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們還是分手吧,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的生活下去嗎?
我想我是不會了,我們已經偏離了原來的軌道,我也對過去的自己有了很多的不滿和失望,對於未來也有了更多新的認識和期待。
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你應當會有更廣闊的前景與未來。
我想我們應該是很好的朋友!
不要尋究,也不要責怪自己,如果有錯那一定是我!
保重身體!”
在我準備去香港前,終於收到了李晨的消息。
“。。。我已經補辦了港澳通行證,這兩天我就能過去香港,一切當麵談,好嗎?”
我隱忍著內心的疼痛,回複道。
“不,你暫時不要過來,我還沒準備好麵對你!”
她的回複能感覺得到她的混亂。
時隔十個月,我終於又踏上香港這片土地。
我打電話給李晨,她沒有接,我發短信給她,告訴她我到了她家樓下,還是沒有回複。
我打電話給她媽媽,是她叔接的電話。
“你先安排自己住下吧,有什麽情況還是讓李晨當麵和你說,我和她媽媽都老了,也已經跟不上這個時代了。你們都是成年人了,你們感情上的事我們就不參與了。”
她叔的話,平穩的毫無溫度,讓我感覺一陣心寒。
我住在W酒店,就在她們家對麵,其實我之前辦過她們小區的門禁卡,以前我都是住在她們家的。
“你來了?你住在哪?”
傍晚,李晨回了消息。
我告訴她我住的地方,隔了一會兒,她回複我說:
“今天天已經黑了,明天白天再說吧,到時打電話聯係。”
香港十月份的傍晚天還是亮著的,隻是維多利亞港灣上空積累著滾滾烏雲,把天都壓低了三分。
黑雲壓城城欲摧。
第二天早上就下起了雨,直到中午時分,我才接到電話,約好下午三點在圓方的星巴克見麵。
她的臉色臘黃,爆了一臉的痘痘,人也顯得消瘦沒有精神,眼袋很明顯也很黑,嘴唇幹裂像是舊病初愈。
“我們已經不住在凱旋門了。”
她第一句話說。
我愣了一秒。
“你也不用再在附近找我了。”
她第二句話說。
“我已經有了自己的規劃!”
她說了第三句。
我覺得心中一片冰涼,之前反複在心中咀嚼的話都哽在了喉嚨。
我們都沉默著,因為都沒有點單,服務員送來了冰水。
我能看到她的眼睛決絕冰冷,似乎不像是我之前認識的那個女孩。
我腦中突然浮現出了一個畫麵,《青春之歌》裏麵的林道靜,一個覺醒了的革命者與舊時代決裂的女性形象。
那些單純清澈的女孩,怎麽經得起革命的煽動和誘惑,她們一旦踏上了所謂革命的船,思想和肉體都會被奉上革命的神壇,我不由的一陣惡寒。
我想到自己成了林道靜眼中的餘永澤,渾身上下都激起了雞皮疙瘩。
此刻的我已經沒有了心情去問為什麽,也沒有了心情去想知道是誰,或者那一切又是怎麽發生的。
這一切看來都是無法挽回了,我心中喃喃自語,之前一個多月在心中發酵的情緒被生生的按下。
“。。。好的,我知道了!”
我平靜的說,心中的惡寒還沒有消散甚至不想送上祝福,也不想變得風度翩翩。
各個時代都會造就這樣的革命者,也許最後他們也都成就了屠龍者,也許他們最後也還是成為別人眼中的惡龍,我默默的想著。
想到了那些無知的奉獻者,他們被激情裹挾,被上位者唆使,祭奠了自己的青春,最後又被長河洗白,淪落凡塵。
我有一種莫名的悲哀,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他人。
咖啡店人來人往,我們坐在那裏久久無言。
“。。。我想起了魯迅筆下的阿Q!”
很久,我笑著說。
“阿Q?”
顯然她沒有料到我的反應,她的眼睛裏掠過一絲迷茫困惑。
“。。。阿Q聽說革命了,歡呼雀躍,嘴裏喊著同去同去!”
我緩緩站起了身,伸出手去,她遲疑著也遞過了手,我輕輕握了握她冰冷的手指。
她還在想著阿Q是什麽梗,目光呆滯。
“。。。我也可以像阿Q那樣的!”我笑著說。
我想當時的我,一定是內心驕傲的,不過回過身,自己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我就覺得內心糾痛。
我又一次迷失在了人生的旅途中,我其實是害怕孤獨的,我回想起那還是小時候,媽媽去了深圳,我一個人獨處的時光,吳小農雖然管了我的衣食,但我們間總不是那麽的親密,他也沒有表現出可以被依賴,他總是會因為和別人吹牛打屁忘了我的存在,不記得我要他幫忙做的事情。我其實是缺乏安全感的,也許就是因為那樣我才會從小沉默寡言,也許就是那樣才會讓我吝於開口,吝於表達。
我其實是希望被關注被愛的,我覺得我又一次的被放棄,被拋棄!
我突然之間才發現其實我內心深處的恐懼,是因為童年的陰影,我覺得童年時,媽媽的離去讓我感到了被拋棄!
想到了媽媽,我無聲的哭泣了,這時候我才發現其實我一直走在了雨中,雨水混合了淚水流進了我的嘴裏,苦澀難言。
我發燒了。
躺在賓館的床上,我很多年以來第一次發燒,混身肌肉疼痛,我在渾噩中大聲呻吟,蜷縮著全身的關節,感覺自己像被抽了筋似的顫抖著。
渾噩中我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夢。
我夢到了媽媽,她帶著我嬉戲,給我買好吃的零食,帶我看她工作的環境,她住的地方,我還看到了羅總,一臉陪笑的忙前忙後,我看到了他偷偷的牽媽媽的手,我一臉驚悸的醒來,滿身大汗。
我夢到了晏之,她溫暖的微笑,帶著我參觀她的農場,農場裏有鮮花,有牛羊,還有森林和牧場,更有小溪潺潺,她帶著我在小溪中沐浴,她露出了好看的肩胛。我向她傾訴我的軟弱,以及我曾經對她的依賴。
我還夢到了溪月,她依靠在了我的肩膀,訴說著她小時候的生活,她一臉依戀的注視著我,嘴裏喊著哥哥。我輕撫著她,告訴她不要怕,我會保護她,不過我也需要她的付出,我想要她付出全部的關愛,以及絕不離棄的誓言。
我夢到了吳小農、張曉麗,張曉麗撫養著幼小的我,給我食物,她的手在顫抖,食物從她的手中滑落,我感覺到她在笑,我莫名奇妙的看著她,她笑得越來越誇張,笑得臉在扭曲,從好看的婦人扭曲成我不認識的像個惡毒的王後,而吳小農則是站在一旁一臉的愛莫能助。
我夢到了自己因為欠錢被人追趕,跑著跑著我竟然匯合了葉球、關哥,我們都拄著拐在飛奔比常人更快,葉球指著我哈哈大笑著說你終於也被人打斷了腿,身邊突降大雪,他笑著說歲寒三殘又聚在一起了隻是你比我們更慘你不光是瘸子還是個結巴。
夢到了和健哥一起偷渡,隻要泅渡過一片海峽就會抵達新大陸,不過健哥遊著遊著失去了力氣,我看到他在海水中掙紮,而我卻眼睜睜的看著,無能為力的看到了他的沉沒。
好像在夢中,我過了我的一生一世,操勞而且孤單,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離去,而我離開人世的最後的感歎是人間不值得!
我在賓館躺了三天,走出來的時候,滿嘴燎泡,胡子拉碴,陽光明媚的晃瞎了我的雙眼。
那天正是周末,有一場聲勢浩大的遊行,我擠進了人流,就像汪洋中遊入的一條魚。
我在人海中徜徉,又像擠進一條流動的集市,空氣中彌漫著汗味和腳丫子味,人群都麵色赤紅的在呼喊著口號,而我也從眾的跟著呐喊。
初始我還底氣不足,聲音隻在喉嚨間打轉,漸漸我還是被氣氛感染了,大聲喊出了振聾發聵的口號。
“光複香港,時代革命!”
我振臂高呼,聲音越發的激越,最後直到聲嘶力竭。
我感到有眼淚在滾動,浸染了我的胡須。
“這是時代的眼淚,屬於香港,屬於我落幕的愛情!”
我心中流動著一行滾燙的字句感動著自己。
我終究活成了這個時代的阿Q!我驕傲,我為阿Q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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