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完香山後,我第二天就坐火車走了。走的時候,孔河送我到站台,我和孔河各自道了聲保重和保持聯係,就分道揚鑣了。那些友誼,給我感覺就像天上的雲一樣,有聚有散;即使暫時分開,也總歸有再相見的那一天。
我先回了一趟老家,和爸媽待了幾天。從宜春回老家鄉下的路依然顛簸,尤其是從鎮上到家裏,一直都沒見修好過。天子腳下的車水馬龍平坦大道和與老家的青山綠水安寧祥和基本像是兩個世界:一個全是物質,缺乏溫情;一個是原生態的自然,但有熟悉的親情。在外久了,每次回家都能感到這種差異,但是,工作機會都在外麵的城市,這種對家鄉的依戀,也就隻能放在了心底。
我爸的單位,鄉村供銷社,這麽多年一直半死不活的。現在又有新的改革:旗下各個商店門市都開始盤活,搞私人承包了。他之前要做的工作-統計不同商店的進出貨量的-已經可有可無,實在清閑得很,說不定什麽時候這個工作就沒得幹了。
雖然說看上去快下崗了,我爸倒是不怎麽擔心,每天還是樂嗬嗬的,讓我好生羨慕。我這麽大了,耳濡目染和遺傳基因加在一起,還是不如他來得心情好。我真想問問他,怎麽就能這麽開心,但他在我們兄弟幾個麵前很嚴肅,“父父子子”,自己就算成年了,還是有點兒怕他,最終也沒開口。
我媽倒還是地裏家裏忙個不停。我一邊耐著性子聽著她嘮叨些家裏的瑣事:我爸吸煙的老毛病一直不改,說了戒煙,沒過多久就又吸上了呀;姨媽家的兩個表弟太淘氣了,書也不好好讀,初中都沒上完就去打工了呀。
我一邊聽著她的各種抱怨,一邊跟著她地裏摘著絲瓜茄子豇豆辣椒,接著在廚房幫忙燒火燒水做飯。我們兄弟幾個這個夏天都基本不在家,田裏的雙搶他們也不太幹得動,都花錢讓其他願意幹季節活的人承包著幹完了。
我媽說:“到了南京,還得攢勁努力。你媽老了,幫不上你們了,得靠你們自己了。不要像你爸,一世都沒什麽出息。我跟著他,吃了一輩子苦。”
她和我爸沒少磕磕碰碰,經常吵架。話雖然這麽說,他倆倒也很不容易地帶大了我們兄弟三個。她年輕的時候也上過高中,但最終卻成了個堅強的裏外都是一把好手的農婦,對生活她自然不像我爸那麽平和。
我媽的這些嘮叨,她說著,我聽著,也懶得和她理論。每次和她理論,她都會說:“我是你媽,我說話你都不聽了嗎?我又不會害你。”
和爸媽談心,就是這麽一件很難的事情。金瑤的事情,我沒和他們說,因為他們在他們看來,太不現實,肯定反對;衛雪的事情,我自然也沒和他們說。又不在一個地方,加上衛雪又大我幾歲,我知道他們肯定沒好話。反正他們在這些事情上說的話我也不愛聽,為什麽要告訴他們呢?
我還去了一趟爺爺奶奶家。爺爺不在家,奶奶告訴我,爺爺還在廠裏做事。 她說的廠裏,是爺爺工作的農具廠。爺爺雖然七十出頭了,但是並沒有退休,因為他願意給那個農具廠生產的鐮刀和鐵鍬等小農具跑跑銷售,不肯閑下來。
我陪著奶奶屋前屋後地東忙西忙,和她說話。她也快七十了,幸好還沒有耳聾眼花,隻是手腳不大靈便,做事情已經慢下來了。我在,可以她動口我動手。收拾柴垛,舀米煮飯,給雞喂食,我都不在話下。我愛聽她的溫軟的萬載話,聽著她慈愛的聲音叫著我“滿崽”。
最忙的農活已經幹完了,這個功夫也沒什麽特別要忙的。我聽著奶奶說起最小的小叔過兩天就又要張羅一次相親了。她抱怨起小叔挑挑揀揀,一直都沒看中合適的。她感慨地說:“他呀,嫌這個,嫌那個,一直都沒給你找個嬸嬸。這次,他可不要再挑了。聽說媒的說,這次的女孩子心地很好,人也周正。滿崽,你呢,你找了沒有?”
“奶奶,我還要接著讀研究生呢,沒時間啊。”我含糊著應承她,不想和她細說。真要是在談的話,我倒不介意和她說,隻是現在衛雪愛理不理的,不算在談,自然沒法和她說。我告訴她:“奶奶,真談了的話,我肯定第一個告訴你呀!”
“滿崽,奶奶知道你一直都很聽話,可不要像你小叔叔了啊。有了合適的女孩子,帶回家給奶奶看看,奶奶肯定喜歡我孫媳婦的。”說到這裏,她笑得臉上的皺紋都堆起來了。我們現在個頭比她高很多了,她還是當我們是小孩子一樣。
奶奶喜歡小孩子,一直都是。我們小時候她喜歡抱我們,帶我們睡覺。現在,我們那些大的孫輩陸續長大成年了,連最小的堂妹都十歲出頭了。姑媽家的表哥表姐們成家得早,又添了小侄兒小外甥外甥女們。過年時,他們帶著重外孫和重外孫女來的時候,奶奶總是特別開心,總有辦法找到一些糖果和小零食來逗他們。表姐表哥告訴她,現在的育兒書上說小朋友們要少吃糖,她也不在意。她就是這麽疼我們這些孩子。
我們兄弟三個算是孫子裏麵大的,偏偏我們都還沒有談朋友,她自然是還沒抱上重孫。所以這兩年來,每次我們幾個來,她都會拿這個和我們說。我倒一點兒也不煩她,就是覺得自己的情感能力太差了,一直沒法帶個女孩子回來讓能她開心一下了。
說話間,爺爺下班回來了,還帶回來小堂妹。原來,小堂妹聽說我來了,就趁著爺爺下班回來的時候要來找我玩,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多堂兄弟姐妹中,她為甚最喜歡找我這個哥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從來不在她小時候換牙時開她玩笑的緣故。
“芳哥哥,爸爸說你要去南京上學,遠不遠呀?你也帶我去好不好?”她紮著倆朝天豎著的鍋刷一樣好笑的短支發髻,眨巴著無辜的雙眼,很天真地問我。
“那當然行啊,不過,你得先學會看地圖,要不然走到大街上迷路了怎麽辦?”我很認真地告訴她。然後我指著牆上的有些褪色的地圖,問她:“你曉得南京在哪裏不?”
她在地圖上費了半天勁,終於找到了,很開心地指給我看:“啊!就在這裏!”
她可真是個很容易快樂的小不點兒。我像她那麽大的時候,應該也是這麽無憂無慮的吧;可惜,那些時光再也回不來了。我於是一口答應下來:“那好!等我先去南京看看,熟悉了情況,那裏要是好玩兒呢,我就帶你去。我可說好了啊,不好玩兒的話,我可就不帶你去了啊。”
她很興奮:“那芳哥哥,我等著!我知道你從來不騙我的!”
爺爺也很高興我來。他腰杆挺直,瘦削的臉上很多橫向縱向的皺紋,感慨地說:“前幾年是你大哥,現在是你。咱老真家也出了兩個研究生了啊!還有今年看你二哥了。爺爺知道你是最用功的崽,到了南京好好努力,給咱真家祖宗添些光彩!”
這些話,我自然是也都應承了下來。不用他們說,我也知道得好好努力。我隻是有些傷感,在當時中專的資校,年紀不大,我反倒可以一邊喜歡著金瑤,一邊努力保持著學業,而成年了以後,自從對衛雪傾心起,總是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保持不讓情感影響學業,一點兒也不像年輕時了。
吃完飯,我要回家了,爺爺奶奶要塞錢給我,讓我帶去南京的路上花,我沒有再要了。大學都畢業了,該輪到我孝敬他們,再也不是心安理得拿他們壓歲錢和零花錢的年齡了。答應他們到了南京會和他們報平安後,我就回家了。
老家的那一撥老同學們,這個時節都基本在外地忙碌去了,隻有我發小在家繼續開車,還有隔壁村的幫襯爸爸診所藥店的女同學,他倆是那少數幾個在老家還能待得住的。
那倆當初上高中的老同學,男的在很差勁的袁州四中,高考落榜了。他家和我家一樣窮,孩子也多。他姐前兩年嫁到我們村裏以後,每次他來看望他姐,隻要我在家,他都會來找我聊幾句。落榜後,他沒有繼續複讀了,既沒錢也怕繼續落榜。依我看,就算考上了,要籌措去上大學幾年的開銷的話,對他家也是個大問題。不上學了後,他家的親戚後來給他找了個在宜春的汽修廠。去年我路過宜春的時候,他已經從學徒轉正了,算是那裏的正式員工了。他原本個子就高,現在又變得壯實,不再像是以前讀書時的幹瘦,說話倒還是一樣爽朗,高考失利看起來算是過去了。
那個上了重點中學-宜春一中-的女同學,高考也落榜了,連大專都沒考上。她發揮不好,我有心理準備,因為她早就有苗頭,壓力很大。真落榜了,我還是覺得很意外,因為當年初中的時候她和我成績的差距沒那麽大。她在家裏休養了一年,調節心情,然後又去複讀了。後來,總算考上了外省的一個本科學校,算是鬆了口氣。幾次去看望她,我看著她從之前的消沉,到後來的積極備考,又到考上了以後的輕鬆愉快,我不得不感慨,人的心情真是容易受這些外在的東西的影響。聯想到我自己,我難道不是一樣嗎?沒有傾心於衛雪的我和沉陷於衛雪的我,在我自己看來,簡直就是兩個人。
我去發小家和他吃了頓晚飯,和他聊聊天。我發小開的車,從我們初中剛畢業的那會兒的手扶拖拉機,已經換成了小貨車,這樣就不用敞著開了。我笑稱他“退步了,從敞篷車回到了小四輪”,他也隻是笑笑並不接我的話茬。
“過兩天我就要去南京了。想想畢業後那麽幾年,真是經曆了好幾個地方了。先去南昌上中專,再去天棠鎮上,接著又回到南昌繼續上學,現在要到南京了。還是你好,一直在家裏,不用跑來跑去的,坐著就把錢賺了。”我一邊感慨,一邊和他開玩笑。
他有些自嘲地說:“哎,你眼紅我了?我還眼紅你呢,能跑這跑那,風景都讓你看完了,不像我,隻能鄉下獅子鄉下滾了啊。”
“哪兒來錢就在哪兒待著嘛,何況家裏有事情你可以顧得到,我們想在家裏待著都不成啊。”我又感慨了一句。
我倆在一起又聊起了各自的感情生活。他告訴我,幾個月前,他看上了我們一個老同學的妹妹,讓人做媒後現在倆人都看對眼了,過一陣就要準備結婚了。這讓我羨慕得很,難怪他看上去春風滿麵。自由戀愛說得山響,到頭來還是媒人把紅線一牽的姻緣來得快捷牢靠,也算是人生路上的別樣風景了。
我也和他談起了與衛雪交往的這半年多的經過。他給我的勸解是:順其自然,不要強求;這與水良的話簡直是如出一轍,讓我感慨“眾人皆醒我獨醉,舉世皆清我獨迷”。我覺得這個也不獨是因為他們不是當事者,也應該是他們和我個性差異的緣故。人和人的差別真是可以很大,有些也許是人生閱曆導致的;有的,大概是天生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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