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一走就是十幾天不見人影兒,蔚然原以為他也就是出去躲個三天兩日的,等心裏的怨氣過去了,他自會主動回家來的,畢竟,他的生活能力很差,若沒有人幫忙,恐怕他連口熱飯都吃不上。
可是,左等右等不見夏禾回家來,蔚然不禁心慌得有些沉不住氣了,她很想跟他說說話,想好好勸勸他,可怎麽也找不到他,辦公室裏根本沒人接聽電話,於是,她給誌強打了個電話,誌強告訴她,夏禾最近老在外麵出差,全美、全世界到處做報告,他也不知道夏禾現在何方。
蔚然想起了那個姓柳名絮兒的姑娘,她是他的助手,她大概能知道夏禾去了哪裏。想了想,她覺得瀟瀟應該有柳絮兒的電話號碼,於是就給她打了個電話過去,寒暄了一番,好不容易耐著性子等瀟瀟誇完了兒子,蔚然趕緊扯了個謊子,跟她要來了柳絮兒家的電話號碼,匆匆又聊了點兒婆婆媽媽的事兒,便找個理由掛了電話。
蔚然心慌慌地撥通了柳絮兒的電話,那邊傳來一聲甜美的問候:“Hello”。
蔚然心裏一動,她聽得出,這是那個姑娘的聲音沒錯,她定了定神,正要說聲“打擾了”,卻赫然聽到電話裏傳來粗粗的一聲高喊:“絮兒——,幫忙拿條短褲過來,我剛才忘了。”
柳絮兒好象是回頭喊著,“哎——,你稍等會兒哦,有個電話進來”,說完,她又對著話筒說:“Hello——”。
那男人的聲音於蔚然是如此地熟悉,她呆呆地愣在了那裏,恍惚之際差點將手裏的電話給掉到地上,直到柳絮兒再次問候,她才慌亂地扣上了電話,心卻在“咚咚咚”急速地跳著,仿佛它一直要衝出胸膛一般。
夏日的夜晚,天是熱的,地是熱的,就連風都是熱的,熱浪逼得人無處可逃。
夏禾下定了決心要快刀斬斷他跟蔚然的關係,這既包括結束他們的婚姻也包括拿掉她肚裏的孩子,因為他,還有他們不能再等了,柳絮兒的肚子也就要捂不住了。
就在這天的中午,午飯後不久,柳絮兒突然吐得厲害,她那種昏天黑地般的嘔吐讓他不由得聯想起了蔚然:是的,是妊娠反應沒錯!他激動地跑過去,摟著她,千遍萬遍地說著感激的話語,恨不能下輩子為她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
一想起他跟柳絮兒將要出生的孩子來,他便情不自禁地開心。他希望這次是個女兒,像媽媽一樣美貌,象爸爸一樣聰明,他還希望這個女孩兒乖巧伶俐,是爹娘的貼心小棉襖。
怪不得人家都說女兒是爸爸的小情人呢,這閨女還沒見著,我倒先愛上她了,等到她出嫁時,我還不得哭死?唉,將來不知哪個臭小子有這等福氣,能娶到我的千金寶貝兒。寶貝兒啊乖,你千萬不要長得太快,爸爸恨不能跟你呆一輩子哦……噢,不行不行,我可不能太自私,閨女大了留不住,再怎麽不舍得也不能留哇。
夏禾這麽胡亂地想著心事,不知不覺中,車子開到了那個他曾經住過幾年的家,他收住了笑容,定定神,快速轉換了一下心情,便打開門下了車,“噔磴蹬”地上樓去了。
蔚然見到夏禾時,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她既盼著見到他,因為她在夢裏還是常常思念著他,畢竟十多年的感情不是說斷就能一下子斷了的,可她又很害怕見到他,她知道,今番他一定是為了離婚的事而來的,除此之外,還有什麽能讓他牽腸掛肚的呢?就連親生的兒子都不能夠打動他那鐵石一樣的心腸。
“今兒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啊?還那麽忙嗎?”她不由自主地重複著以前說過千遍萬遍的話,她站身起來,本想過去幫他接下包來,卻突然意識到,她的丈夫這次不是下班回家,而是坐坐還要走的。
“禾,要喝茶嗎?家裏有現成的開水”,她知道,他下了班回來,一定要先喝一杯綠茶的,茶水不能太濃,也不能太淡,而且太熱、太涼都出不來那個沁人心脾的清淡味兒。
他客氣地推辭著:“呃,不用費心了,我最近喝習慣了咖啡,茶的味道不厚。”
噢,這樣子啊,如果我是杯隔夜的涼茶,而她,則是一杯滴滴香濃的咖啡麽?
想到這裏,蔚然鼻子一酸,差點忍不住要流淚,她見他站在門口說話,顯得很生分,心裏想著,他分明是沒把這裏當家啊,就歎了口氣,說:“禾,有事進來說吧,站在門口做什麽?”
夏禾在門口脫了鞋,走進來,在沙發上輕輕地坐下。他的身子向前弓著,不似他以前回了家那樣,大大樣樣地占著半個沙發坐實落了,而隻讓半個屁股搭在了沙發的邊上,這顯得他很拘謹,看他那架勢,又好象是坐不住,有話說完就走的樣子。
半個多月沒回來,他竟然感到有點拘束了,手都不知該往哪裏放,顯得多餘:“蔚然,我今天是特意來跟你道歉的,是我對不起你,我想求你原諒”,他慢慢地說著,眼睛不敢看著蔚然,他的語氣很謙卑,似乎是有許多難言之隱埋藏於心中。
聽夏禾這麽一說,蔚然心下一動:他究竟不是個沒有良心的人啊,我當初還是沒有看錯人,隻要他肯回頭,我今生絕不會再提他跟柳絮兒的事情,就當它從未發生過,我也從來都不知道。
“禾,你這麽說就過了,這也是你的家啊,想回來就回來吧”, 蔚然在心裏天真地這麽想著,順嘴就說了出來。
夏禾沉默了片刻,“唉”地一下長長出了口氣,然後輕輕緩緩地說:“蔚然,咱倆今天走到了這個地步,緣分真地盡了,這些年來你對我、對這個家的付出,我其實是很感激的,可是,我也真地對咱倆的婚姻厭倦透了……我沒有辦法欺騙自己的心,與其這樣毫無希望、行屍走肉般地活到死,我還不如現在就死掉算了,我死了也就不會再有這些煩心事來折磨我了。”
他抬起頭來,可憐巴巴地看著她:“蔚然,盡管離婚是我先提出來的,可我心裏也照樣難過啊,我不是不念你的恩情,我實在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哇”,說到這裏,他摘下眼鏡來拿在右手裏,用左手抹了兩下雙眼後,又用雙手將眼鏡端端正正地戴好了。
“這一切不是你的錯,都是我的錯,我自私!我該死!死後該下地獄!我今天是來請罪的,我想求得你的原諒,哪怕你讓我跪下來我也願意照辦,我隻希望你不要恨我……不不,要恨你就盡管恨吧,我他媽的不是個東西,你要罵也盡管罵,不要憋在心裏,罵個痛快你就不會難受了。”
蔚然默默地聽他說著,眼淚不爭氣地一直在流,她不去擦,就讓淚水這麽流吧。
如果蔚然是條蛇的話,夏禾最清楚她的七寸在哪裏,他就是要一把捏住了她的七寸讓她乖乖地就範。
夏禾在婉轉地請求蔚然答應離婚,他試圖用溫情和眼淚來打動她,然而這一刻,蔚然真地看透了,心也隨即變得冰冰涼,她問自己:眼前這個正在表演著的小醜真的就是那個我癡心愛著的人嗎?他怎麽,竟然是這副嘴臉?!
她的心象被千百隻馬蜂同時紮過一樣痛,她實在受不了,真地想放棄了,放他一條生路,隻要他過得好。可是,她突然想起了肚子裏的孩子,心裏歎道:唉,無辜又可憐的孩子,不不,無論如何,媽媽也得給你一個完整的家。
蔚然淚流滿麵地央求他:“禾,你要是厭倦了我,那不是還有孩子們嗎?想想可愛的孩子們,你就不會覺得寂寞了。”
夏禾歎了口氣,道:“唉!既然你提到了孩子,我本不想說來著,話說到這份兒上,我看我還是直來直去吧。”
蔚然見他沉著臉,以為他又要提流產的事,心裏不免煩亂。
夏禾遲疑了一下,又道:“蔚然,我知道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你那麽喜歡孩子,你一定能夠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
他坐在沙發上往前伸出腿去,雙膝一彎,人順勢滑到了地上,他跪在那裏求她:“蔚然,我的女友懷孕了,我在這裏給你跪下了,求你看在可憐的孩子的份上,饒過我,饒過我們吧,我下輩子為你做牛做馬再無二話。”
蔚然驚得大張著嘴巴出氣:天哪,竟然都懷孕了,他怎麽可以這麽造孽?!
她扭過頭去,不忍看著這個自己心愛的男人如此下作,她把雙手捂住了臉,再也無法控製自己,放聲大哭起來,她不甘心,邊哭邊道:“禾,我們才是合法夫妻……”
蔚然掩麵痛哭,不是為了麵前這個屈膝跪著的人,而是為了自己,當初,他也是這麽跪在自己的麵前,求自己嫁給他,而如今,星換鬥移,他依然是這樣子在苦苦哀求,卻是要跟自己離婚。
時間仿佛凝固了,地球也停止了轉動,四周靜悄悄的,象是黑夜裏的茫茫大海,隻有她還在一個孤島上,無助地仰望著遠方,盼著天邊能有條船出現,然而,這條救命的船注定是不會來的了。
“起來說話吧,萬一讓孩子看到了怪不好的,影響你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蔚然哭過了,腦子冷靜了許多。
夏禾道:“不,你不答應我就跪在這裏求你。”
蔚然歎了口氣,說:“禾,你不要逼我,這麽大的事情,一時半會兒我下不了決心,容我再考慮考慮。”
夏禾感覺蔚然的口氣似乎是有了點鬆動,他便站起來,重新坐回到了沙發上,沉默了一會兒後,他耽心蔚然變卦,便試探地問:“你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嗎?”他想告訴她,那個人比她強百倍,她最好知趣地退卻。
“我隻在乎這個人存不存在,假如她存在,那麽,她是誰對我來說有分別嗎?”蔚然冷冷地反問,恨到極致心裏竟沒有了波瀾。
夏禾急切地問:“那,你要多久才能給我回信兒?下個禮拜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