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加拿大的社交媒體上全是在說加拿大的“印度化”的話題,加拿大人一向是對外來移民很包容的,也比較注重說話要“政治正確”的,如今卻像泄洪了的堤壩,人人吐槽,個個抱怨,犀利且不留情麵的話語充斥網絡空間,甚至矛頭全指向現任的特魯多政府。
對於印拿大敞開國門接受百萬印度留學生的情況,我比絕大多數人都更深有體會,可以說說我的親身經曆。
2023年夏,我在大溫哥華地區的某兩年製私立學院教了兩個月的課。網上有中國人稱這所學校是“野雞學校”。嚴格來說,這所學校沒有被中國教育部列為野雞學校,在加拿大口碑也曾經很好。它在2006年剛開業的時候,我就見過創建學校的加拿大白人青年,約30多歲。我當時在他們隔壁的溫哥華電影學校學習,被人帶去認識了他。他還盛情邀請我參觀了一下他們剛裝修好的前台。彼時這所學校一個學生還都沒有。
誰知彈指一揮間,這所私立學校竟然在十多年間已擴張到兩個校區,發展成為擁有4000名學生的私校。學校不惜重金從UBC等正規大學聘請了榮休教授來管理學校。後來又聽人說學校老板易主,是中國的兄弟倆。究竟老板是誰無關緊要,這學校從上到下經營管理水平非常高,完全走的是主流社會路線,不像很多華人辦學,永遠停留在家庭作坊的水平上,所以能維持現狀就已經萬幸了。
2018年這學校就招過我,招我的一個老教授就是本地正規院校退休又被返聘的,可是我又被招到了紐約,因此就謝絕了他們的美意。記得麵試時候有一位副院長問了我這麽一句:“我們這裏學生主要是兩大族裔,印度學生的問題就是愛計較分數,為了一分兩分糾纏不休;中國學生的問題就是愛抄襲。” 我一聽愣了一下,因為這都屬於政治不正確的話,如果人家說出口了,可能已經積怨已久了。我還心想,用尤二姐的話道:我且以禮待他,他能將我如何?
2023年夏我在這裏教了兩個月的課。一進學校,估計98%的學生是印度人,其中又有90%多是旁遮普幫的,因為基本上都是印度人,走廊裏、教室裏,所有學生都在用他們的旁遮普語或印地語講話,英語倒成了小語種。恍惚間以為置身於印度的學校。盡管如此,總體看上去還是井然有序的。
我當時心想,學校也身處尷尬境界:第一,哪個學校不想盡可能多招生多掙錢?既然印度市場龐大,申請人數驟增,到手的學費不掙豈不是太傻?誰會跟錢過不去?第二,受利益的驅使,招來的學生以印度人不成比例地增加,學校號稱的多元變成了一元;久而久之,別的族裔的學生申請量就逐漸減少,以前還有中、日、韓、菲、拉美、中東學生,如今印度學生一統天下。這就形成了惡性循環,別國學生越來越少,它就越依賴印度學生的學費維持生意;而印度學生越來越多,別國的學生也就更為流失了。
殊不知,從東到西,從多倫多到溫哥華,加拿大幾乎所有的學校——尤其是以招國際學生為主的私立學校——都麵臨同樣的局麵,他們幾乎都是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一旦政策有變,馬上會影響到學校的財政收入。一些過度依賴國際學生學費收入的綜合大學也麵臨同樣的問題。當然,財大氣粗的多倫多大學、UBC大學、麥吉爾大學都不在話下。
新學期開始之際,那個副院長給新聘的教師開會,說到去年某一學期末了,大多數學生集體曠課,而且所有人都一個理由——遠在印度的奶奶去世了,要回去參加追悼會,不能來上課。所有人的奶奶同時間去世,實在匪夷所思,於是副院長戲稱那一天為“印度祖母日”。
我的這兩個班每個班35人,隻有三個人不是印度人,其他全是印度人,而且基本都是旁遮普幫的。印度學生基本上都特別開朗、外向,我跟他們處得很好。我因為對印度文化較為熟悉,從小就看過《流浪者》、《大篷車》、《啞女》、《奴裏》等印度電影,而且也熟悉當代寶萊塢電影,所以可以因材施教,在課程中大量引入印度話題。以至於一個個學生下課走到我跟前跟我說:“老師,我們在這兒上課這麽久了,就您的課最有意思,我們最能聽得進去,學得進去。”
開學前,主管發來“指導文件”,告知這裏的學生基本都要半工半讀,所以希望老師們對學生網開一麵;但是期末考試時候他們要看到絕大多數人得C-到B, B+要控製為極為罕見的分數,同時也不要給太多的F。也就是說,平時鬆一些,期末分數給低一些。
印度孩子都有多動症,且自製力較差,你要是純灌輸性質的,他馬上就開始自顧自玩手機或者開始聊大天了。人都有從眾心理,因為前後左右幾乎全是印度人,所以課堂也就變成了印度課堂。不是他們來適應加拿大校園文化,而是老師們要去適應印度校園文化。
有一次課我放了《大篷車》,在女主人公蘇尼塔頂替吉普賽舞女尼莎和男主人公跳舞唱歌的時候,全班一大半坐在原地就載歌載舞起來,場麵相當火爆,也點燃了我的載歌載舞的火花。我心想,人家這民族太奔放了,全國56個民族也隻有漢族沒那麽載歌載舞,都壓抑著、悶騷著。
還有一課,一男生打斷我說:“老師,咱們不上課了,改唱歌吧?我可以給大家唱旁遮普的饒舌歌!” 我說,好啊,你唱,我用手機給你錄象。結果全班響應,他唱完又有一女生接著也唱了起來,而且個個都有演唱天賦,那婉轉迂回的印度曲風,著實令我著迷。
從始至終,我沒有一堂課全勤過的,沒有一堂課沒有人遲到或早退。相當多的人來等到點名後的中途課間休息就溜之大吉。主管說,為了應對這種現象,他們通常在課即將結束前進行小測驗,這就解決了中途逃課的問題。
嚴格來說,我沒有絲毫生氣,相反,我還很喜歡這些印度學生的樂天派精神。沒錯,他們是愛遲到、早退、上課玩手機、說話,他們要打工、掙錢、甚至還要往家裏寄錢,但是他們沒有害人之心——實話實說,白人學生中會時不時有心理陰暗之人,他或她雖然可能上課態度認真,但不能接受批評,隻接受讚美,所以一旦你指出他或她的問題所在,他或她會惱羞成怒,跑到校領導那裏打報告,給你羅織一個罪名。我在加拿大美國任教八所學校了,這類問題雖然不多,十幾年隻有兩三次,但是都發生在白人學生身上;東亞人、印度人、中東人,都沒有這麽陰暗的。
印度學生愛跟我暢所欲言、坦露心聲。他們雖不是來自鍾鳴鼎食的富貴之家,但是在印度決非窮人階層。有的中國自媒體人對他們不甚了解,說他們都是印度低種姓窮人。此言差矣!若真是低種姓窮人,他根本連機票都買不起,甚至連申請費都交不起,還怎麽交學費呢?據學生跟我說,他們每個人的家庭情況參差不齊,而且他們之間也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印度學生隻和同等經濟條件的其他印度學生交往。有的是家裏有足夠積蓄,也有不少是將房地產抵押貸款送孩子來加拿大,還有的親朋好友東借西湊,所以他們一來到這裏就著急忙慌打工掙錢寄回家還債。學生跟我說道:“老師,我們學什麽,學得怎麽樣,都無關緊要,我們來的目的就是楓葉卡、永久居留權。”
我很能理解。縱觀全球,爭取更好的生活是每個人的追求,印度學生的父母家人不惜血本將孩子送來,為的就是孩子和家人的未來,可憐天下父母心!現在人們把加拿大印度化的屎盆子全扣在印度學生身上也不公平——誰招來的?誰發的簽證?誰放進來的?這加拿大的學校發了多少錄取通知書能心裏沒數?這加拿大移民局發了多少錢掙能心裏沒數?這加拿大海關每天放進來多少印度人他能心裏沒數?
難怪印度學生也都義憤填膺,他們認為被利用了。一天下課後幾個女生圍著我說:“老師,你知道嗎?這個學校很壞,騙了我們的學費!” 我驚訝道:“此話怎講?” 學生說:“招我們的時候,他們規劃了美好的未來,什麽上學期間可以打工,畢業後有工簽,還有相當大的拿楓葉卡的概率,這就是為什麽我們來,而且我們來到之後發現我們交的學費是本地人的數倍!而且,我們聽說每次期末考試這學校強迫所有老師必須讓多少多少人不及格,這樣我們就得再重新上課,重新交一份學費。他們所做的一切就是衝著我們的錢!”
我說道,這些我倒是沒聽說。我說從我跟學校打交道來看,我覺得各方麵都很正規,管理水平不低。
另一個印度學生說:“這學校就是大騙子。我們夢想著來到加拿大的學校,可是一來到才發現所有人都是印度人,而且所有老師像您這麽專業的幾乎沒幾個人,幾乎都是半道出家的,這跟在印度上課有什麽區別?”
我說道,這也難怪。如果全招加拿大本地培養的老師,哪裏會有那麽多後備軍呢?可不是就要降低門檻招聘教師麽?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去,這些學生在溫哥華生活了一段時間,更加不想回到印度去了。他們會經常跟我吐槽印度社會的種種弊端。
一個男生說:“老師,您知道嗎?在印度班上,如果男女生吵架,即使是女生的錯誤,老師也會讓男生滾蛋。”
另幾個男生說:“老師,您知道嗎?在印度的學校裏,老師可以當眾扇男生耳光,但是女生再犯錯,老師從來不會扇他們耳光。”
說到印度社會的陋習——嫁妝製度,我知道的是印度政府早在1961年就廢除了這一陋習,但是一個來自新德裏的女生道:“這個傳統雖然憲法上廢除了,但是在印度社會中根深蒂固,不僅沒有滅絕,反而隨著經濟的發展更加變本加厲了。以前的嫁妝可能是一台冰箱、一台彩電,而現在的嫁妝則是金條、房子、汽車!”
全班聽了都應和道:“確實如此!”
這女生道:“我們家姐妹三個,沒有兒子,這就意味著我們姐妹仨都出嫁我爸媽就要砸鍋賣鐵,還幾輩子的債!”
她們又道,有的家既有兒子又有女兒,所以等兒子娶妻的時候就狠宰親家一筆嫁妝,把自家嫁女兒時候出的嫁妝都賺回來。可是像這個學生全是女兒,就麻煩了,所以父母想盡辦法也要送她來加拿大。
我一聽,立刻大發慈悲心,衷心祝願她早日能得到楓葉卡、永居權。我們的最後一課結束的時刻,這個女生為我捧出了她們專門給我買的大巧克力蛋糕,一群男女生為我載歌載舞起來。
然而,加拿大網民紛紛要把他們都驅除掉。我則覺得,恐怕也要因人而異吧?當初加拿大移民局幹嘛來著?為什麽良莠不分,香的醜的都往他屋裏拉?像這樣有思想、有頭腦、對社會有批判精神、渴望融入加拿大主流社會的學生就應該多多益善,而那些來到加拿大後為非作歹的垃圾人最初就應該篩選掉。
說起印拿大目前的窘況,根源在特魯多的政府,其次是遍地的私校,三是整個加拿大近一兩個世紀創新產業的發展滯後。
昔日的加拿大黑莓早已倒閉,一度輝煌的龐巴迪也風光不再。這好山好水的溫哥華,僅剩下房地產泡沫的支撐;網上一搜,其支柱產業竟然是英語學校!既然要靠學校解決這麽多人的飯碗,那可不是得賺錢至上嗎?再加上疫情以來,加拿大需要注入新鮮活力,急需國際學生的學費、消費力加勞動力一箭三雕,所以特魯多政府出了此損招,且一發不可收拾。
現在他們想起來了要力挽狂瀾於即倒,但是多數加拿大認為為時已晚,且請神容易送神難。我們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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