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低眉負晚晴，
卑微豈不妒後生？
遲疑好意反肇怨，
淌血心頭摁鐵釘。
失進退，誤和平。
一點一滴亂積冰。
相聚相爭緣錯愛，
你說有情是無情？
——鷓鴣天。老人怨
莫高窟。
敦煌產好瓜，號稱瓜州。跟江蘇揚州的瓜洲不一樣。敦煌這個瓜州沒有很多水。武德二年敦煌改名叫沙州，就象它的名字，此地沙丘起伏，鳴沙為環。
敦煌雖然旱，卻不是不毛之地。疏勒河與黨河衝出了洪積扇帶和濕地。盆地裏的綠洲象沙漠和戈壁碰出的一塊翡翠。黨河的流量遠不及河西走廊中東段的石羊河與黑河，但河川穩定的流量為綠洲的農業灌溉和聚落發展提供了絕好的條件。
敦煌的鳴沙山常年烈風勁吹，沙塵飛揚，天氣晴朗時能發出絲竹管弦一般的嗚嗚聲。鳴沙山環抱的月牙泉數千年來與鳴沙山共存，沒被風沙淹沒，也蔚為奇觀。
莫高窟在月牙泉的另一邊，它在鳴沙山東麓的斷崖上。遠遠看去山麓的斷崖極為平整，幹土壁上有很多小小的洞穴。可是跟高高的鳴沙山比起來，斷崖不過是山巒的一條裙帶。
走近了就發現洞穴都不小，真高得很，需要仰頭看。洞穴裏麵壁畫昳麗，內容博大精深，佛像精巧逼真，豔美鮮明。這裏常年有人來。都是信眾。信眾湊一塊兒，念幾遍佛，就忍不住開始八卦。男信眾還好一點，朝廷大事呀，農耕商旅呀，天南海北呀。女信眾就湊一塊兒講兒女，講媳婦，講得好不高興！
湯婆婆今天一落座，就看見旁邊坐了個眉眼清淡的女孩子，手裏拿著帷帽，也跟著姑姑婆姨們擠在一起聽。湯婆婆說：”小娘子，你是中原來的吧？你一個人嗎？”
女孩子說：”我叫荊茶，是中原來的。我和同伴一起來的。他們在看壁畫。”
湯婆婆進來的時候看見一個新來的和尚，僧衣整潔，笑咪咪的。又看見兩個美人。她們出塵脫俗，大夥兒紛紛轉頭看。這些人長得都不錯，荊茶跟誰一起來的呢？要說他們都是一起的，湯婆婆也信。她說：”你從外麵來，聽我們這些老天拔地的，講妯娌婆媳那點兒破事兒，聽得下去嗎？”
荊茶說：”不曉得，聽一次兩次，興許還行吧？”
郝三娘正在說一個悲慘之極的兒媳婦。本來過得好好的，孫子都生了。就因為老人生病，看醫生把錢花光了，婆媳戰爭升級，鬧騰起來忘了顧孩子，把孩子掉地下摔死了，丈夫受不了，把兒媳婦打死了。
湯婆婆歎了口氣說：”人有了疑心，早點鬧到官府裏去不是什麽壞事。都自己憋著，越憋越大，爆出人命來不可收拾。”
荊茶道：”鬧出來容易，收回去難。”
湯婆婆道：”小夫妻感情好，覆水也能收回去。你往近裏湊湊，我往近裏湊湊，總能湊到手牽手。最怕小夫妻沒感情了，婆媳還在那兒鬥個不停，到最後肯定是媳婦吃虧呀！”
荊茶道：”男子哪個是講感情的？成家、立業。成完家，就想著立業的事了，怎麽可能把女人孩子放在心上？有那管得寬的婆婆，還要勸兒子立規矩，讓兒媳婦服服帖帖，以免誤了正經事。”
湯婆婆道：”這可就是男子不懂了。他成了家不要行房嗎？要行房不是兩個人的事嗎？不把老婆哄好，他自己能得著樂子也有限呀！男子婚前須得待女子好，為的是女子肯嫁他。婚後也須得待女子好，為的是他自己快樂啊！”
荊茶道：”婆婆這麽講，天下男子知道了，隻怕生出很多騙徒。因為他們即使待女子好，他們的目的不過是為了一時歡樂。那也太功利了！”
湯婆婆道：”世間男子也不容易。賺錢養家也是他們，回家還得討好老婆。隻怕同樣的工作，男子做得來，女子未必做得來。明明男子能力更強些，就為了床第間那點事，勉強男子屈就，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荊茶歎了口氣，”我現在，也能賺錢養家了。”
湯婆婆道：”還有孩子，孩子也是不哄不行的。孩子樂了，合家就覺得有希望。男子哄了老婆，又哄孩子。男子也不是鐵打的，脾氣、委屈，也能憋壞了。”
荊茶道：“男子體力是比女子強些。”
湯婆婆道：“世上哪有那麽多好事啊！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男子眼裏，女子無理取鬧，女子自己可看不著。”老人笑微微的眼睛看著荊茶，荊茶無端心驚。
荊茶找著鹿倚兒，”回去嗎？皇甫和嚴挺之隻怕等急了。”
鹿倚兒道：”竺師父想留在這裏。裴家妹子也是。”
荊茶奇道：”竺兄是和尚，裴小妹怎麽也想留在莫高窟？”
她們找著竺龜和裴曇。竺龜已經在收拾鋪蓋了。他在一個”窟內窟”裏。是從外窟北側甬道壁上的小門進去。裏麵無門無窗，隻是層層疊疊的壘著很多經文、文書、畫作、絹織、刺繡等等。竺龜見她們過來，上前合十，”荊妹妹幫我等跟皇甫兄說一說吧！此地缺一個看守。小僧願意守窟悔過，以贖前衍。”
洞窟不高，隻有一張長方形禪床。雖然外洞描金繪彩，內洞也畫著菩提樹，淨水瓶，執事女等，然而跟客棧居家比起來，仍覺得簡陋不便。荊茶有些鼻酸：”竺兄，你犯了什麽罪？我都忘了。”
竺龜道：”小僧犯了竊盜呀！跟裴玄智上師一樣。不過此地大多是壁畫、彩塑，離城鎮又遠。小僧即使再起不軌之心，也攜不回、帶不走。佛菩薩保佑，給小僧一個贖罪的機會。小僧如今算是功德圓滿了。”
長安終南山有個化度寺，貞觀年間，僧人裴玄智看管化度寺的”無盡藏”。無盡藏都是信徒的施舍，預備修理寺廟，濟窮救苦，供養佛僧。豈知裴玄智看著勤懇誠實，一朝逃跑了，無盡藏裏的黃金財寶被他搬個罄盡。他還在住處題了一首詩，”放羊狼頷下，置骨狗前頭。自非阿羅漢，安能免得偷。”
幾千年後莫高窟還是被偷了。壁畫也能偷，唐朝人不知道。
人們還有過盜捕動物的時候、偷屍體來解剖的時候。人的權利越來越受保護，動物的權利也似乎越來越多。現在都搞野生動物園了，人得進籠子才能看猴子，動物園的猴子們會不會覺得解氣？研究動物的視頻裏，動物自由自在的捕食、交配，不知道攝像頭在偷窺。動物保護者會不會說偷窺者侵犯了動物的隱私啊？包二郎孩子都生了，自己那點事兒也沒搞明白。偷屍體的醫生開創了解剖學。要不要求知？求知與道德之間也有點矛盾。
竺龜與裴玄智的盜竊，更像盜獵象牙這種純粹為貪欲而行的惡，似乎比為求知而行的盜竊更不能原諒。
竺龜說：”小僧曾違了菩薩的誡命，到那萬丈紅塵中縱情玩樂了一番。每當那夜深人靜之時，繾綣溫存之後，或是酒醒人散，春雨空堂，小僧越發覺得菩薩所說眾生皆苦，四大皆空實在有它的道理。小僧也嚐過佳肴美酒，也抱過美人肩腰，也積過錢財萬貫，也登台意氣驕豪。畫中神仙，譬如在懷美色，清水薺菜，一樣飽腹潤舌。這洞裏雖然狹小，盡放得下小僧七尺之軀。小僧使用了貧苦人的衣食，如今歲月還長，小僧慢慢過貧苦人的日子，慢慢還吧！”
上一章(https://bbs.wenxuecity.com/origin/1135746.html)
回目錄(https://bbs.wenxuecity.com/poetry/929088.html)
祝天天快樂
選擇“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選擇“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