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二十二章(7-8)
第七節:
副團長胡之潤在東北軍還算有些根基,是張作霖的恩師楊景鎮海城縣小窪村的同鄉,和楊先生還沾點遠親,曾隨楊景鎮讀過三年的私塾,很受楊先生的賞識。成年後胡之潤就一直在家教書,也一直牢記師恩。逢年過節,定當禮奉,楊先生壽日,十多年都沒間斷過拜祝。胡之潤不善言談,自幼喜歡研習兵書,就有從軍的理想。十幾年來仍然是捧著兵書,孜孜不倦的發憤苦讀。盼望遇到求賢的明公,有朝一日投身沙場,指揮千軍萬馬,以功成名就。
直到三十歲,胡之潤在家實在艱難,毛遂自薦的門路都沒找到,鼓足勇氣求楊景鎮幫忙。
楊先生其實也覺得胡之潤不是塊帶兵的料,但對他的人品還是很認可,考慮再三還是把他推薦給了張作霖。張作霖接見了這個小自己十歲的小學弟一麵,談了還不到十分鍾,便因臨時有事,匆匆的離開了。張作霖就覺得胡之潤沒有統兵之才,又礙於楊先生的情麵,便給了他個少校書記官的閑職。但胡之潤卻不願吃這般嗟來之食,幾次向張作霖麵陳:願意從排長做起帶兵打仗。張作霖無奈,為了對老師有個交待,便把他派到了湯玉麟手下,做了個閑職的少校參謀。
胡之潤在東北軍熬了18年,軍銜至上校,卻一直沒能做過軍事主官,至今才是個副團長。
在東北軍中,副團長配上校軍銜的,可謂鱗毛鳳角。東北講武堂畢業的團長徐寶珍,二十八歲也是上校,就是從排長一仗一步,一步一仗升起來的。他對胡之潤很尊敬,也很給他麵子。
衛隊團是保衛東北軍副司令萬福麟的,一個團的建製卻有兩千多人槍,屬於東北軍的精銳。胡之潤自己也很知趣,吃糧當兵近二十年,沒經過陣仗,所參加的戰鬥也不過是跟隨著團長,在指揮所用望眼鏡看著士兵,像趕羊一般的驅趕著,也說不清遠處奔跑的人是百姓還是土匪。
知道自己現在就是吃餉的一牌位,胡之潤就不再去管事討人嫌,整天除了打打太極拳,就習字作畫。
胡之潤自己也品味出了深淺:早年看的那些兵書,隻能紙上談兵唬唬人,打仗練兵都沒有啥用。軍旅近二十年,最大的修煉是能看出自己沒本事,但也能看出誰有本事。看到剛從見習升任連長的鞠藩國,就極為欣賞。鞠藩國高中畢業,自幼習武,在軍校摸爬滾打一年半。
上學時鞠藩國文武都很平常,但在半文盲紮堆的東北軍中下級軍官中,便有極其明顯的差異。幾次接觸長談,胡之潤更覺人才難得,一口沒有東北大碴子土腥味的京片子腔調,都讓他感到順耳。一反常態的多嘴多舌去無私力薦,鞠藩國得以破格晉升為少校。
鞠藩國擺了幾桌酒席,招待軍中兄弟,胡之潤自然是位於主席,還作為長輩接受新人大禮。婚宴的氣氛很熱烈,席間鞠藩國和花大姐再次走到胡之潤跟前,敬酒表達謝意。
胡之潤酒意正濃,起身舉起杯來:“好,高興,我和你們小兩口幹掉這杯。不過今天我忝據主位,還接受了你們的晚輩禮,雖是軍中也不可為老不尊。”——想了一下,在大家屏息注目下說道:“這樣吧,侄媳婦可以提一個心願,我胡某能夠做到的,一定滿足。”
花大姐是從不怯場的人來瘋性格,也很會甜忽人,酒量也大,陪著每人喝過一杯,又給胡之潤斟了一杯:“那我就先喝下這杯酒,謝謝胡叔叔了!也能壯壯膽子再提。”
大家紛紛叫好,勸酒碰杯的喧鬧,在花大姐喝下酒時便戛然而止,都想聽聽新娘子對胡團副道出什麽心願。花大姐對胡之潤說道:“胡叔叔,我想要一件穿著合身的軍大衣。”
上學的時候花大姐就想去當兵,不過被家裏阻止了。她天生就是喜歡戎裝,也是能遇到招女兵的太少,花大姐再沒遇上機會。否則沒準也會招呼都不打,跟著隊伍就跑了。
花大姐提的要求,胡之潤很容易就能辦到,又能滿足了新人的一個願望,自然很是開心。花大姐連喝酒帶致謝,大家都以為會是開個很大的價碼,也將大出了胡之潤的意外。
胡之潤喊來軍需官:馬上給新娘子找一件合身的校官軍大衣,再外帶一雙馬靴過來。
花大姐的出人預料,使宴席的氣氛更是熱鬧。胡之潤很過意不去,說道:“我拿公物送給你們,隻能算是紀念品,不足以表達胡某的心意。副官,把我的槍拿過來……。”
站在花大姐身邊起哄的胡之潤中尉副官,慌忙走到胡之潤的身後,從掛在牆上的掛鉤上,摘下胡之潤的腰帶,正要從腰帶槍套中取出手槍,被胡之潤喊住了:“都遞給我。”
大家又都靜下聲來,不知道在婚禮宴席上,從來都是“打哪指哪”的胡團副,拿槍要幹什麽。
胡之潤從槍套裏拔出手槍,很在意的看了一眼,便遞給了花大姐:“既然侄媳婦叫了我一聲叔叔,我就不能無所表示。看得出侄媳婦非常喜歡軍中之物,軍備槍是第一。這槍如果你能打響它,我就把它當作禮物送給你。你不要小看它,這可是我從軍十八年私人的珍藏,是我的恩師楊景鎮老先生所贈。上峰配發的在我辦公室,那是不可以隨便送人。”
花大姐最喜歡槍,和鞠藩國認識不到半年,鞠藩國就是拿槍,向自己心愛的女人獻殷勤。給喜歡槍械的女人擺弄槍玩,是下級軍官最廉價和便捷的手段,而且還是省錢的沒有成本。除了機槍以外,步槍和衝鋒槍鞠藩國都帶回過自己的宿舍,反複示範和教授花大姐拆裝、壓彈和射擊,當然都是空射。倆人既可以零距離的接觸,又能炫耀出自己的一技之長,博得女人青睞。花大姐隻在郊外,打過一次鞠藩國配發的駁殼槍,打光攜帶的所有子彈,還覺得沒過癮。
胡之潤配發的是M1903勃朗寧馬牌擼子,花大姐擺弄過,是鞠藩國向頂頭上司團參謀長借的。胡之潤的這把蛇牌擼子,有效射程僅為15米,屬於貴族專用的小巧自衛手槍,做工精細華麗,花大姐倒是第一次見到,但畢竟玩了小半年的槍,打目標雖然沒把握,打響它花大姐自信不成問題。
這把精巧的手槍,是花大姐見過最漂亮的,不敢相信胡之潤會送給她,興奮問道:“真的?”
“軍中無戲言,何況我胡某從未言而無信,更豈能和你晚輩在你大喜之日打誑語?!”胡之潤見花大姐的表情,便猜測她能打響:“打響就連槍套和皮帶一起並都送給你了。就照那個掛著的酒葫蘆打,打不到都沒關係。”在胡之潤正對麵不到十米處,飯店的牆上掛著一個酒葫蘆。
花大姐先將槍梭退下,非常熟練的拉動了幾下滑蓋,又把槍梭送了回去,用左手掌往裏輕輕一磕,回身的同時便推彈上膛,拇指下壓打開保險。瞄準了酒葫蘆就是兩槍,隻命中了一槍,
酒葫蘆裏的酒,從彈孔涓流而下。花大姐持槍很有霸氣,嫻熟又毫無怯懦,大家一起叫好。
鞠藩國趕緊從花大姐手中拿過手槍,關閉上了保險,雙手遞給胡之潤:“胡副團長,您別和她一般見識,丫頭片子就是不知深淺。槍絕對不行,還是您現在就在這,送我們一幅墨寶吧!”
第八節:
下屬拍胡之潤的馬屁,都稱之為儒將。而且他也喜歡寫詩作畫,對自己的書法還有些自戀。
鞠藩國是投其所好,胡之潤卻不以為然,接過了手槍塞進槍套:“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是讓我在眾人麵前食言嗎?美中不足的是,加上槍套的五發子彈,隻有八發子彈了。我辦公桌裏的彈盒裏,還有不到三十發,明天就讓副官給你送過去。按說女孩子防身用應該是夠了,但這種彈不好找。我托了好多人幫我去淘澄了,一旦淘澄給送來了,我再給她。”
胡之潤把槍和皮帶一並遞給了花大姐,才興致勃勃的對鞠藩國說道:“讓小二找紙筆過來。”
花大姐高興的把槍接了過來,鞠藩國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紙筆,把宣紙鋪在了一張空桌子上,下麵還墊上了一層薄氈。對被槍聲嚇得還沒緩過神來的飯店夥計說道:“快去拿硯台過來……。”
鞠藩國就是想讓胡之潤露一手,大家跟著起哄,增添些喜慶氣氛,也增加胡之潤的存在感。
胡之潤心血來潮不一定想寫什麽,所以宣紙整張的也沒裁。花大姐從夥計手中接過硯台和墨塊,親手為胡之潤研墨。大家也都圍到了桌前,胡之潤把筆浸飽墨沉思片刻,揮毫寫出:英姿颯爽俏佳娘,蜜意盎然佑主槍。賢淑才女呈驍勇,
大家都在等著第四句寫完好喝彩,胡之潤卻將筆遞給了花大姐:“最後一句你填上。”
花大姐不知所措的便接過筆,才覺得似有不妥,遲疑著要把筆退還給胡之潤的時候,後麵就有人大聲的說道:“這就看賢淑才女新娘子的了……。”大家又一起哄笑起來。
花大姐知道推脫不過,可她本不擅長詩賦。情急之下正束手無策,軍需官回到飯店,身後跟著捧著軍大衣和皮靴的士兵。靈機一動,花大姐便落筆寫下:身披嫁衣戀武裝。
剛想要放筆,又想起什麽,在胡之潤寫下的“呈”字下加了個“辶”,改成了“逞”。
大家剛才正要叫好,卻被花大姐再次的落筆。給憋了回去,現在一起喝彩叫起好來。
東北軍中的下級軍官包括從講武堂出來的,文化程度並不高。胡之潤寫的是行書,大家大致都還能認識,喝彩也隻是起哄捧場,熱鬧熱鬧而已。
“‘辶’添的好,既有自謙,更有自信。有文采,更有霸氣。”胡之潤大加讚賞。
胡之潤的中尉副官說道:“胡副團長的筆鋒足以透紙,力道非凡更加顯現功力渾厚,這幅字應該是胡副團長得意之作。特別是這首聯袂的詩作,更有氣勢。”大家一起應和著。
軍需官接過話茬:“鞠參謀,這幅字應該裝裱,掛在新房裏最顯眼的地方。既是胡副團長的墨寶,也是一段佳話。”各位又七嘴八舌紛紛附和:“這是副團長最好的禮物。”
在警衛團中,遇到胡之潤寫字,特別像在這個樣的大庭廣眾之下,大家都是叫好,很少有人敢冒昧予以點評。除了這些人中真正懂得書法的不多以外,其中還有一個典故:
某日,胡之潤在自己辦公室正揮毫寫字,一個副營長和一個參謀來找他,這兩個都不懂書法,認字也不多。副營長還想拍胡之潤的馬屁,又不知道說什麽好,情急之下順口對參謀說了句:“你看看咱們胡副團長這字寫得,真是老牛屄了。橫是橫、豎是豎的,胳膊腿……。”
參謀也沒聽清楚副營長說些什麽,即便聽清楚了也不會感到哪有不妥,連聲應和著:“沒錯、沒錯。”
胡之潤正好氣不順:“放你倆爹的羅圈屁!你家橫是撇,豎是捺呀?”——罵得兩人一頭霧水——“有話說、有屁放,大字不識一鬥,附庸風雅的充秀才,別他媽的沒屁的在我這兒瞎攪合!這件事後來成為衛隊團的笑柄,副營長的綽號是“橫是撇”,參謀的綽號是“豎是捺”。
胡之潤胡團副,在江橋抗戰時,向將要追隨馬占山起兵的團長徐寶珍要了一筆錢,脫下軍裝回家頤養天年去了。用他的話說:我上去顯得是累贅,多死一個上校,反倒動搖軍心。——這是後話了。
(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