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二十一章(3-4)
第三節:
黃文剛能夠想明白的是:無論是別爾津還是安德羅耶夫,都要從保證蘇維埃最高利益出發。但中共中央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即便不能洞若觀火,守在世界革命的大本營裏,申請槍械糧餉這些具體的資助應該是能夠想到。是蘇俄不想與日本交惡,美其名曰不能“授人以柄”。張學良和蔣介石至今不出兵東北,這套說辭都能說出口,蘇俄就更沒啥抹不開的。繳械後能接收馬占山這類武裝就不錯了。
“籌集經費,向北滿輸送物資,是支援散落抗日武裝的唯一辦法。”黃文剛直到快天黑,才決計讓“二哥”給安德羅耶夫和滿洲省委發出同樣的回複。蘇俄直接提供給養還怕引火燒身,偷偷給錢就地籌措物資總不會再怕什麽了吧?!而通過溫林向鶴城和通過伊正向佳木斯輸送物資,王建伍上凍前就向他建議過,並主動承擔押送任務,聲稱可以通過買通關卡,打開兩條運輸線……。
成功向黃文剛隱瞞了鶴城警務廳特務科長平倉大尉,是自己在關東州受訓時的教官。連王海平和曹玉南是受訓隊友的事,也都沒提及過。提到這些有過不錯接觸的人,黃文剛又得拿錢讓他去交往,對此成功很是心虛。關東州的特工培訓,再是小學沒畢業的水平,畢竟這些人也都涉獵到了相關的知識和技能,像王海平還留在了特務科,天天接觸也就成狼狗了。而自己玩間諜本來就是業餘,也沒得中學畢業證書,特別是曹玉南還是士官學校的背景,憑接觸就能感覺到:這個人不會是個二五眼。
到鶴城警務廳報到時,成功還專門請教過關啟慶,到了鶴城怎麽對待平倉。關啟慶也有些猶豫,最後還是說:“現在你需要討好的還是溫慧池,其他的都放一放,遇到了客氣注意禮節,不卑不亢十分重要,沒遇到至少這次就沒必要去他辦公室拜訪,容易讓別人誤解你捧臭腳或顯擺。”
不卑不亢說著容易,成功臨去溫林前,在警務廳院裏與溫慧池和杉田最後道別時,平倉恰好從外麵回來,正好看到了成功。猶豫間成功和平倉幾乎同時舉手敬禮,在不知不覺中實現了不卑不亢:平倉曾經做過成功的教官,就有師生之誼,成功敬禮理所當然;但在鶴城警務廳,成功掛三等警正警銜,平倉還是掛大尉軍銜,職務又是平級,理應平倉給成功敬禮。平倉好像對成功沒來拜訪,又沒先敬禮很不介意,熱情的邀請成功下次回到廳裏,一定要去他的辦公室,他要請成功喝酒。
在場眾人都很詫異,猖狂至極的平倉,怎麽會對成功這麽客氣。對杉田也沒見他這麽親熱過。
成功暗自慶幸,如果對黃文剛暴露了和平倉科長熟悉,今天的見麵黃文剛就會要求他努力從平倉那裏找到鶴城市委被破獲的線索,成功倒是突然覺得,提供破案線索的人功德無量!如果再過個一年半載,錢億森沒準就能認識黃文剛,到那時候他再落到日本人手裏,就把黃文剛也捎帶給饒進去了。錢億森這次把江城和新京那邊還給捎帶出三四個,最終能再給連串出多少來,沒地打聽也還不知道。
對黃文剛成功還是有信心的,但這種信心也是有限和相對的,看樣子這回是連帶不到他們這邊了。
死,不難;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成功自進入軍校,把生死看得很淡,但自從進了警察廳,便經常毛骨悚然,一直槍不離身就是基於這樣的恐懼。但成功幾次質問過自己,從來不認可自己變得膽小惜命了,心裏也多少還有一些踏實:親人不在身邊,江城警察廳和鶴城警務廳還都算有幾個朋友。即便落在平倉手裏,也不該視為路人,非得把自己給折騰的求死不能吧?!
滿洲省委分成兩塊,錢億森落網黃文剛可以不知道,但負責懲治叛徒連投敵的都不知道?! 成功覺得黃文剛有事在瞞著自己,但隨即又寬慰自己:這也都是正常的,即便自己同意並加入了組織,特工這個行當本來就是能瞞都得瞞,能騙都得騙的買賣,各類忌諱和回避太多了。
黃文剛隻要一旦落網自己要撒腿就跑,這是成功進到警察廳第一天就暗自打定的主意。這次錢億森被捕黃文剛竟然毫無察覺,讓成功有些膽寒。突然感覺到自己有必要掌握黃文剛的動態,但思前想後毫無辦法。在江城想看住黃文剛,信得著可以托付的隻有霍海仁,但他找的人肯定是這行的二五眼,無形中會給黃文剛帶來麻煩,也很容易被他發現。成功回到江城第一次失眠了,久久無法入睡……。
成功在床上翻滾了一個多小時,感覺到腳都出汗了,這是難以入睡的確認信號,越躺就越睡不著了。起身來到了客廳,倒了杯威士忌,點燃了一支雪茄,又關上了燈,坐在了沙發裏……。
崔哲珠那天到家裏各屋轉了兩圈,第二圈是快要開飯的時候,借著趙鎮妹回家給公婆送大餅熏肉,她帶著三個日本娘們又把各屋給參觀一遍。成功不參加特訓,也明白抵近偵察的概念,辦公室和家是評估一個人最好的場所。不知道這兩口子在哪參加的短訓,也許不是老毛子師傅。
黃文剛今天也判斷崔哲珠和她丈夫應該是同夥,成功沒有一點感覺輕鬆,反倒是更加鬧心了。
在這個家裏轉八圈她也是一無所獲,但至少對他漢奸的評估,會要加分的,打黑槍那就看需要了。
按照他們的理論的概念:以自己的出身,參加政治組織都是會AB團,以眼下情況判斷,當漢奸是唯一出路,當然需要清洗。
在江西剿匪的時候,聽到了許多紅軍內部相互殘殺,也見到集體屠殺的墳坑。為了證實一個叛徒口供的真實,成功就曾經奉命帶領兩個班的工兵,給掘開過一個,至少五十具以上屍首。 挖到一大半,師長上官雲相都看不下去了,沒好氣的命令馬上回填掩埋,再給起個墳頭。
成功當時也很憋氣:工兵成了掘泥腿子墳的了,哪怕上官雲相有孫殿英那二下子,找個王侯的大墓掘一下,得到曠世奇寶都讓長官拿走,自己也能開開眼。整隊回營後,成功洗了半下午的澡。
本想在家多待幾天,被崔哲珠和幾個日本娘們圍坐,特別是崔哲珠讓成功心裏感到不踏實。 整天魂牽夢繞般的曆曆在目,當成功不自禁麵對麵賞心悅目的時候,又不能不想到崔哲珠的身份和其心機叵測。
第四節:
午飯後成功喝了兩杯白蘭地,剛迷迷糊糊睡去就被霍海仁的突然闖進來給攪得睏意全消,氣得他直嘟囔:“你他媽的缺德不,過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霍海仁胡扯八拉的和成功雲山霧罩侃了半天,成功除了覺得他是在問自己準備哪天回去,就沒聽明白他還想繞和啥?!當然,自己回去他得幫著安排車,還得買些東西捎回去,直截了當的問一句不就行啦,這本是他願意花錢挨累的事,怎麽還遮遮掩掩的吞吞吐吐了?!倆人以往幹壞事從來互不相瞞,最多是策劃時怕被對方笑話,即便是單獨做損,瞞不了幾天就自己坦白出來了,憋著還怕說漏,真太難受了。
“你怎麽跟個娘們似的,到底出啥事了,你他媽的是不是去桃花巷(妓院區)遇到傻子還躥紅尖了?!”成功不耐煩的罵著,又怕真有啥事霍海仁自己憋著:“有話說有屁放,你再沒屁跟我在這逗悶子玩,我就把你推出去,關上門我睡覺去。真他媽的煩人!”
霍海仁被成功逼著,說出了他的秘密:有一批西藥,能裝滿十二個子彈箱子,鶴城那邊有人接貨。這一把能賺60根金條,讓羅昌城拉貨沒問題,本來想等成功回去的時候,跟他先說明白,運貨的時候在電話裏打個招呼,免得說得太多。但買家著急要貨,一個星期內必須送過三姓屯的卡子。
時間緊不說,綏肇和達安兩縣的關係都還沒來得及疏通好。霍海仁不甘心眼看著60根金條賺不到,又不想讓成功跟著蹚渾水。成功瞪著眼睛質問著霍海仁:“這買賣還能做?你真沒見過錢吧?!手指頭不夠脫襪子掰腳趾頭數,不算卡子單算公安局就得經過仨,60根金條你還掙個屁呀?!”
“就你識數?!小雞巴崽子啥都不懂還跟著瞎叫喚。12箱貨每個局給6根,就是連你都打點了才18根,沿途六個卡子6根,每次應對巡邏隊還有3根,這都是買家給的。我說的是我能淨掙60根。”
霍海仁橫眉怒目的罵完成功,咬牙切齒的又罵上了買主:“可能他爹要死了,才他媽的這麽著急。最多再過一個月我就能有轍。這個屄養的養活孩子不等毛幹,生出來也他媽的沒*****。”
“你能有個屁轍?!別他媽的瞎嘚瑟了。你隻管把車安排好,我三天後給你押車走,但你不能跟著。” 成功橫愣了一眼霍海仁,生怕他瞎弄惹出麻煩:“你趕緊把我和你說的那些東西備好,額外再準備兩份我沿途送人就行了。每份多帶上一箱白蘭地就行,那幫山炮會不會喝我就管不著了。”
“你一邊玩去吧,玩懸乎的我還用得著你了?別為這幾根金條扒皮倒賺了,人給扔裏麵我上哪撈你去?!”霍海仁趕緊攔著成功說道:“我就怕你來這出。我是想你和達安離得近,沒準能認識那邊,我另想辦法給你搭輛車,早走一半天,路過那邊先打個招呼把錢留下。綏肇我通過一個走私貨的韋掌櫃把錢送過去。你千萬別跟著車走,藥都扔了也不值30根金條,絕對別跟著讓人家弄個人贓俱獲。”
“綏肇刑事股長佟策理,是我在關東州特訓時的隊友,死活不當特務,就敢瞪眼睛叫號,和曹玉南一樣牛屄,特訓的時候就關係不錯。達安的特務股長鄒致陸,不是一個隊的不熟悉,但他在節前通過王海平找過我,從溫林過了兩坨私貨,聽我手下的股長說,看兩匹馬都壓得很重,像是彈藥。他回頭給我打了個電話道謝,電話裏也沒法多說。”成功沒好氣的數落著霍海仁:“口氣真他媽的大,不值30根條子扔了,咋沒見你扔給我30根條子呢?!放心吧,卡子不能不講規矩,其他的都不用給,這回你就算掏著一把了。再說,我不跟著真就沒準會出啥岔子,到溫林讓羅師傅在那住一宿,第二天我安排人送過卡子,還給你來個武裝交接,對方如果不老實就直接拿下,我又能立功了。”
“你他媽的都能擺平咋不早說?我不是跟你過說販藥能掙大錢嗎?!”霍海仁突然又對成功吼道:“你他媽的耽誤老錢了,節前至少有兩趟,沒這個大,加一塊咋也能弄到這個數,我都沒敢……。”
“錢都你一人掙?!”成功沒好氣的說道:“明後兩天我正好和江城這幾人個都照個麵,和王海平曹玉南都打個招呼,這幫王八蛋都不幹淨,等我把路子給趟出來,你直接讓羅師傅帶就行。”
成功不僅是自己已經著急撈錢,也一直打著主意怎麽幫霍海仁掙點錢,和鳩尾田把話說得那麽直白,想督促他一下,也是再為霍海仁著想,霍海仁說過鳩尾田到現在不抻頭做黑市買賣。
從成功回到江城,所有在江城的花銷,幾乎都讓霍海仁包攬了。除了家裏生活開支,成功把錢給了張姨,霍海仁還隔三差五往家裏給搬東西,過年家裏倉房基本塞滿了。崔哲珠領著三人參觀的時候還調侃成功:“公安局長往回拉酒,我聽昌城說了,怎麽連罐頭和米麵都拉?!”
成功剛上任的時候,曾經給霍海仁拿出來了100塊朝鮮金票,就被趙鎮妹給“呸”了一口。霍海仁樂得直罵媳婦:“你再把他弄急眼了,去鶴城找洋娃娃,給你抱回來個王八羔子。”
成功內心對霍海仁負疚很多,自從黃文剛到江城開始,所有的利用就沒一句真話,霍海仁還不能問為啥,整個就成了個小指使,沒有霍海仁和張姨的陪伴,成功覺得在江城真就很難獨立生活。
給老科長關啟慶打個電話,約好晚上去他家打麻將,但謝絕了過去吃完飯,實在不想再喝酒了。回來十二天趕正月最後一天,過去看一眼算拜個晚年,就得帶著霍海仁的貨,返回溫林了。
關啟慶的媳婦仲嫻婷,埋怨成功不過來吃飯。成功把拎在手裏的包裹遞給了仲嫻婷:“我說了我不過來吃,再者說我若過來吃,你還能吃上這大餅熏肉?!”邊換著鞋,邊笑著對走過來的關啟慶說道:“我張姨做的時候就說在家吃完了,省得到你家往回吃。特意把今晚我的餅給預備了出來。我見到這口就挪不動步,我吃飯的當口她正好給你們烙餅。等下次我回來,你們去我家嚐一頓,剛出鍋的比拿過來半涼不熱的要好吃,保證吃了這頓還想下頓。”
“裏麵包著小被?還有點燙手呢。”仲嫻婷邊說邊在桌上打開:“哈哈,真香!”還誇張的湊到跟前聞了聞。
“別全打開,二半夜涼透了就不好吃了。”成功笑著道:“鼻子好使也就能聞到香味。”
“下次就請他們兩口子,不帶我們?”王瑞洪從客廳蹓躂出來,指著身邊的鬆花警署署長尹明凱:“尹署長你不熟也就算了,你小子要再回到警備科,就不怕我當小人?”
成功正換好拖鞋剛直起腰,想舉手敬禮,沒著警服又穿著拖鞋,一時難堪:“王科長,我這……。”
“行了!”關啟慶往屋裏趕著眾人,“一頓餅就都這麽沒點深沉,說出去讓人笑話。”
“這笑話啥?——”仲嫻婷語氣帶著誇張,但很認真:“老關,你過來聞聞,真是香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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