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偶記】老家的鄰居阿香
阿香今年七十二了,個兒中等,身材幹癟,顴骨凸起,滿臉皺紋。見了半熟不熟的,總是客氣打招呼,“來啊,家裏坐,喝口茶”。再熟一些的,便上前一把拉住,使勁往家裏拽,“吃了飯再走,吃了飯再走。”那個聲音響亮的,半裏地外都能聽到。盡管,家裏可能沒有一口熱水,沒有一餐熱飯。
我不知道她是哪年從哪裏嫁到村裏的。打記事起,我知道她是阿忠的老婆,是兩個男孩的媽。阿忠老實巴交,很少聽到說話,是地道的莊稼漢,長年卷著褲腿抽著旱煙。他們的大兒子叫軍,天生的狠角色,十裏八鄉都怕他,沒讀過幾天書,二十出頭娶了個漂亮媳婦,早早生下一對好看的兒女。軍開始時隻和別人打架,後來開始打媳婦,再後來打父母。小兒子勇,是塊讀書的料,上了大學有了公職,卻染上賭博挪用公款,逢嚴打幾萬換十幾年牢獄,出來已年過四十,兩鬢斑白孤身一人,和父母同吃同住。
阿香應該是過了一段好日子的,也有過不少人生的高光時刻。和老公蓋起三間屋子時,為家裏喜添兩男丁時,老大娶媳婦生娃時,老二上大學有工作時……可不知為何,過著過著,生活就變了。阿忠因為內向,鬱鬱寡歡,在勇出來後很快去世了。
阿香的心裏一定很苦,臉上也寫滿著苦難,卻一如繼往地熱情。我和她不熟,從沒進過她家。小時候有些煩她,因為她說話聲音大太吵;離家讀書後回去,覺得她熱情過頭有些假;離鄉後再回去,我也會和她主動拉上幾句家常。姐姐經常回老家,每次不忘給她捎點東西,一桶油,一袋米,一箱水果……
2024年回去,家鄉正實施舊村改造,我們的老宅已夷為平地,一株幾十年的山茶花在廢墟中怒放,我一時熱淚盈眶感慨萬千。再看周圍,正想問隔壁的房屋為何還沒動工,阿香已經聞聲出了門,“哎呀,你們回來了!走走走,家裏坐,喝口茶”。姐姐忙說,“妹妹回來看看老宅,還有事要著急走。” 阿香急急走向我,一把拽住我胳膊,“太難得了,一定要吃了飯再走,吃了飯再走。” 我從車裏拿出禮物遞給她,她一個勁地推脫表示收受不起,說著眼中泛起淚花抬起袖子擦了起來。
多年未見,阿香明顯老了,老的讓人心酸。好在,她拽我的手勁很大,疼的給人安慰。
願阿香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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