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個和麵啊,頂要緊啦。先加熱水和麵,再加涼水,然後,關鍵的是,要加很小一點點發酵粉,還要加點油,這樣餅皮有韌性,不會破,但是又酥脆!”穀爺爺一邊做示範,一邊看看立夏一臉嚴肅認真。爺爺的臉上帶著祖輩特有的寵愛,含笑說:“如今女仔肯學做飯,難得喔。”
立夏今天跟著穀雨來見家長,心裏緊張的並不是再見穀爺爺,而是尚未謀麵的穀雨媽媽和繼父。上次在香港見過爺爺,就知道他是個寬厚又有趣的老人家了。穀雨一早摟著她的肩膀叫她不要緊張,說媽媽和繼父都很通情達理,而且兩個人也才結婚沒兩年,對愛情還不生疏冷漠,不像很多家長,根本忘了自己年輕談戀愛的感受了。
“來,你試試,手感如何?”穀爺爺讓出位置,讓立夏來揉麵。
穀雨靠在小廚房的牆上,大狗Larry則靠在他腿上,因為興奮,吐著舌頭快速哈氣,連整個身體都抖了起來。
廚房料理台正上方有個天窗,一縷陽光正好籠罩著並肩揉麵的祖孫二人。立夏的頭發長長了,正是她日日抱怨的尷尬階段-----半長不短,梳又梳不起來,可她又討厭任何的發卡。於是聰明的她在鬢角處各挑出來一縷頭發,辮了兩條極細巧的小辮子,辮尾順耳後固定,看起來是兩個天然的發卡。
她低眉順眼用心揉著麵,時不時和穀爺爺交流兩句。她那每處肌膚都帶著笑意的臉龐被身上大紅的圍裙映照出柔美的粉色,在穀雨眼裏,仿佛是書中描述的新娘子的樣子。
“哎!”穀雨忽然感到自己的小腿上有溫熱的東西蠕動,低頭一看,是Larry的口水順著他耷拉著的大舌頭滴了下來。穀雨誇張地叫起來:“兄弟,看美女看呆啦?鹹濕佬!”
穀雨的聲音引得立夏側目,繼而嗔怪地笑了。
麵醒好了,祖孫三人開始動手包餡餅的時候,鄭秋宜和Steve正好到家。他們倆放下手裏拎著的大包小包,走過來打招呼。
立夏雙手沾著麵粉,甜甜乖乖地喊了一聲“叔叔阿姨好”。鄭秋宜看見了穀雨瞪著眼睛,仿佛是交上一份自我得意的考卷,期待老師給滿分的表情。她走過去,輕輕拍了拍立夏的胳膊,說:“你好立夏!你們就讓客人做事情啊?看看,臉上都是麵粉呢。”
她說著就從旁邊桌上抽出來一條紙巾,自然而然地幫立夏擦了擦。原本以為握手顯得過於正規,擁抱顯得過於熱情的小尷尬場麵,就這樣被溫暖化解了。立夏咧開嘴笑著說“謝謝”,鄭秋宜借機好好打量了立夏一眼。
穀雨看見媽媽不經意投射過來的目光裏滿含笑意,知道自己和立夏“初試及格”了。
鍋裏的餡餅滋滋作響,屋子裏都是焦香氣。立夏和爺爺學著煎餡餅,穀雨則幫著媽媽收拾桌子。他湊近媽媽,低聲問:“都不錯吧?”
鄭秋宜笑著瞟了兒子一眼,說:“靚女。可是脾氣三觀要慢慢處慢慢觀察。可不要著急啊。你容貌也不輸她,不至於一副撿到便宜的樣子吧?”
“媽,好啦,都是你們基因好,對吧?”穀雨作出投降狀。
Steve上前來,正好聽見基因二字,於是問:“劉曉露案件基因畫像真的很神奇啊。我估計以後會普遍使用的。”
穀雨猛點頭說:“搞事情的人真的是要阻止地球轉那麽樣。”
“對了,鄧安達最近看起來不怎麽好啊,人都瘦了一樣,總是掛著黑眼圈。”Steve搬過來新添的椅子,隨口問道。
穀雨點點頭:“是啊。鄧先生父親過世了。”
“噢,這樣啊。我看他工作上阻力也不小。新聞報道Golden Tower的事情你知道嗎?”
“聽說了。我覺得當年審批就是有問題的。這次要徹查,不知道會牽扯出多少陳年舊事。”穀雨接過來立夏端出來的一盤涼菜,衝她笑笑。
Steve皺起來眉頭,說:“當年投資方一大半來自中國,主要責任應該在美國方麵建築公司和地質調查公司。還有當年負責審批的主管,估計也有問題。雖然退休了,可是最近有好幾起舉報事件,說他受賄。”
“這樣啊?好複雜,難怪鄧先生壓力大呢。”穀雨感歎道。
“唉,政客不好當啊。尤其是利益方太多了。原本在泥沼當中,人人看起來都一樣汙濁,要是有人想把水抽幹,給大家衝一衝幹淨,那麽可就麻煩了,不穿衣服的羞愧難當。”Steve苦笑著說。“所以啊,長命百歲的政客都是和稀泥的。”
“來來來,大家吃飯咯,莫談國事哈。小夏第一次來,咱們聊一點開心的話題。”穀爺爺眉開眼笑地招呼大家入座,一家人圍著滿桌美食,歡聲笑語,盡享天倫。
葉叔陰沉著臉坐在書房的沙發裏,對麵的Carlos則雙肘支撐在大腿上,身體前傾,雙手交握,在低壓的雙眉後麵抬起眼睛,目光銳利地盯著麵前的老人。
“Sam說了,別無選擇。目前你這邊不能出事。移植中心剛剛起步,航空貨運也穩定下來了。咱們不能一退再退,不然北美生意版圖就會不斷縮水。”Carlos頓了頓,看葉叔的反應。
“這些我當然明白。”葉叔拖著聲調說,然後清了清喉嚨,喝了口茶。
Carlos等著下文,可是半天葉叔也沒說話。Carlos耐心地又說:“Golden Tower的調查今天開始聽證了。Luis(注1)很快要去參加的。到時候他被烤糊了,會不會把你也牽扯出來?”
葉叔出其不意地笑了起來:“你是怕把你爹牽扯出來吧?當然,你爹死了,麻煩比我少。”
Carlos臉色也陰了起來:“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Adam從來就不是。而且現在也用不到他了。海關那邊的關係咱們早就自己抓穩了。我看,你還是舍不得他!”
“我看,你還是放不下你爹輸給他的事情。”葉叔也不示弱。
Carlos直起身,聳聳肩,猛地靠在沙發上,一邊嘴角翹起來,冷笑了一下:“我爹的筆記,如果深挖的話,Adam和Jeff都是我的仇人。等我一個個地收拾他們。不過,目前來看,Jeff還有用。”
“你比你爹厲害多了。Sam沒看錯人啊......”葉叔站了起來,背著手踱步子,間或暗自歎氣。
“還有那個女人,Faith Lee,雖然是敵對方的,可是也似乎很討厭Adam。不然讓她來辦?”Carlos試探著問。
葉叔猛地停下腳步,說:“不行。那人很詭,不可與她謀劃。這是我的底線。她與Adam不和,隻是她不斷暗示。Adam從來沒說過她什麽。為什麽不和,咱們也不清楚。如果是為了她的那個小老鄉的話,我看有問題。應該是她安插在Adam身邊,最後露了馬腳。”
Carlos挑起來眉毛,問:“你說是Adam做掉了Snow?”
葉叔搖搖頭:“我了解Adam,他不會。他甚至不會招惹那女生的。唉,我真是很喜歡他這個人。本想著慢慢收進來的。可惜......終究不是一路人。不如......他也說了做滿四年就算了......”
“等不了四年啊。不能有婦人之仁。記得你以前給我講解的你們中國的什麽老話,說什麽太心軟就不能幹啥來著?”Carlos笑笑,站起身來,和葉叔告辭,最後也沒忘了加一句:“Sam的耐心是有限的。”
葉叔嗬嗬兩聲,目送Carlos離去。
“慈不掌兵,義不養財,善不為官,情不立事,仁不從政”,葉叔琢磨這幾條,鄧安達可是連及格都達不到啊。可惜啊,他是自己一步步扶上去的,如今要看著他跌下來,真的於心不忍。
自己也是慈不掌兵啊?還是老了?
不過,這次必須要下決心了。當年投資Golden Tower的中國資金,如今看上了旁邊那塊地。如果這次鄧安達調查太深入,挖出來當年行賄受賄的醜事,那塊地必定不能納入囊中了。而中方的關係,直接影響葉叔在香港和東南亞的市場。這是大局啊,不可眼光太淺了......
葉叔望著窗外綻放的一樹紅梅,歎口氣,想到自己這輩子無妻無子,原本看上了穀家棟,後來看上了鄧安達,都是一等一的智商和品性,可惜了一個緣分淺,一個不同路......
想到穀家棟,葉叔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穀雨。如果這次不得不動鄧安達,他的條件是不可以碰穀雨。好在這孩子沒有一直跟著鄧安達,還算是未入江湖,雙腳幹爽。
葉叔甚至想,就讓他永遠不要入江湖吧,等著靠他養老送終。哈哈哈,真是荒唐。葉叔及時抓住自己的思路,感歎年紀到了一定程度,想法就變了。
“慧慧!”葉叔叫道。
慧慧推門進來。
“去,把Carlos請來。他沒出門吧?”葉叔問。
“沒有,他在自己房間呢,剛剛讓我送去咖啡點心。”慧慧應承著出門去喚人。
Carlos麵帶喜色進來,迫不及待問:“想通了?”
“不需要置人於死地。先敲打一下就好。另外的條件----不可以動Rain。”葉叔坐下來,神色頹然。
Carlos點點頭:“我會安排,慢慢來,看看做到哪一步有效果。畢竟我們也不想把事情搞大。”
葉叔歎口氣,說:“去辦吧。”
Carlos點點頭,又加了一句:“Rain那孩子我也喜歡,將來收了他。”
看Carlos出門,葉叔冷笑一聲:“也要看你有那個本事。”
鄧安達開了一天會,回到家的時候饑腸轆轆筋疲力盡。打開門,屋子裏一片陌生的寂靜和黑暗。他滿心疑惑地去摸開關,卻摸到了一個冰冷冷、黏糊糊的東西,嚇得他猛地縮手,才反應過來是Leon的矽膠玩具蟲子。
忽然家裏燈火大亮,老老少少的聲音響起來:“生日快樂!”
一時間彩紙爆竹噴出五彩碎紙,小喇叭奏起來生日歌,鄧安達驚訝之中,看著Mary手捧點滿蠟燭的生日蛋糕從廚房走出來,大家唱起來生日歌。
他的眼眶濕潤了起來,嘴角咧到了耳根上:嶽父嶽母、孩子們,都在賣力地唱歌,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幸福的笑容。
而燭光映照著妻子的麵龐,那麽溫暖,那麽柔和。她身穿自己送給她的那條黑色晚禮服,周身沉靜柔美。
蛋糕的中心放著兩個數字蠟燭----56。鄧安達不由得感歎,人生早已過半,父親已經離去,市長任期還剩不到三年了。再看看孩子們,一晃眼就長高好多,而年輕自己八歲的妻子,也有了皺紋和白發。時間不等人......
大家在餐桌旁坐下來切蛋糕,Mary告訴他說:“也請了Rain過來,孩子們想看他的大警犬。不過Rain說下班要晚一點,再去爺爺家拿狗,到這裏會比較晚。”
“我可以等,明天不上學!”Leon開心地叫道。
Lina也附和著,說自己也想養狗。兩個孩子嘰嘰喳喳,四個大人看著眉開眼笑。
他們吃好飯,喝過咖啡,老兩口就回家了。穀雨打來電話,說剛才加班,到這裏應該快九點了。於是,兩個孩子去做功課,Mary收拾廚房,鄧安達抓緊時間又工作了一會兒。到了八點半,他伸了個懶腰,對Mary講:“我去跑步,Rain過來了你打電話給我。”
外邊不知何時開始起霧了,細小的水汽在路燈光暈裏飛舞著。鄧安達把運動衣的帽子拉起來,活動了兩下,順著街邊跑了起來。跑了一陣子,他到了孩子們的學校。想到Mary在這裏得到了一個教職,孩子們轉學回來也適應得很好,他心裏不由得一陣輕鬆。
繞過學校的大門,旁邊就是社區運動場和圖書館,鄧安達喜歡在這裏跑步,晚上人少,很安靜。在他經過圖書館停車場前麵的灌木叢時,餘光恍惚看見了一個黑影在移動。
沒等他反應過來,就感覺背後一陣涼風襲來。畢竟有過從警經曆,鄧安達的反應比一般人還是快一步。他一個閃身,躲過了對方以他的頭部為目標的擊打。但是棒球棍還是沉重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一陣悶痛襲來,讓他不由得一個趔趄。
很快,黑影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三個,將他圍在了中間,其中兩人手持木棍,毫不遲疑地舉棍擊打。
鄧安達左右抵抗,很快顯出頹勢。他忍住劇痛,盯著一個黑影,上前一步,握住木棍,反手猛擰,同時飛起一腳正中那人下盤,趁機奪取木棍,再揮棍一擊,那個家夥頓時喪失了戰鬥力。鄧安達逐漸有了抵抗能力。
此時電話鈴響了,鄧安達得準空襲按下接聽鍵,大聲喊道:“報警!在圖書館前!”
估計是算計好了,警察沒那麽快過來,歹徒並沒有放棄攻擊。鄧安達一邊抵抗,一邊試著往大路上撤退。
“鄧先生!”
穀雨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鄧安達一陣興奮。“抓一個!”他大聲叫道。
穀雨眨眼之間就殺到了鄧安達身邊,三個歹徒中沒有木棍的一個家夥果斷發出撤退的信號。穀雨上前阻攔,試圖“擒賊先擒王”。
那個蒙麵人手裏沒有武器,似乎也不想戀戰,隻是抵擋著。穀雨則步步緊逼,一步上前,欲將其臉上的黑布罩扯下來。
那人伸手接招。四隻胳膊瞬間劈裏啪啦地擊打起來,四隻腳將地麵跺得發震。
遠處警笛聲響,另一個歹徒忽然從側麵朝穀雨的臉噴射了辣椒水。穀雨在躲閃間,被交手的歹徒一掌劈到了脖子側麵,身體不穩的空檔,那人奪路而逃。
穀雨撒腿就追,卻在轉彎處看見一輛沒有車牌的黑色轎車接上三人,絕塵而去。
“算了。你沒事吧?”鄧安達走過來,喘著粗氣問。
穀雨搖搖頭,臉色陰鬱地沉默半晌,說:“那人的功夫是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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