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的五種未來(下)

陷入混亂

即使在與西方支持的烏克蘭開戰以及一波又一波製裁的極端壓力下,普京政權似乎依然穩如磐石。但是,表象有時具有欺騙性。畢竟,俄羅斯這個國家在過去100多年中先後兩次出人意料地解體(下圖 TravelsThroughTime)。因而,如果發生失控的國內兵變、一場或多場超出當局管理能力的自然災害、嚴重的核設施事故或敵國蓄意破壞,或領導人的意外或非意外死亡,都可能引發俄羅斯國內混亂。由於機構受到侵蝕、合法性赤字嚴重,俄羅斯也可能會因收縮政策失敗而出現混亂。

不過,即使在混亂的無政府狀態下,俄羅斯也不會像蘇聯那樣解體。這是因為俄羅斯聯邦的大多領土單位(共和國/自治州,等)的構成並非基於單一種族,因而俄羅斯族除外的其他民族居民在所在共和國/自治州的選民中不占多數。而諸如韃靼斯坦、巴什科爾斯坦、馬裏埃爾和雅庫特等少數民族為主的共和國/自治州,則人口數量不大且多處於內陸。唯一在危機時刻可能會離開俄羅斯聯邦的,是北高加索等動蕩的邊境地區(下圖1 Eurasia Geopolitics),以及俄羅斯飛地、距俄羅斯本土400多英裏、夾在立陶宛和波蘭之間的加裏寧格勒(下圖2 DefenseNews)。

混亂將給俄羅斯帶來嚴峻的後果 – 日本可能會強行宣布對北方領土(俄稱為南千島群島)和庫頁島(日本曾統治過這兩個島嶼)的主權要求;北京可能會奪回羅曼諾夫家族從清朝奪取的中國東北外興安嶺(俄稱阿穆爾盆地)的土地;芬蘭人可能會尋求收回他們曾經統治過的卡累利阿的大片土地。

即使混亂沒有帶給俄羅斯重大領土損失,核武器和生物武器,以及開發這些武器的科學家,可能會逃離俄羅斯,犯罪集團和網絡犯罪分子也可能逍遙法外。混亂不一定就是世界末日,但它的確可能帶來世界末日。

擁抱歐洲的尷尬

普京政權及其極右翼普遍認為:莫斯科是其多極世界版本中的一極,在歐亞大陸發號施令,是世界事務的關鍵仲裁者(下圖 The Guardian)。俄羅斯人堅信俄羅斯是一個偉大的歐亞大國,人民的解放者,和平的保障者和全球南方的軍事政治核心。所謂的全球南方並非實體,更不用說以俄羅斯作為該實體的核心囉。擁有橫跨歐亞且自力更生並未為超級大陸國俄羅斯帶來好運,就像之前強勢擁有波羅的海和黑海的廣袤疆域以及強大的空中衛星網絡對蘇聯帝國的命運無濟於事一樣。

盡管占領了烏克蘭近20%的領土,俄羅斯在地理意義上現在距離歐洲中心(加裏寧格勒除外)比彼得大帝和凱瑟琳大帝征服以來的任何時候都要遠。俄羅斯在亞洲也身份尷尬,並未被視為一個亞洲大國,即使俄羅斯二戰打敗了日本,重建了沙皇在中國大陸滿洲的地位,並將其控製範圍擴大到朝鮮半島的一部分。

俄羅斯在其周邊地區的影響力也在減弱。亞美尼亞人不想與他們的前霸主有什麽關係,哈薩克人對俄感到警惕,白俄羅斯人對此感到困惑和不滿。斯拉夫主義也沒有吸引力:絕大多數非俄羅斯斯拉夫人已加入或正爭取加入歐盟和北約。(下圖 Facebook)

俄羅斯沒有成為全球焦點、吸引各國的基礎。它的經濟模式不受待見,它沒有資金援助別國,它難以向別國提供衛星,它的武器的效力堪憂且產能不足 -- 它自己也需要武器,甚至試圖回購已經出售的係統。在某些情況下,俄羅斯已經淪落到與其他賤民國家進行武器交換的地步 -- 與伊朗和朝鮮等賤民國家大肆交換武器。即使像印度和南非這類拒絕在烏克蘭問題上譴責俄羅斯的國家,也不將莫斯科視為發展夥伴,而僅僅是借助俄羅斯來增強本國主權。

除與歐洲保持密切關係期間外,俄羅斯從未享有過大國的地位。但普京的烏克蘭戰爭把俄羅斯與歐洲的關係搞砸了。非但如此,戰爭還擴大了歐洲/北約陣營,使瑞典拋棄了兩個多世紀的中立,讓曆時75年的芬蘭不再芬蘭化(下圖 YouTube)。

對於普京或他的繼任者來說,改善與歐洲的關係將是一段漫長的道路。德國對俄羅斯與歐洲的關係上扮演著橋梁作用,因為東、西德基本上是接受俄羅斯的條件實現和平統一。其後俄、德間建立起利潤豐厚、遠較俄與其他歐洲國家關係特殊的商業夥伴關係。現在鏖戰正酣俄羅斯如果不從根本上改變其自身的政治行為,甚至改變其政治製度的話,柏林就不可能與莫斯科和解,更遑論協助其恢複與歐洲的關係了。即使俄羅斯確實發生了係統性的變化,對俄強硬的波蘭和波羅的海國家也會堅決反對俄歐和解,阻礙俄羅斯成為西方聯盟和歐盟的常任理事國。

俄羅斯前麵有兩條道路:一條路是甘冒風險與中國大陸更深加靠攏,另一條路則是克服障礙重返歐洲。毫無疑問,俄羅斯希望做一個有聲有色的大國,一個重新獲得經濟活力屹立於世界的大國。莫斯科希望建立一個威權主義和自由掠奪的國際秩序 -- 不用對西方做出全麵讓步,也不會過於依賴北京,卻可以主宰歐亞大陸。不過,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尤其對當下的俄羅斯如此。國際秩序究竟如何演化,現在可由不得俄羅斯。

對俄政策 – 胡蘿卜,大棒,或?

俄羅斯(普京)的基本大戰略似乎很簡單:集中投資軍事、搗亂能力和秘密警察,努力顛覆西方。無論其戰略地位如何變化,隻要西方削弱了,俄羅斯的日子就可以過的滋潤。除了西方解體,一些俄羅斯人還偷偷希望美中開戰,互相殘殺。這樣一來,俄羅斯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大幅提高其戰略地位,元氣滿滿地成為多極世界中重要的一極(下圖 YouTube)。

華盛頓及其盟友對莫斯科憧憬的回應就是保持強大和團結,在避戰的同時保持對北京的威懾。在過往的對俄關係中,當西方選擇緩和時,俄羅斯往往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讓緩和難以為繼。俄羅斯政權想要與西方對抗,卻又負擔不起對抗的代價。而西方也不願與俄對抗, 因為對抗的機會成本過高。那麽,有什麽更好的對俄交往辦法嗎?有,那就是在坦率承認現有對俄政策的失敗的基礎上,找出更好的策略。

有人提及俄羅斯的“合法”利益。但尼克鬆及其國務卿基辛格時期美國曾與蘇聯劃分各自的勢力範圍,犧牲小國利益和損害美國價值觀後獲得的大國穩定卻短暫不穩。看看現在,俄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走得更近;軍備控製失效;Détent(威懾)這個詞的含義消失,但戰爭給印支、美洲、南亞和其他地方造成的破壞卻曆曆在目,比比皆是。

一些倡導者和參與者斷言,美國對華接觸政策是明智的,因為美國政策製定者一直對經濟增長就會引導中國大陸走向開放的政治體係深信不疑。實踐證明,全球供應鏈的顯著不安全和美國國防工業基礎的衰弱現狀證明對華接觸是政策錯誤。與對華關係相悖,華盛頓在對俄關係方麵進行了對衝,將北約擴大到幾乎所有東歐和波羅的海國家。可這時批評者又將俄羅斯侵烏歸咎於北約東擴,就好像專製獨裁的俄羅斯以安全為借口入侵鄰國是破天荒首遭似的(下圖 THE NEW YORKER)。這些人認為如果沒有北約東擴,俄烏戰爭無論如何都打不起來。其實不然。

和平必須依靠實力,加上嫻熟的外交博弈方可實現。美國必須一以貫之地保持對俄羅斯的壓力,同時也為莫斯科收縮提供激勵措施。這需要美國掌握新一代軍事工具獲得優勢地位,也意味著與盟友和合作夥伴密切合作,並在非官方但具影響力的第二軌道的幫助下與莫斯科進行談判。與此同時,華盛頓應該為俄羅斯民族主義轉向的可能性做好準備,並努力推動這種轉向。如果俄羅斯不會很快成為法國那樣的國家,美國必須認識到,俄羅斯民族主義者寧願承受極端反西方主義的長期代價,也要讓俄羅斯在國際秩序中擁有穩固地位。這意味著在短期內,以不傷害基輔的條件結束烏克蘭的戰鬥:即停戰,不在法律上承認俄羅斯吞並的領土,也無條約限製烏克蘭加入北約、歐盟或任何其他國際機構的權利。在俄羅斯民族主義官員或官方有機會接受這些條款之前,普京很可能會實現他的戰爭目標。但俄烏衝突可能繼續,從消耗性戰爭轉變為烏克蘭人的起義叛亂,俄羅斯將持續為此付出高昂的代價。(下圖 Newsweek)

即便如此,華盛頓及其合作夥伴也需要一項友俄政策,以便為俄羅斯收縮創造正確的激勵措施:也就是說,西方政策製定者和民間組織不應該將俄羅斯人進一步推向普京的懷抱,證實他關於一個無情的反俄西方集團的斷言,反而應該歡迎並獎勵那些想要普京和俄羅斯變得客觀現實,但不一定接受傑斐遜式民主理想的俄羅斯人。西方國家應該向這些俄羅斯人提供簽證、工作、投資和文化交流等機會。躺平或一廂情願地僅獎勵親西方的俄羅斯政府會鑄成大錯。

這不是說俄羅斯不會在全球範圍內放大招,搞出更大的動靜來。西方必須為此做好準備,但不會刺激俄羅斯繼續幹傻事。一直有分析人士敦促拜登總統(或下一任總統)推行聯俄抗中的“逆基辛格策略”。但要將今日關係緊密的俄中打散分離將是一項極為艱巨的任務,如果不是不可完成的話。即使能使俄中分離,美國應聯合的國家也不是俄羅斯,因為莫斯科的侵烏行徑太過惡劣,脅迫性地重構了包括烏克蘭在內的前蘇聯領土勢力範圍。在密切的中俄關係促使亞洲和歐洲的盟友與美國的關係更加緊密的今天,華盛頓可能需要新版的“基辛格策略”-- 要求中國大陸幫助約束俄羅斯。(下圖 Brasial247)

提供機會,保持國運

過去70年的美國似乎跟世界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 -- 她促進了一個共同繁榮的一體化世界,現在卻對這個一體化世界關閉了大門。期間美國不求任何回報地向世界,包括中國大陸這樣的對手,開放市場進行貿易。但70年後的今天,“工業政策”和保護主義使美國一視同仁地向競爭對手、潛在朋友、合作夥伴、朋友甚至盟友(部分)關閉了市場。就在中國的(限製)政策撞南牆後學習西方大放國門之時,美國卻在模仿實施曾經的中國(限製對外開放)政策。美國人真的很幽默。

美國創建了並領導著當今的國際秩序。世人接受的國際秩序需要合法性,擁有值得效仿的榜樣,和對奮進國家開放的體係。曾經,美國就意味著經濟機會,無論對盟友、夥伴、還是其他渴望加入美國領導的開放經濟秩序的國家皆如此。通過減少世界不平等、幫助全球數十億人擺脫貧困,美國為世界各國培養出一個強大的中產階級。但是,今天美國放棄了這一角色,被中國大陸取而代之,成為經濟機會和製造業實力的火車頭。為了維護並繼續領導現存國際秩序,美國需要啟動一項計劃,大力投資人力資本,擇優分配高等教育資金,放寬環境法規以促進住房建設,重燃公民意識和人人參與的意識,在國際上結交更多的朋友。隻有自己變得更加強大、美好和充滿機會,美國才能再次成為充滿吸引力的國際楷模和世界燈塔,並變得越來越有能力迎接俄羅斯的各種可能挑戰。俄羅斯也會減少對美國抱有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 本文主要內容源於《外交事務》雜誌一篇題為“The Five futures of Russia”的文章。該文於2024年4月18日發表,作者科特金(Stephen Kotkin 下圖20 ),現為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的Kleinheinz高級研究員,同時也在斯坦福大學弗裏曼-斯波格利國際問題研究所(Freeman Spogli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Studies)擔任高級研究員。

參考資料

Kotkin, S. (2024). The Five futures of Russia. FOREIGN AFFAIRS. 鏈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russian-federation/five-futures-russia-stephen-kotkin?utm_medium=newsletters&utm_source=twofa&utm_campaign=The%20Talks%20That%20Could%20Have%20Ended%20the%20War%20in%20Ukraine&utm_content=20240419&utm_term=FA%20This%20Week%20-%2011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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