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老天賜予世間的禮物,它帶給人們視覺和心靈上的愉悅及祥和;我從沒想過此生會與花結緣,且與其相隨半生。倘若不是因為生意上的變遷,我不會走進那個藝術手工品店,而由此度過一段絢麗多彩的時光。
1992年底不再倒騰生意的我們,失去了經濟來源,師兄去餐廳送外賣;我英文太不好,沒有美國學曆,除了幾年日本餐廳waitress和賣貨的經驗,其它一無所長。每周我都懷著期待的心情去中超市等著上報紙,報的社車一來,司機打開箱子,我迫不及待地搶一張。回到家攤開廣告版,打一通電話,偶爾有個麵談的機會也因不知原因的原因而告吹。人常說”喝口涼水都塞牙縫“,人在不順的時候,連口涼水都喝不上;每每心灰意冷,百般惆悵的時候我會坐在公寓的門前閉起雙眼麵朝太陽,期待著一縷幸運之光的慈悲眷顧。
那天去普頓大道的 shopping center 閑逛, 節前各家店裏熙熙攘攘, 到處擠滿了購物的人; 我溜溜達達,在周圍商店進進出出,無意間看到一家店門口貼著幾張紙,再細看看,上麵寫著 “Hiring Now, All kinds of seasonal job opportunities…..” 這家在招人!我連忙拉門進去,裏麵七、八個收銀台,工作人員都在忙,我走到一位貌似管事的年輕人麵前說明來意,他去後麵跟一位中年說了些什麽,過來問:“有 cashier 經驗嗎?” 這個沒問題,做生意時收銀機用的很熟,於是點點頭;他又問:“你今天能幹活嗎?可以的話,我現在就 training 你。” 我怔了一下,怕是英文不好聽錯了! 他看我沒反應又說:”明天怎樣?” 我的心一下子開了,激動地回答:“可以的,現在就學!”
我正在專心地學習操作,剛才那位中年人走過來說:“Hi,我叫JM,是 General Manager, Floral Design department is very busy now,你可以去那裏幫忙嗎?” 我點頭同意,隨著他走到大廳盡頭的一間房子;裏麵靠牆兩排的鐵架上擺滿了插花,牆上掛著些 wreaths, garlands,地上堆了花籃,兩張台子前站了幾位女士頭也不抬地各自忙著, JM拍了下巴掌說:“Ladies,素是新來的temp, 幫你們做聖誕花籃。” 說完他將我委托給裴女士。
房間裏沒有多餘的地方,裴安排我在大門邊靠收銀台的小桌子前工作,又去倉庫搬些花材, 匆忙示範了一下做聖誕花藍的步驟,。我沒插過花,看上去做這樣的花籃也不是很難,我拿了一隻做好的花籃當樣板, 開始工作。先用膠槍將 floral foam 粘到柳條籃子底,鋪上一些Spanish moss, 取一束紅色或黃色 Poinsettias 絹花,在根上粘點膠插到foam上,再把每支花掰一掰,剪些綠枝填空白。這樣的花籃做起來蠻快,我標好價,戰戰兢兢提去花房,送了幾趟也沒聽到差評; 聖誕期間對裝飾花的需求量很大,賣的也快,估計差不多就可以,也沒人在意。
花房旁邊的 Ribbons & Balloon Department 總是站滿了顧客,等著 cut ribbons, 拿balloon, 訂 bows 。那天取花路過,看見牆上掛滿了bows, 我湊上前搭訕:“今天的 order 這麽多。” 潔女士手裏邊忙邊說:“有興趣嗎?跟我們一起 tie bow 吧。” 我是顧來幫忙的,做一會 bow 應該可以吧,於是欣然答應。原來 tie bow 也有點小竅門: 拇指、食指、中指掐住一點,繞好第一個 loop 之後,將ribbon在拇指下擰180度然後再起下一個loop,一直往下加,層數越多越好看,難度也越大,全憑技術和經驗。
受到 tie bow 的啟發,我將材質比較挺而且發金色、銀色、彩色光的ribbon裁剪開,做成小蝴蝶,花骨朵兒,花瓣等纏到鐵絲上,再插到花籃裏做點綴;紮個小 bow 結在把手上,將飄帶拉長,整個花籃就動了起來。第二天裴提著籃子到我眼前晃了晃:“素,能不能再做幾個這樣的 basket?” 我露出喜悅的笑容: “可以,可以。”
幾個忙碌而開心的節日周轉眼即逝,我在這掙到錢,學會了插花藍,最讓人 cherish 的是插花能帶給我那種從內心深處升起的快樂。
元旦前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去上班,站在那方小台子前若有所思,今天大概是我 seasonal job 的最後一天了;果不其然,裴女士手裏拿著花走過來:“JM請你去花房。”
我匆匆過去,見JM在花房跟大家聊天,他轉過頭說:“素將轉為正式員工,以後就在花房工作。” 哇,老天真的是為我打開了另一扇門! “謝謝,謝謝!” 我連忙衝著經理點頭哈腰表示感謝。
早班的兩位 designers 此刻已開始忙著插花,我不知該做什麽,隻能站在邊上觀摩。金女士的花盆有點特別,畫著小熊的圖案,花色明亮活潑;我問:“插這樣的花盆應該從何處開始?” 她莞爾一笑:“主花、配花比例及位置和諧,結構平衡,顏色協調,自己看著美觀就好。” 我沒有基礎,這種提綱挈領的金句聽著有點懵,大概細節人家沒法教,都是經驗和知識底蘊。還是先動手吧。 於是我去大廳挑了花器, 選了幾種花,學著她們擺弄起來;插了拆,拆了插,折騰一上午也沒成型;動真格的就露怯了,的確不容易。
中午金女士打卡下班,花房隻有我和夢女士,她不太說話,總是靜靜的低頭幹活。我對著花盆發呆,正愁著怎麽弄,這時門口響起了清脆的問候聲:“Good afternoon!” 簡美女走了進來,她今天身著黑紫色上衣,閃亮的黑皮褲裹著兩條讓人羨慕的長腿,一頭紫色的短發用膠粘成奇怪的形狀,她笑著問:“怎麽,來花房工作啦?!” 夢女士替我點點頭,“歡迎來到這個魔幻花房!” 她說著給了我一個 huge;不一會在校生丹也來上班,花房頓時活躍起來,她們有說有笑。簡從架子上拿下她未完成的作品開始幹活,我手裏擺弄著花,眼睛看著簡的手,那些花似乎很聽話,她手到之處,花就落在恰好的位置,尤其是那魔幻的配色,讓整盆花光彩奪目,充滿靈氣;半個下午我像是看了一部教學片,收益匪淺。
做了正式職員,時間上有些調整,我多選了下午班,這樣可以和簡大拿有些overlap。她插花的時候我幫忙遞一下花材、工具; 有時她會隨口對我講些什麽,比方說:主花放在什麽位置能一下子 catch 人的視覺;如果將 burgundy,navy blue, hunter green 定為 peimery 顏色,可以配些 gold,soft pink, 再 touch up 一點白色;再比方說插三麵結構的花,後麵不要空著,把下腳料的花填到背後,加些綠枝葉.....
每當她擺弄到開心的時候,會衝著我們眨一下眼睛,嘴角微微上提,調皮地笑一下。 大拿就是大拿,她在接單的時候,麵前好像擺了一盆花,選出的花材和巧妙構思讓顧客很滿意,不少人是慕名而來的。
時間久了我也看懂一些門道,金女士的風格中規中矩,擅長做一些跟兒童有關的花盆:birthday 或者baby shower 的插花,用起 pastel 顏色得心應手;夢女士風格不固定,時而拘謹,時而奔放又帶有簡的風格,大概跟我一樣是簡的粉絲;丹的作品我見的不多,有幾個 wreaths 色彩鮮豔豐富,很有浪漫氣息 (Victoria 風格,我後來才懂), 她做事慢條斯理,一朵花擺弄挺長時間,但成型的作品都很美;裴女士主要在大廳 floral section 上貨,理貨,做客服,有閑時到花房插盆小花,擺去櫥窗賣。
有天簡很晚才來,染了一頭藍發,她的發色像走馬燈一樣常換,唯有那調皮的微笑永恒不變, “今天第一天在鮮花店打工,下班晚了一些。” 她說著拿起花開始工作,“你知道嗎,做鮮花和 artificial 花不同,接了一單婚禮的活,做 boutonnieres 或 Corsages 很麻煩, 每朵花都要紮鐵絲,就連小葉子也穿鐵絲....”
是啊, 我們的絹花,Latex花每枝都有鐵絲或硬塑膠杆, 可以彎折成自己想要的形狀或方向,便於設計;鮮花則不同,一折就斷, 有很大局限性,需要很多技巧。
沒過幾天,簡向公司提交辭呈,另行高就。
幾周以後 JM 帶了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士來花房,她留著短發,畫著一絲不苟的妝容,笑容可掬,大方地自我介紹一番,打那天起她就成了我們的技術總監。
有人管的日子對我來說也是一個敦促,快點熟悉業務,盡量接點大單。有天晚上接了電話 (9:30關店),客人說簡做的單子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回應,明天要來取。我看看架子上果真有一個未完成的插花,這怎麽辦,便硬著頭皮,憑著記憶中簡的風格將它完成, 自認為還可以。第二天上班,看見花盆擺在台子上,一些花被扔在旁邊,我有些詫異,夢女士做著手上的活,垂著眼皮,不緊不慢的說:“客人來了,對插花很不滿意,將一些花拔下來扔在地上,退了貨。” 天呐!我頓時顏麵掃地,無地自容,一天也懶得抬頭說話;總監似乎很寬容,也沒人說什麽;看來隻是看著師傅插花,外加一點小聰明是不work的。
人受了刺激,才會靜下來想想自己欠缺了什麽。那一陣子,但凡有空就跑去圖書館,書店,找插花與有關的書看,了解一些插花的曆史,不同時期藝術風格,7種技巧的細節,幾種基本造型,設計模式,色譜及配色技巧等等;重要的是瀏覽了海量的插花圖片,花卉圖片;同時又去高檔旅店大廳,高端商場,花店,餐廳,宗教場所觀賞插花作品,將大腦訓練出來。 慢慢地對插花有些心得,自己的作品也活了起來,配花時也順手多了。工作空閑時我去大廳幫裴上貨,每隻花都有標簽,我將花名背下來,方便跟客人交流。
花房的工作季節性很強,每逢節日訂單都很多,尤其是五至七月份,結婚的人多,訂單比較大;除了 centerpiece 和新娘手中的 bougue, 還要做大量的 pew flowers, coursages, butoniers, 一單要忙上幾天。每次看到客人來店裏取花,露出開心的笑容,我的心裏會升起無盡的喜樂。
夏天過後丹不再打工,也許是大學畢業開始新的職業生涯。聽說花房又來了新的designer,下午上班,見一位陌生的女士在台子前專心插花,三、四十歲,一身牛仔girl裝扮,印花的靴子邊掛一串流蘇,很有藝術範兒,我沒敢打擾,安靜的做著自己的事情;一會兒見她從大廳拿回幾枝花,這種花我沒用過用(不知怎麽用),她拿到眼前比了比,幹淨果斷的下了三剪刀, 又將三隻長短不齊的花彎成鐮刀形狀,有層次的插在底端左邊,又把三段剪下的花杆從右邊接在foam上;她用這個插法將橫向拉出來,平衡了整體結構,原來這花還可以這麽用,而且將剪下來的杆接的如此巧妙 (我通常都會扔掉)。大神啊!我按耐不住喜悅,又遇高手!我連忙上前恭敬的搭話:“Hi雪 (name tag 上寫的), 你的插花實在太漂亮了,這三朵花的造型出人意料,恰到好處。” 我又接著說:“可以幫我看看這盆花嗎?” 她走過來,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問:“允許我動你的花嗎?” 求之不得!她伸手拔掉一些花,重新組合, 又添加一些花和枝葉,整盆頓時大變樣,大概這就是匠與大神的區別吧。
雪隻做下午班,到了傍晚花房比較安靜,沒單做的時候,我趴在台子前觀察她插花,每當她拿起一朵,我先觀想一下這支花的位置,如果她下手的地方與我想象不同,我會問為什麽擺在此處而不是彼處,她的解釋醍醐灌頂,讓我悟到自己的短板。
雪善用任何花材,一片小葉子可以在她手裏生花;葡萄串、蘋果、櫻桃也能被她擺到大centerpiece上水靈欲滴;wreaths 也可被她裝扮成迷你小花園;有時找不到合適的容器,她去art supplies department 取幾罐噴漆,將一隻泥罐兒漆成藝術品;她是美化人間的大神,而我又在大神的翅膀下不斷地進化、成長。
我開始用雪的方法接單,帶著顧客去大廳挑花,根據TA們拿來的照片、牆紙、布樣或者描述,直接將花在手中起盆,插在四個手指縫中握住, 客人能立刻看到百分之六七十的成品樣,插花的時候,雪再幫我調一調不到位的花,這樣顧客的滿意度很高。
與大神同在的日子過得飛快,不久到了感恩節,花房裏的人都忙著做 Centerpice、Bouquets、 或者裝飾 Cornucopia; 總監通知我們雪將move到其它地方,過罷節就不回花房了。好遺憾!就像簡一樣,我還沒來得及表示感謝,她們就去廣闊天地開創新的未來。
又是一個聖誕,轉眼與花共舞已一年光景,這個season,我不再隻做花籃,還可以接各種訂單。節前又做了些聖誕花盆,wreaths, garlands 寄給朋友和以前打工的餐廳,祝願大家節日愉快。
一年之後我也向JM提交了辭呈去學校 Lab工作,隻因薪水高一些,此非我所願,第一代移民是沒有那個奢侈去選擇做自己喜歡的職業。若幹年後我又坐在某網絡通訊公司的電腦前成為一名程序員,是因為那個薪水更高,可以讓我和師兄一起貸款買棟house。有什麽辦法呢,放棄這種快樂是為了能讓日子過的更好,而這又何嚐不是另一種快樂呢。
我不再從事可以給自己帶來快樂的職業,但是由花升起的快樂始終都伴隨在我的生活中;平時看到合適的花我會買一束回來擺弄一盆,給家裏增添生機;偶爾遇到朋友或同事的婚禮、生日、喬遷,以及一些宗教活動,我會幫忙做些插花,既此與人們結個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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