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煙記事(461) 家庭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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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蘇州住了十天。頭幾天我哪兒都不敢去,隻貓在二哥家裏休養生息。新皮非常嬌嫩,一不小心就會劃破。晚上睡覺我都戴著手套,怕在夢中抓撓自己——畢竟身上還是有些癢的。如此過了一周,皮膚才算長結實,於是帶著文燕在城裏轉了轉。路過一間寄售行,裏麵掛著一隻琵琶,標價40元。文燕表示有興趣,我便掏錢買了下來。當時也沒想想,我們的行程還遠著呢,帶上這麽個笨重的家夥,豈不是自找麻煩嗎?隻能解釋為小鬥不在身邊,需要找個替代物抱著。

蘇州是我參軍的地方,於我有特別神聖的意義。當年我和幾位同學坐著船,沿運河駛入閶門(182章),加入了革命陣營,這個門因此在我腦中就像天安門一樣帶有一圈光輝。孰料到了跟前,卻隻剩下殘垣斷壁。一打聽,方知閶門在58年大躍進中被扒掉砌土高爐了,理由是城磚耐燒——吳人的瘋狂可見一斑。我在二哥家的小屋裏睡,白天喜歡靠在床頭看書。床頭緊挨的牆上貼了一幅年畫,二哥在向我講述武鬥經曆時,曾經把年畫揭開,露出後麵一個槍眼。要是我那會兒在現場,子彈正好從我的嘴裏射入。

我們重新登上旅程,到了杭州,住在大哥家。除了小華,他的三個女兒都回來了,所以擠得滿滿登登,隻能晚上在外屋臨時架一個大床。大哥見到我們,表麵上很高興,但我知道他因為見不著小剛、內心裏充滿傷感,所以絕口不提這個可憐的孩子。小鬥沒有隨行而來,讓大家感到萬分遺憾(但也不無好處,省得大哥睹新憶舊了)。倒是文燕懷中的老二,已經不期而至,似乎與大哥真有什麽宿緣。[狼注:參見89章]

由於曆史淵源,我對大哥的家中事務介入頗深,他也把我當作家庭顧問。這次他專門在樓上借了一間空房,我倆一邊抽煙,一邊促膝長談。大哥因為背著沉重的曆史包袱,解放後20多年的日子一直過得不輕鬆。大嫂早先混得也不怎麽樣,後來得著一個機會,進了省商業廳,由於工作勤奮,現在已成為財務骨幹,工資比他這個曾經的國民黨少校會計高出不少。因此大哥在家,既無政治地位,又無經濟地位,難免心理失衡,經常無緣無故地衝大嫂發脾氣,顯是繼承了母親的乖戾基因。

大哥和孩子的關係也有些緊張。尤其小晴,本來是個乖乖女,孰料在近郊插隊以後,經了風雨見了世麵,越來越不把老子放在眼裏,每次回來都會和他發生口角,搞得大哥直後悔:當初應該讓小晴去北大荒,而把小華留在身邊。更糟心的是,每逢爭吵,家中四個婦女總是結成統一戰線,共同對抗他這個孤家寡人。其實大嫂是想做調解工作,因此需要各打五十大板,但大哥一句也說不得,總把她劃入敵方陣營,於是父女矛盾又演化成夫妻矛盾。本來夫妻同心,其利斷金,這個家卻過得亂糟糟的。大嫂整日忙於工作,無心理家,而大哥也不接受“女主外、男主內”的安排,生活開支從不記賬,吃喝用度沒有章法,到現在已經欠了700多元的外債。

大哥這本苦經,每次見麵都要和我念一遍,所以我在杭州總要幫他解決家庭問題,但每次收效都不大。眼下他雖然還是長籲短歎,但已經有些“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的勁頭,照樣抽好煙、喝好茶,及時行樂。他在櫃子裏放著一個玻璃罐,裝有餅幹和香糕,晚上餓了就獨自吃幾塊,家中其他人均不得染指。文燕帶小剛住他家時發現了這件事,頗看不慣,回來跟我念叨。我說大哥胃不好,肚子不能空著,時不常要墊補墊補。文燕說那也不能吃獨食啊,連孩子都不讓碰。我說他家人口多,要是誰都那樣墊補,可供不起,隻能照顧病號。不過大哥好享受也是真的。童年和少年時期,父親總把他帶在身邊當大少爺。他在青年中學那會兒,日子也過得比較寬裕。存在決定意識,他自然不會錙銖必較。如今雖然潦倒,大哥仍不願過於虧待自己。像二姐那樣為了省錢而把自己餓出浮腫病的事,他是絕對不會幹的。

這次我準備一勞永逸地消滅大哥家的債務,以使他能夠重新做人。為此我召集了一次家庭會議,地點選在二姐家,六個大人共商對策。但文燕不想過問此事,由我全權代表。她時有孕期反應,二姐就安排她到裏屋旁聽。會上我先端出自己的方案:由我牽頭,動員大姐、三姐和二哥三家各出200元,加上我的,共800元,還清全部債務;二姐自顧不暇,因而免去。接著以二姐為主,分析大哥家負債的原因,並提出解決辦法。在這方麵她最有發言權,因為她早已失去公職,上有公婆,下有一女,家裏基本就靠丈夫的教師工資維生。她自己到居委會攬點活,諸如在綢傘上繡花,略微增加些收入。由於精打細算,她家卻能做到不負債。二姐專門舉了一例:家中每天燒幾個煤球有著明確規定,除非來了客人,絕不允許透支。兩位會計聽了深感慚愧,當場表態:感謝弟弟妹妹傾囊相助,今後一定做好家庭預算,以收定支,再也不負債。

對於二姐的理家手段,我是打心眼裏佩服。我有記大賬的習慣,但不能像她那樣精打細算。不過文燕對二姐的精明並不欣賞。上回她帶小剛來杭州治病時,二姐要她報開支明細賬,讓她很反感。我心想,二姐多管閑事並無歹念,不過是覺得這位弟媳太年輕,怕她花冤枉錢罷了。不過我也不替二姐辯護,因為兩位都是極要強的女性,注定鬧不到一塊去。文革開始,二姐因為屬於“五類分子”,每天都要去指定地點集合,向毛主席請罪,到後來才免除,但還是戰戰兢兢過日子。這場劫難她能熬過來,說明性格有堅韌的一麵,並不亞於文燕。】

2024-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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