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家庭倫理小說 《嫁接 下》第六章 騎虎難下(1)&(2)

佛州的五月天已經潮熱得象個蒸籠一般了,天熱得讓會叫的蟲兒都啞了聲,野鴨子們三三兩兩地趴在樹下懶散地打著盹兒,空氣也潮濕濕的,仿佛伸手抓一把就能攥出水來。這年的雨季來得比往年要早些,院子裏的野草被雨水滋潤得快活,一個勁兒地瘋長,用足了除草劑也不管事兒。

潁川下班回到家,先去院子裏看了看已經象賴痢頭一樣的前、後院兒的草坪,然後才推門進屋。

門“吱扭”一響,Happy照例扭著肥肥的屁股給他叼來了拖鞋,潁川沒見瀟瀟出來,心裏有點異樣的感覺,四下張望了一下,也沒見她人影,便低頭有心無心地跟Happy說話:“閨女,媽咪沒在家啊?”

“川兒——,回來了啊”,潁川娘聽見了動靜,趕緊過來,接過潁川手裏的提包,悄聲跟他說:“狗狗他娘大概是遇上啥事兒不高興了,一下午都悶屋裏沒出來,都這會兒了,午飯還沒吃呢,喊她就說不餓,奶孩兒的母,這哪兒能行啊,你趕緊過去瞧瞧,別捂出毛病來。”

“哦”,潁川應了一聲,心裏“別”地跳了一下,有點心慌,他知道,老婆大人雖然經常使小性、耍脾氣,可無論打雷下雨,她也就鬧騰5分鍾,肚裏從來不存隔夜仇。

潁川趕緊進了主臥室,見瀟瀟正無精打采地歪在床上,旁邊的小床上,狗狗睡得正香。

“生病了?”潁川看了一眼兒子,便過去問了瀟瀟一句,見她沒有理睬,便又伸手去摸她的額頭,問:“發燒了?”

“沒病!”瀟瀟抬手擋了一下潁川的手,沒好氣兒地說:“ 倒黴!什麽好事兒啊,竟追著趕著上我身。”

潁川見她噘著嘴,表情呆滯,猜她大概是遇著煩心事兒了,便想法兒逗她開心,樂嗬嗬地道:“好事兒?不是又懷上了吧?我就說嘛,你那肚子絕對趕得上剛施了牛糞的田,肥著呢。”

瀟瀟氣得快哭出來:“討厭!邊兒涼快去!我這兒都快煩死了,你倒好,嫌我死得慢怎麽著?!”

“喲,這麽大脾氣哦”,潁川見瀟瀟真生氣了,便在她身邊坐下,撫摸著她的頭發,說:“寶貝兒,有事兒說出來,一切有我來罩著。”

“你?就你?!”瀟瀟“唉”地長歎了一聲,道:“不為別的,那小子簽上了。”

“簽上了?哈,開什麽國玩啊”,潁川咧嘴一樂,原以為瀟瀟跟他開玩笑,見她瞪著倆大眼珠子瞧著自己,才覺得事情嚴重了:“簽,真簽上了?怎、怎麽可能呢?”

“怎麽不可能?!恭喜你我啦,彗星撞地球的機會讓咱給趕上了!”既開了口,瀟瀟忍不住把老公當成了垃圾箱,憋了一天的滿肚子怨氣統統往他那裏倒:“都怨你!要不是你滿口應承,我哪兒會那麽積極去幫他辦,他要真是個好孩子也就罷了,不看僧麵看佛麵,我幫定他了,大不了多掏幾個子兒,窮不死咱,可他是那麽塊兒料嗎?爛泥糊不上牆的東西,老大不小的了,跟我麵前一矗,我見了心煩。”

潁川沉默了一會兒,又問:“是真事兒了?”

“哼,我有那閑心拿這事兒涮你?”瀟瀟翻了一下白眼兒,道:“今早你走後,見到我姐來的e-mail,簡單說了兩句,讓我馬上打電話回家,我尋思著,別是我媽有個啥好歹的吧?便趕緊打了過去,沒想到是為這事,我當下就傻了眼兒,你說,我這不是自找的嗎?誰家碰上這事兒都繞著走,我倒好,自己撲上去,成堵槍眼兒的了。”

潁川見瀟瀟心煩意亂、口不擇言,嘴象挺機關槍一般,“突突突”上來就是一陣橫掃,盡管他心裏也不是個滋味,可轉頭想想,覺得既已如此,總不能擋著不讓他來吧?便勸道:“算了,來就來吧,頂多熬它兩、三年,等航航上了大學,咱就等於把他給踢出去了,好了好了,不能為了這事兒慪氣,連飯都不吃了吧,走,娘把飯已經做好了”,說完,就去拉她的胳膊。

瀟瀟“啪”地甩開他的手,氣哼哼地道:“哼,你說得倒輕巧,狗掀門簾子——拿嘴對付,不說別的,錢呢?錢從哪兒出?你‘大肥皂’說了,先跟咱這兒借著,等航航畢業掙了錢馬上就還咱,連本帶利,我還沒開口說話呢,我媽先把我的嘴給堵上了,說是再不行她把房賣了,搬去跟我姐一起住,你說說,我還能怎樣啊?總不能讓老頭、老太太七老八十的了睡大街上去吧?唉!真是的,我姐這不是拿著老娘來要挾我嗎?我不心疼她兒子,還能不心疼我自己的娘?嗚嗚嗚”,說著,她竟忍不住哭了起來。

潁川拍拍瀟瀟一聳一聳的肩膀,道:“算了,想開點兒,兄弟姐妹一場,好歹也是個緣分,人活一輩子,有緣分的能有幾個?再有,為什麽也別輕易為錢犯愁,花了再去掙,咱還年輕,掙錢的體力還是有的,呃,我想起來了,前幾天大老李還問過我,他公司有個軟件項目他想攬下來,問我要不要參與,讓我盡快給個回話,當時我想,狗狗這麽小,家裏忙著呢,哪兒有那空閑哦,再者說了,咱也不缺那點兒外快,就一口給回絕了,這樣吧,我這就再去問問他,看看還有沒有希望了。”

“大老李那麽摳搜一人精,好事兒能想著你?別是拿你當免費勞動力吧?”瀟瀟抹了抹淚兒,道:“還是我出去找個工吧,好歹把那小子的窟窿給填上,再說了,你媽下個月一走,狗狗也該送daycare了,10個月的孩子,小是小了點兒,可也沒辦法啊,人家倆月大的孩兒該送不也得送嗎?咱家的也不比人家的金貴。”

潁川堅拒:“不行!說什麽也不行!掙錢養家是男人的事兒,你在家老老實實給我看好了孩子,我賣血也不能讓我兒子這麽早出去受那洋罪,即便你實在想出去賺錢,那也得等我兒子學了再說。”

瀟瀟知道,兒子是潁川的心頭肉,一點委屈也受不得,便道:“俗話說,‘狗養的狗親,貓養的貓親,不養的不親’,不是被逼無奈,我會為了別人的兒子犧牲了自己的兒子?唉,就怕將來請神容易送神難呐,伺候他三年兩載的我也認了,就怕讓他賴上了,我可真得出門兒去找棵歪脖子樹了。”

潁川安慰她:“嗐,這你就瞎操心了不是,這裏是老子的家,他要是敢犯混,我立馬讓警察把他給請回去。”

瀟瀟歎了口氣:“你那都是紙上談兵,知易行難,他再怎麽混賬不是個東西,好歹還喊我一聲姨,打斷了骨頭連著筋,我哪兒能忍心毀了他前程啊,唉!我這是,打腫臉愣充胖子。”

潁川見瀟瀟似乎消了氣,便捏了一把她的腮幫子,取笑道:“還用打?再發一陣子,你的臉很快就會趕上麵包了。”

瀟瀟氣得捶他一把:“你個烏鴉嘴,不會說話就不能閉嘴?!人家還能把你當啞巴賣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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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瀟瀟抱著孩子進臥室喂奶去了,潁川洗完了碗、收拾好了廚房後,坐桌邊跟他娘喝著茶嘮嗑。

潁川娘小聲問:“狗狗他娘這是咋地了?象是有心事,剛剛我見她悶頭扒飯,不願意搭理我,不會是嫌我這個老糊塗說錯了話吧?”

“娘,看您想哪兒去了?”潁川見她誤會了,便趕緊解釋道:“瀟瀟遇上了點兒麻煩事兒,一時尋思不開,她不是衝著您去的,她就那脾氣,上來一陣子風啊雨的,閻王老子也沒她凶,不過,天大的不愉快她調腚也就忘了,心裏不存疙瘩,娘,瀟瀟脾氣是直了點兒,可心眼兒好著呢,您甭往心裏去。”

“知道知道,別看娘不識字,卻是個明眼人,心裏爛明白著呢,狗狗娘實誠,好交往,好啊孬的全掛臉上,說出來了,心裏倒沒什麽存著捂著的啦,不似老二媳婦,跟我腰裏都掖著個心眼兒”,潁川娘放心不下,又問:“到底啥事兒,害得她一天都沒正經吃飯?”

“嗐,說來話長”,潁川見瞞不住了,便把瀟瀟外甥要來上學的事跟他娘撿重點的說了說,隨後,又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麽了,就是她想不開,怕那孩子來了給我們添亂。”

“川兒,不是我多嘴摻言,‘管閑事、落閑非’,這事兒你兩個本就不該管,不是自己肚子裏出來的,怎麽著團攏也生分,那麽大小的男娃子,主意大了去,爹娘的話都當耳旁風,會聽你兩個外姓旁人的?再者說了,都大小子了,站麵前壯實得快趕上條漢子,打、罵什麽的都不管事兒啦,吃好吃孬的還好說,肚子飽了餓不著他就成,可這不聽話一項就夠你倆一大嗆,要我說,趁她外甥還沒來不是,趕緊給絕回去,眼前得罪了就得罪了,強其撕破了臉,為下了仇,日後親戚都沒得做了。”

“娘,您是不知道”,潁川“唉”地歎了一聲,道:“瀟瀟都已經應承下來了,但凡有個法子她也不會那麽愁眉苦臉的了,別的都還好說,那孩子不正調,讓他媽給慣得不像個樣兒,要不也不至於讓瀟瀟為難到這地步了,嗐,按說我倆是不該管這事兒,這不也是看著那孩子走不上正道心裏不落忍的嘛。”

“唉,我再有仨禮拜就走了,他就是變成個孫猴子大鬧天宮我也看不見了,可你們咋辦呢?狗狗一個就夠你倆忙活的了,再添張能惹是生非的嘴,怎麽行?哎,要不,你跟狗狗娘商議商議,我把狗狗帶回國去?小孩子見風長,隻愁不養、不愁不長,過兩年我再來趟,給你們把狗狗捎回來,啊?咱老家是不如你這兒幹淨,可你哥兒倆不也都長得魁五魁六的嗎?我這當奶奶的還會讓唯一的大孫子受委屈不成?”

潁川心知瀟瀟是斷不肯將兒子送回國去的,更甭說是送到鄉下去了,見娘開口問了,隻能婉轉地回絕:“娘,人家美國人拿著孩子金貴,生下來就要打好多疫苗,一直要打到10來歲呢,咱老家哪兒有那條件,有些針不打的話,回頭想回來人家都不讓進關了。”

“噢?這樣子啊”,潁川娘想起就要跟孫子分開了,忍不住抹起淚兒來:“我這把老骨頭,以後還不知能不能再見著狗狗了,唉,兒大女大的,翅膀硬了一個個都從身邊兒插翅子飛走了,我也該去火葬場爬煙囪了。”

潁川見老母親這是帶孫子帶出了感情,臨別傷感,心裏也跟著難受,便安慰她道:“娘,您身子骨這麽結實,過兩年願意動彈的話,就再來趟,等狗狗大了,我們也帶著他常回去看您,美國雖說隔山隔水的,可坐飛機也方便著呢,多饒不了多少腿兒。”

潁川娘收住了淚,說了聲,“呃,我想起件事兒來,你等我會兒工夫啊”,就起身回房間去拿來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潁川,道:“川兒,狗狗娘前後零零碎碎地給了我不少你們這兒的錢,大概有兩千還多呢,我都給你留下吧,全家指著你一人吃飯,再添上口張著嘴的,日子更不寬裕了,我在老家花不了那麽多,臨來前我養的那頭小花豬現在該不小了,能換不少零花錢,另外,家裏還有些壓箱底兒的棺材板兒錢,我一個孤寡老婆子敞開了能使多少錢呐,餘外的錢我也帶不了地裏去,這錢我用不著,你都拿著,啊?日子過得太緊巴了,家裏容易生是非。”

聽娘這麽一說,潁川感覺眼睛潮乎乎的,伸手將娘的手推回去:“娘,我們再怎麽著也沒至於跟您要錢呐,媳婦給的您就揣著,病啊災的,應個急什麽的,隔著這麽遠,我出不了力,出點錢總是應該的,這點錢您要是再不拿著,我都沒臉做人了。噢,我過兩天準備跟人一起攬個項目,能掙不少外快呢,錢不是個問題,娘您甭操心。”

潁川娘推讓了幾次,見潁川實在不肯收,便低頭把錢揣褲腰裏別好了,說:“那好,就這些了啊,等我走時不準再給了,噢,以後也不準給了,這些年來,你們幫潁水和潁江打了不少饑荒,就是有萬貫家財也經不住這麽抖摟啊”,說完又感歎了一句:“唉,誰讓爹娘沒本事呢,讓娃們跟著受累,你們小時候,家裏窮得也就跳蚤、蒼蠅不嫌棄咱。”

瀟瀟放下了手裏的孩子,過來站在了潁川身邊,插了一嘴:“娘,看您,就這點錢您還老念叨著,咱日子這不越來越好了嗎?您老這次要不是因為簽證延期給拒了,我還真舍不得您走呢。”

潁川娘抬頭見是瀟瀟不知啥時站在眼前了,便問:“狗狗睡下了?來,坐下說說話。”

“嗯”,瀟瀟在潁川身邊的椅子上坐下,道:“娘,您別多心,今兒我臉子不好看,不是衝著您去的,家裏有點煩心的事兒,我心裏不由人地擱不下,剛才我靜靜地又想了想,愁也不是個辦法,‘既來之、則安之’,我還就不信了,連個毛頭小子我都治不了。”

潁川娘說:“川兒剛剛都跟我說了,你娘家的事兒我就不多言多語了,就跟你說一句咱那兒的老話:倔驢子得順毛摸。那麽大的孩子知道要臉了,別戧著他茬兒,凡事心急不得,遇事好好商議,啊?”

“哎,娘您說得對,我記心裏去了”,瀟瀟答應著,跟婆婆一起住了近一年,她從一開始的看不慣、瞧不上,漸漸地到接納,現在,婆婆就要走了,瀟瀟不禁念起她的好來,鼻頭一酸,暗自難受起來。

潁川也插言道:“嗯,是這個理兒,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再怎麽著也還是個孩子,我們盡力而為,做到問心無愧也就是了。”

潁川娘笑了笑,說了句,“先處處看吧”,便不再作聲了。瀟瀟當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扭頭跟穎川說:“滿嘴飯好吃,滿口話不好說哇,誰知那小子是不是頭喂不熟的白眼兒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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