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中,一陣車輪聲打破了聶權生的沉思。警燈旋轉發出的藍色強光刺破黑暗,映照得人睜不開眼睛。聶權生迎著強光,向聲音的方向望去。在前後兩輛警車的護送下,一輛豪華的黑色商務車從永樂大街的西南方向駛來。它駛過在路口處聚集的人群,在23中正門的對麵,靠近教育局一側的路邊穩穩停下。車子停靠的位置與聶權生和聶晴所在的市教育局停車場不過十幾米的距離。
商務車停穩後,副駕駛的車門立刻打開。一名身著黑色西服的保鏢跳下車,警惕的觀察著四周,在確認沒有安全隱患後,他敲了敲側麵車窗玻璃。自動車門這才緩緩打開。又一名身著黑衣的保鏢走下車,手中拿著一把寬大的黑色雨傘。他撐開雨傘,然後像車中彎腰示意,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聶權生微微皺眉,在嫩河這麽一個小地方,會如此張揚,又需要在此時出現的人隻有一個——城市管理綜合執法局局長劉振業。透過層層雨幕,聶權生看到劉振業從車上走下來。他長著中等身材,頭上的發際線後移,有著一字眉和一張薄嘴唇,皮膚顯出一種病態的白色。但最引人注意的是他嘴角上掛著的標誌性微笑。因為常年使用這種做作的笑容,他的臉上布滿了皺紋,讓人看著就覺得反胃。相較於他的兄長——副市長劉振隆那種內斂含光的寬和氣質,劉振業總是一副飛揚跋扈的神情,就差把“老子天下第一”寫在臉上。嫩河市的機關都流傳著城管局劉局長的兩個特點,一個是愛講派頭,另一個就是極度的潔癖。
在保鏢、雨傘的遮掩下,劉振業從車上走下來,他先是低頭看向自己鮮亮的意大利手工皮鞋,不滿的嘟噥了一聲。然後又回頭一臉嫌惡地看向商務車剛剛經過的路口,以及在那裏聚集著的人群。他皺著眉用手在鼻子前做了個扇動的動作,像是遭遇了什麽臭不可聞的事物。緊接著轉過身,繞過車頭,向對麵23中校門的方向走去。
聶晴的注意力也被眼前上演的場景吸引了,她瞪著紅彤彤的眼睛問道:“爸爸,這個惹人厭的家夥是誰……”聶權生趕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聶晴的聲音立刻弱了下去。聶權生小聲說道:“他是城管局的局長,估計是來主持局麵的。”“看著就讓人討厭!”聶晴沒好氣的說。
看到這麽多天來,女兒終於在悲傷之外關心起別的事情,聶權生的臉上出現了些許欣慰的神色:“這算什麽,你看著,好戲還在後麵呢。”聶晴聽了便透過轎車的玻璃繼續向馬路對麵觀望。
隨著劉振業不斷接近23中的校門,他臉上嫌惡的表情也越來越明顯。他感覺一切都在與自己作對,下雨天、垃圾車、環衛工人,這一切都是他厭惡的。隻是靠近這些東西,都會讓他“冰清玉潔”的身體沾染上臭氣。要不是劉振隆囑托一定要到場親自監督清理工作,他才不會來這種鬼地方。
走著走著劉振業突然頓住了,距離他不到一米遠處,環衛工人們組成的隊伍排列在那裏。工人們站立的隊形中間留有很大的縫隙,可以允許一人輕鬆通過,但劉振業沒有從那穿過去的打算。他向身旁的保鏢努了努嘴,侍候在旁的保鏢立刻明白,怒吼道:“怎麽都不長點狗眼,都閃開!”在雨聲中,環衛工人們原本是目視著23中的方向,對後方的來人毫無意識。此時才紛紛回過頭,看向身後這群耀武揚威的保鏢、和被環繞在中心、一臉嫌惡的劉振業。麵對明顯具有侮辱性的指令,環衛工人們沒有絲毫的表示,隻是默默的從後排向兩側讓出一條寬闊的道路。但他們的步履很緩慢,像是拖著沉重的身軀。
劉振業強忍著惡心,用一塊白色手絹掩住自己的口鼻,踏著小碎步穿越了環衛工人的隊伍,朝鐵柵欄前的一片空地走去。兩旁預先放置的探照燈早已將這片區域照亮,看上去與白日無異。在空地的中心擺放著一個寬大的金屬踏腳台,底部用沙袋固定以維持重心的穩定。從腳踏台到下方的地麵上,還鋪著一條巨大的紅色防水地毯,地毯沿著台階不斷向下延伸。這場麵與奧斯卡的頒獎典禮相比也毫不遜色。
看到下屬為他精心布置的腳踏台,劉振業那原本充滿厭惡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色。他身後的保鏢率先衝上了踏腳台,用力踩了踩每一層台階,在確認安全無誤後,這才向劉振業點了點頭。
淅淅瀝瀝的夜雨在此刻停止了。沒有了雨聲的伴奏,會場周邊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瀝青馬路上積水在流動,樹梢上有水珠不停落下。但除了這些,一切都靜悄悄的。在23中的校門前,無數的鮮花和飲料被路燈昏暗的燈光照耀著,與被強光照亮的空地形成強烈的視覺反差,顯得清冷而又淒涼。
劉振業在光亮的中心對這種安靜很是得意,像是連老天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示意保鏢在台下侍候,一個人趾高氣昂地邁步登上腳踏台。劉振業睥睨著身下佇立著的一眾環衛工人以及在周邊站崗的警員或是幫助維持秩序的城管局執法隊,享受著這種唯我獨尊的感覺。所有人都匍匐於他的權力之下,而他的存在是至高無上的。
此時,一名保鏢畢恭畢敬地托著一個梨木托盤走上台階,托盤上覆蓋著高級的細膩絨緞。保鏢在劉振業的身前揭開絨緞,一副精致的白色手套出現在劉振業的眼前。劉振業點點頭,拿起手套戴好。戴好後,他還不忘在手掌與手指的銜接處用力壓一壓,以凸顯自己那優美修長的手指。
另一名保鏢又托著一個相似的托盤走上台,這一次絨緞中是一台擴音器。劉振業看著托盤,發出那尖聲尖氣地聲音問道:“是新的嗎?”保鏢連忙回應道:“是新的,剛剛才拆掉包裝。”“嗯,好!”劉振業這才用戴著白色手套的右手,抓起托盤上的擴音器,又用左手打開開關。
擴音器開啟時的嘯叫聲劃破黑夜,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劉振業清了清嗓子:“咳咳。”並用陰陽怪氣的語氣開始自己的演說:“下麵的都聽著。都明白咱們今天幹什麽來的吧?7.25是怎麽個事我就不說了。我想說的就一點,這幾天不斷有些人啊是無事生非、看熱鬧不嫌事大。將些什麽花啊、飲料、水果罐頭的往這裏送。還有些無知的刁民給這種行為叫好?我看這些人都是圖謀已久!居心叵測!為的是什麽?是借著7.25事件來做文章,要在網上抹黑咱們嫩河的形象,要在我們嫩河市做個景觀出來。為的是讓全國人民看我們嫩河的笑話,為的是影響我們嫩河內部的人民團結,為的是跟市委、市政府公然作對……”
在市教育局停車場上的聶權生雖然看不清楚校門口發生了些什麽,但是通過擴音器,對這一番無恥之詞聽得是真真切切。他在心中朝著劉振業啐了一口。旁邊的聶晴更是以一個14歲少女的年紀,把自己掌握的所有罵人詞語,都傾瀉在這個卑鄙無恥的領導身上。
這些,劉振業當然不知道。事實上,他連站在自己跟前的這些環衛工人的臉色都毫不在意,依然跳著腳在高台上振振有詞:“你們以為這些人是寄托哀思?放屁!他們這是早有預謀,是勾結境外的反動勢力想要搞顏色革命!都是些沒有絲毫政治敏感的蠢貨,蠢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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