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問歸期未有期》第四章 進京
京杭大運河南起杭州,北至北京通州,流經四省二市,溝通海河、黃河、淮河、長江和錢塘江五大水係,全長1794公裏。整個運河文化中揚州占據獨一無二的地位,沒有一條船不在揚州停留。
為了不耽誤行程,龍虎山的進京官船沒有停靠在揚州休整,而是快船揚帆加急的朝京城趕路。樓近垣他們這些道士們無心在繁華中停泊,也不想淡薄的心誌受到渲染。
一萱坐在甲板上看到揚州碼頭的繁華景象,就像是看著繁華瞬間流逝如過眼雲煙。那些熙熙攘攘的商賈街區,碼頭上堆積如山的各種貨物,還有停泊的各式貨船和官船,人聲車馬聲絡繹不絕的入耳,一派興盛盎然太平盛世的景象。
有一些個賣飯食的小舟,在漕運碼頭的水上船林裏靈活的穿梭。還有高掛著揚州瘦馬歌舫的旗幟的船,在運河上招攬客人賣藝。一些意誌不堅定的人,會不知不覺的落入了美酒佳肴的陷阱裏。
船在運河上走了幾天了,一萱不吵不鬧,人乖巧的讓人心生憐惜。樓近垣看到賣小吃的舟船,名義上當了爹心軟的他就派人買了一些好看又可口的點心。但是一萱並不像普通孩子貪嘴,拿到那些點心,主動的分給了船上的道士們。從小跟著師父在道觀生活的她,道士就是家人,而且喜歡清淨。
每日清晨,卯時她就會醒來,自己梳洗後來到甲板上打坐。樓近垣早起無意看到後,才明白一萱上船第一件事就來到甲板的原因,原來她是找一個接天地靈炁的地方遐思。樓近垣心中敬佩的不讓其他人打攪她,有時候沒有事的時候,樓近垣喜歡默默的看著,小小人在船頭打坐作的輪廓,彷佛自己的思想也隨一萱的思緒,匯入運河明淨的河水和天地之中。
一萱最喜歡運河行駛在緩緩的流淌地段,船行穩健,打坐結束的時候朝陽升起,河水宛如一匹在大地上展開的綢緞,有時候又遠看像一條銀蛇,蜿蜒在大地上,伴著朝霞的淩波及徐徐的清風,有節奏的嘩嘩嘩的水聲,讓她心曠神怡。
龍虎山的大船在京杭大運河行走了十多天,這天一萱打坐完後,樓近垣來到她身邊,指著遠方的建築輪廓說,“一萱,看燃燈塔,這個就是通州的標誌,我們馬上到京城了。”
“你馬上要覲見聖上了麽?”
“對,”
“那我在哪裏等你?”
“你在真人府。”
“真人府?是龍虎山那個嗎?”
“就是元朝開始在京城修建的府邸,專門給龍虎山張天師入京時候休息用的。”
隨著船駛向通州的漕運碼頭越來越近,一萱看清楚了燃燈塔,有十三層,束腰的塔身裏麵供著燃燈佛,整座塔上懸掛了很多的風鈴。
一個道士在旁邊說:“一枝塔影認通州,很簡單好記,嗬嗬!”
官船到了繁忙的通州漕運碼頭,有道錄司的車馬來接。一個小官吏走上來與樓近垣互相見禮後說,“哎呀,你們可算到了,陛下都問了很多回了。”
“張天師在途中……”
“陛下知道,所以才關心你們到了何處。”
樓近垣再次給官吏行禮後探聽的問,“陛下沒有不悅吧?”
那個官吏還是偏向道門的人,他湊上前低語,“就是杭州道台的折子早到了,說你們十幾天前就在杭州碼頭啟程了,”
“還有嗎?”
“就是陛下再次詢問了張天師羽化的時間,還有你們啟程的時間。”
“謝謝大人!”
“哎,你好自為之吧,……”
樓近垣明白,杭州道台把他自己摘得幹幹淨淨的,張天師羽化當晚棺槨連夜被送往了龍虎山,他是不知情的,所以沒有主持任何的祭奠儀式。
龍虎山的其他法師指揮人手把貨物搬上馬車後,天色漸黑。樓近垣他們沒有停留,點燃馬車前懸掛的琉璃風燈,帶著道士的車馬隊伍啟程朝著京城趕去。樓近垣將一萱和女傭安置在中間的一輛馬車上,同行的官吏眼中有些厭惡的看了一萱一眼,樓近垣也沒有任何解釋。
他把一萱安置在馬車上,說:“再走一段路我們很快就到京城了。”
一萱隨著風燈在風裏一搖一晃的車隊走了不久,就來到京城巍峨的城牆下。道錄司的官吏前去交涉後,龍虎山的車馬隊就進入了京城。進了朝陽城門後,道錄司的官吏和樓近垣分開,他說要去道錄司匯報情況,讓樓近垣直接去真人府休息,明天一早就去皇城見雍正陛下。
馬車經過堅固雄渾的京城的城門,一萱探頭在車窗上仰望高大堅固的磚砌城牆,最後車隊來到了北京城顯佑宮旁邊的真人府。大真人府,這個名稱也是張天師在龍虎山的住所的名稱。這種相同名稱的住所至少從元代起就已經存在,作為天師進京朝覲時所住的地方。夜色下的真人府破敗不堪,很多地方的院牆修補的很粗糙。
樓近垣把馬車開進了真人府,龍虎山已經在京留值三年的法師和一些道士迎上來。他們和樓近垣互相行禮後,就到大廳去喝茶說話。一萱和女傭被道士帶到一間單獨的屋子裏休息。女傭手腳麻利打掃灰塵,又再把隨車帶來的被褥鋪好。
一萱則坐在門檻的木頭上,看著眼前破敗的真人府。這就是龍虎山法官入京朝賀皇上住的地方?不僅狹小破落,而且一片荒涼的感覺。一萱抬頭看著顯佑宮探出頭的高塔,似乎可以聞到風送來的檀香味。
不一會有兩個道士端來了一個大木桶,還有剛燒好的熱水,他們告訴女傭說,“法師說了,讓一萱沐浴更衣,明天一起隨他見皇上。”
一萱驚訝的瞪著月亮眼,“我跟著義父見皇上?”
“對,等會有人教你覲見的禮儀。”
道士離開後,女傭照顧幫一萱洗澡洗頭,在熱水的熏蒸下,一萱紅光滿麵氣色如春天綻開的杏花。女傭幫助一萱換上了新的淡黃色的衣裳,皺著鼻子到處聞,“哪裏來的香味?”
一萱抿著嘴一笑說,“是隔壁的道觀,我很熟悉這個檀香味。”
“真的嗎?京城果然富貴,連道觀香都比我們那裏廟裏的香好聞啊。”
入宮的那一天,是個非常晴朗的日子。雍正五年的九月初二,是一個六合,聖心 ,天福, 十全 ,五合,大明的黃道吉日。穿著新衣裳的一萱,隨著沐浴後穿著法衣的龍虎山道士,跟隨道錄司的官員,一起走進了紫禁城的側麵的一個城門,他們來時候的車馬,都整整齊齊的排列在紫禁城門外。
他們所有的人都鴉雀無聲,保持異常的沉默。一萱走在最後,抬頭看紫禁城的天空晴朗如畫,白色的雲彩高掛在碧玉的空中,一陣微風吹過,傳來大雁成群結隊飛過的鳴叫。打著龍虎山旗幡穿著道士法師服的隊伍中,一萱非常的顯眼,很多走過的宮女太監都不由的偷瞄看一眼。
現在不是皇城選秀女的時候,最近也沒有聽說有任何選秀的消息,這個沒有穿道袍的女孩這麽漂亮幹淨,難道是道士們為了討好皇上也學會敬獻美人了?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康熙朝以來就對龍虎山道士冷待。新登基的雍正皇帝雖然喜歡煉丹,但是也沒在登基後,馬上就召見道士進京朝覲的。
路上道錄司的官員私下給樓近垣介紹,“本來張天師親自來京,陛下會當著群臣當眾召見。但是張天師羽化了,現在你隻是一個代理主事,陛下安排你們到禦書房覲見。”
到了皇城的內城門外,早有穿玄色衣袍的內侍恭候。門口站著禁衛軍的羽林侍衛,檢查了隨身的物品後,就有新的太監在前麵引路。一萱跟著法師隊伍朝內城的禦書房大殿走去,不知道跨過了幾道門,走過了入天高牆禦街夾道,再東轉西轉的,來到一座高大的紅色宮殿。屋頂的金色琉璃瓦發出了金龍般的光芒,後麵掩映有連綿不絕的殿宇。
守門的太監唱道,“龍虎山法師樓近垣覲見!”
樓近垣在進門之前用眼神示意,一萱在禦書房外等候。然後他帶著三位穿著紫色道服的法師,走進了禦書房。今天雍正穿了一身常服的黃色龍袍,他坐在禦書房的書桌旁,書桌對麵是跪著龍虎山的法師們。
“龍虎山法師樓近垣代張錫麟天師,前來朝覲陛下,祝願陛下萬福。”樓近垣三拜九叩後,全身匍匐在地請安。
“萬福?張天師進京半途羽化歸天,我這個福氣何來?”雍正一臉不悅的不客氣質問道。
“張天師是走到杭州時候,忽然受到天上的感召,才羽化飛仙的。”
“撒謊,本來你如實說是中途病故的,我也能夠體諒,畢竟生老病死不是人可以控製的。”
“貧道沒有撒謊,是如實稟告。”
“啪!”
一個折子被雍正扔到地上,“杭州知府說,你們在杭州的耽誤的十多天,就是在等一個孩子,這個孩子稱呼你為義父。你年紀三十八歲,從小修道,未曾娶妻生子,那麽這個義女是怎麽回事?”
“這隻是一個在路上臨時的折衷方案。”
“折衷方案?是有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吧?”
“這個,貧道隻能對陛下一個人講。”
“為什麽?”
“因為關乎到國運……”
“國運?”雍正出乎意料的身體微微一怔。
“好吧,你們其他的法師都退下,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麽奇聞怪談。”
禦書房的一些太監和龍虎山的其他三位法官退出大殿後,雍正眼神犀利的盯著樓近垣伏在地上的背影,“起來說話,講講是怎麽關乎國運了?”
樓近垣再次躬身行禮後說,“這個女孩本來是張天師準備獻給陛下的禮物。”
“大膽,獻給我的禮物?用女人,還是個孩子,我是紂王嗎?”
“貧道不敢,因為這個孩子不是平常的孩子,”
“如何不平常了,難道她是天仙下凡?”
“陛下請看,這個是女孩的生辰八字。”說完樓近垣將一個早準備的折子,遞給雍正旁服侍的太監,雍正打開折子後,念到,“丁酉年,丙午月,丁卯日,庚子時。這個八字地支是子午卯酉,你們道門最善於做法,不會是你們編排的……”
樓近垣躬身說,“不是,這個孩子出生後,是被無名人士送到杭州的真人觀,這一天是夏至,是上清靈寶天尊誕辰,真人觀的道姑早起準備做祈禱法事,在道觀的門口看到這個孩子,上麵有人留下的信件。”
說完樓近垣拿出一個發黃的信件遞過去,太監轉手後雍正打開閱讀,“出生時候身體和滿屋飄香,眼眸是異瞳。本以為是妖魔降世,但是在家修道的家翁說是天命之人,是靈寶太尊下凡。所以送到真人觀,免得耽誤了真人的前途。”
雍正讀完信後半信半疑,疑慮是多餘信任的。他登基後,很多人知道他喜歡煉丹,介紹了很多道士給他,但是這些人都不如雍正的玄學水平高。龍虎山自清朝建立以來就不被重視,差點在康熙帝在的時候被易主。現在自己登基後,會不會做了一個局討好自己,說什麽天命的聖女現身。
可是雍正畢竟是和道家來往過多,心中還是有些忌諱。靈寶天尊可是道家的三清之一,他掌握混沌初始,陰陽初分的狀態,是宇宙形成的第二大世紀。如果真的這個女孩和上天有關,處理不好,自己的江山會不會受到影響。
雍正眼神匯聚了很久後,忽然問,“那麽叫黃離子的道姑呢?不是她生母?”
“不是,黃離子是我們龍虎山的道姑,她是在小女孩出生的同一年,立春的時候,才離開龍虎山下山的,她終身未嫁,就是有什麽見不得的隱情,也不可能在幾個月內生出孩子。”
“張天師是怎麽知道的?”
“黃離子真人在真人觀收留女孩後,第一時間就給張真人寫信。張真人囑咐她好好的教育培養女孩,說這個女孩不尋常。”
“沒有度牒?為什麽”
“因為女孩父母沒有留下姓名地址,年齡又小,張真人本打算在杭州給她授籙後,帶她一起進京朝覲陛下。”
“來人!”
門外一個高大的太監走進來,雍正口諭,“讓宮中教養司的嬤嬤帶門口的女孩,去沐浴三遍,不準用任何香料,熏香也不行,然後換上宮內公主穿的服飾來見我。”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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