓當媽媽的芒果看了心如刀割。
芒果自打辭職之後,除了陪生病的兒子東奔西跑地求醫,就是陷在不能自拔的悔恨當中。為什麽,上帝要讓自己遇見Miguel的父親?為什麽,讓不諳世事的少女愛上以為可以帶給自己安全和嗬護的成年男子?為什麽,還要播下一個孽緣的種子?如果當時反抗呢?如果當時報警呢?那些把她一家趕出美國,把她父親投入監獄的威脅,真的會發生嗎?美國的司法,能保護他們這樣的家庭嗎?
芒果父親家有不少偷渡來美的親戚,她則是在美國出生的。後來母親去世,父親因為酗酒滋事,害怕被抓,帶著年幼的芒果又回到了墨西哥。可是那邊的日子不好過,於是他們再次偷渡到了美國。好在她父親洗心革麵,幾次嚐試戒酒,生活逐漸步入正軌。
在芒果十六歲的時候,參加了市參事的助選活動。二八芳齡的她吸引了人到中年的政客,而芒果也迷失在對方如父如兄般的嗬護之中。沒想到,在她快十七歲的時候,淫魔露出了本來麵目......
然後,就是孩子。孩子的出生就是撕破偽善麵孔露出真麵目的一把刀。驚慌失措的芒果去找那魔鬼,卻被扔一臉錢叫她滾蛋。芒果自知沒有能力硬抗,於是淡淡地提了提“孩子就是鐵證”,談了個好價錢,然後走了。從此陽關道、獨木橋,相安無事。
她是真的想忘記過去的無知輕狂,真的想重新展開自己的人生。她補了高中文憑,考上了警校,當上了警官,然後......Miguel病了------他特殊的血型直接造成了移植的難度-----沒有肝源。
於是芒果不得不去求他的生父。可是那個人如今位高權重,更加愛惜羽毛,不肯沾一點點過往。
於是,還是錢。
要多少錢,可以做成一個方舟,救他們母子於末日沉淪?
可是,沒錢更糟糕。
“吱~吱~”芒果的手機在她牛仔褲的後麵口袋裏震動。
他?居然主動給自己打電話?
芒果將信將疑地接聽:“Hello?”
“我想到救孩子的路了。”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就是圈套,但芒果還是不由自主跳了進去。
“去墨西哥。我有關係,保證找到肝源。”他頓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全程五星級醫療服務。錢你不必擔心,但是......”
芒果的手開始出汗。
“作為交換,你必須先替我做一件事......”
芒果聽完,渾身發抖。
對方似乎聽見了她的戰栗,補了一句:“發抖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你記住了,這是你我的約定。如果你背棄諾言,丟掉性命的可不僅僅是你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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