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生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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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一大早,奶奶給小霞煎了水餃讓她吃,還在一邊站著,給她“叨”雞肉,“酥菜”,小霞笑著說:“奶奶,行了,我都撐得慌了,吃不下了。”劉如蘭說:“吃的飽飽的,還得走路。吃不了的,給你帶上,到學校裏,跟金燕你倆吃。”正說著,梁金燕一步邁了進來,說:“奶奶那麽疼我,到學校裏,俺有好吃的了。”劉如蘭說:“金燕來了,孩子念書真上心。”金燕說:“再上心,也不跟小霞成績好。”小霞說:“你就忘不了這個,忘了咱說的,不背包袱,盡上最大努力就行。”金燕說:“對。”劉如蘭問:“金燕,怎麽沒帶行李?霞她爺爺要騎車送她,她說啥也不願意,說和你一塊背行李走著去,說是‘鍛煉’。”金燕說:“不用走路了,俺爹不上林城板廠幹了,在縣城找活兒了——給煤場當裝卸工,俺娘給煤場夥房做飯,煤場給地方住。今天,俺爹就用排車拉著行李去安家,俺爹讓我來喊小霞,坐他的排車上縣城。”張廣坪聽一會子,說:“你爹在林城板廠幹好把幾年了,怎麽不幹了?卸煤可不是個好活兒。”金燕臉色變暗了,說:“我跟小霞這不高三了嗎?俺爹為了照顧我,就把林城那邊的活兒辭了,又在縣城找這活兒,俺兄弟六歲了,該上小學了,廣培爺爺給辦的,讓他上縣城二小。俺娘也去幹工,他兩人就豁上受累,一心掙錢供俺倆念書了。”慶河說:“紅星哥這個主意不賴。”劉如蘭說:“燕兒,你爹為了你姊妹倆,破本兒了。”金燕說:“其實俺兄弟才上一年級,並不著急上縣城,爹主要是為了我。”小霞說:“俺紅星大爺忒關心你了。”金燕低下眼眉,低聲說:“是啊,我壓力更大了,生怕考不好,對不起他們。”小霞說:“你又來了。別擔心,萬一考不好,老的也不會咋的。”金燕說:“話是這樣說,可我還是覺得,隻能考好,不能考糟。”小霞說:“好了,不說這車軲轆話了。”

張小霞和梁金燕從小學到初中一直是同班同學,又一塊兒考上了縣一中。在初中,兩人功課都好,金燕比小霞大兩歲,很勤奮,跟小霞住一個宿舍,起床鈴響了,小霞還睏得不想起,金燕早就在窗戶跟前,借著晨光看書了。可是跟不少女孩子一樣,進了高一,金燕學習吃力了,特別是數理化,越來越難,金燕雖然學得更刻苦了,但成績還是往下落。一段時間,金燕很悲觀,快失去信心了,小霞時時跟她鼓勁,給她說自己學習數理化的心得和訣竅,還真管事兒,金燕的成績有了長進,金燕說:“小霞,我太感謝你了。”小霞說:“別給我說這種話,咱兩人除了不是一個媽生的,比親姊妹不差麽。”可到了高二,金燕的成績又下降了。時間緊,課業重,老師講解難題的時候,眼睛往往盯著小霞等幾個尖子學生,他們聽懂了,就朝下講了,金燕這樣的學生就更跟不上了,有老師課外給補課,但要收費,收費還不低。金燕支支吾吾地跟娘說了,娘說:“學生都這樣?小霞也報了嗎?”金燕說:“小霞不用報,她學習好,多難的題也難不住她,有時候老師講錯了,她都能給指出來。”娘急了,說:“是誰都知道,你跟小霞都是好學生,怎麽你就落後了?你怎麽學的?爹娘這麽難,你不好生學,功課跟不上,還得另花錢補課,這不要人命嗎?”金燕哭了,說:“我不是偷懶,就是腦子笨,跟不上。”娘說:“俺不信,怎麽腦子一下就笨了?”金燕跟娘說不清,急得哭,這時梁紅星回來了,問清咋回事,立馬說:“霞她娘,你糊塗了?咱燕兒是調皮孩子嗎?人跟人才分沒一樣的,要都一樣,考大學收誰的是?燕,別難受,在學校裏,好生學,補習,你想補就補,別怕花錢。這就跟打仗攻山頭一樣,鼓鼓勁就攻上去了,該搭本錢就搭。”娘說:“你說的也在理,可是哪來這些錢?”梁紅星說:“為了孩子上學,再難,也咬牙撐,我給煤場領導求告,卸煤,我幹加班,除了卸煤,讓他把整煤堆的活兒也給我,多掙份錢。”娘說:“那還不把你累死?”梁紅星說:“你見有幾個累死的?都是生病死的。沒事兒。”娘說:“小燕,聽見了嗎?你要是再學不好,能對得起你爹不?”梁紅星說:“她娘,別拿這話逼把孩子,燕兒,該咋學咋學,別想沒用的,末了真考不好,爹也不怨你。”金燕上了補習課,成績有點起色,但作用不大,急得要命,有時跟小霞說:“我完了。”小霞說:“你這是說啥話?”金燕說:“你不知道,為了給我交補習的錢,俺爹出的那力,來家累得跟散了架似的。我老覺得,學不好,對不起老的,特別是爹。一家人吃飯,好麽兒光讓我吃,爹說他聽人說的,高中生功課緊,營養得跟上,要不就影響腦力,到吃飯,買一塊炸魚,一根雞腿,讓我吃,俺兄弟那麽小,也撈不著,在旁邊看著,我不吃,他們不依,我一邊吃一邊掉眼淚……”金燕說著又哭了,小霞聽得也掉了淚,說:“你也不要有那麽大的思想負擔,還是咱原先說的,盡上最大努力,考啥樣算啥樣,問心無愧就行。考不上好大學,考個差些的也行哎。”金燕說:“就怕什麽樣的也考不上,那我就真得死了。”小霞讓她說的打個激靈,臉都變色了,說:“俺姐,你胡說啥。”

小霞暗想,金燕這樣真夠嗆,她怕她出啥事,就像弦繃得太緊斷掉了。開學兩個月後,高三進行摸底考試,模擬高考,金燕考的不好,成績出來,趴在宿舍裏,默默地掉眼淚,小霞勸她,金燕說,沒事兒,哭一霎就好了。第二天,是星期日,高三不放假,金燕卻沒來教室,小霞慌了,上宿舍找她,見她鋪頭上放一張白紙,手哆嗦著展開看,是金燕寫的:“爹,娘,我努力了,拚命學也不成,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了,枉花一些錢,爹快累死了,我走了,你們就不用這樣累了,隻供俺兄弟負擔就輕了,往後悠著點幹吧。你倆特別是爹那麽疼我,我真舍不得離開你們,離開俺兄弟,我真的撐不下去了。實在對不起。下輩子再做你們的閨女,報答你們的恩情。跟小霞說,我好留戀她,讓她好好考,我為她祝福。梁金燕”小霞慌忙把紙條給了老師,老師同學很快就在城北鐵道上,找到了金燕的屍體。原先,小霞和她常來這裏玩兒,看著火車像巨大的蟒蛇一樣飛馳而過。她們都還沒坐過火車,她們幻想著,考上大學,坐火車奔向外邊廣闊的世界。小霞在鐵道旁,哭得暈了過去,同學們找排車拉她回了學校。

梁家一下塌了天,金燕娘哭得死去活來,梁紅星那麽壯的漢子,像被砸了一杠子,從嘴裏噴出一大塊黑血,一下栽倒在地上,哭著說:“我梁紅星是沒閨女的命,把孩子害了啊。”梁金燕的死,像一聲霹靂,震驚了全校特別是高三級的學生和他們的老師。這些學生,多是農村孩子,他們艱難地走在一座獨木橋上,戰戰兢兢,搖搖晃晃,一心跨過橋去,走向對岸,那裏有他們夢想中的天堂,他們怕跨不過去,從這獨木橋上跌落,就等於墜入了地獄。他們也像梁金燕一樣,背負著家中爹娘,爺爺奶奶,姥爺姥娘一大堆親人的期盼,承擔著改變自己,自己親人,家族命運的重任。梁金燕的命,就是他們的命。他們覺得大家都是梁金燕,現在,梁金燕像一竿柔嫩的弱竹不堪疾風摧折“咯哧”斷了。人生太可怕了,他們驚懼,甚至感到恐怖。張小霞醒過來,暈暈乎乎,跌跌撞撞地去跟金燕“道別”,回學校後,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直恍恍惚惚,眼前老是金燕的身影,想趕也趕不走。她暗想,我也要完了。張廣坪在工地上聽說了,趕到學校,把小霞送到廣培爺爺家,迎蓮奶奶給她做好吃的,廣培爺爺和迎蓮奶奶勸慰她,爺爺下了工就過來,爹和奶奶也來了,爹喘不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霞妮兒,你得挺住啊。”奶奶把她攬到懷裏,說:“俺妮兒明理著呢,金燕走了,孩子心裏難受,想哭就使勁哭,過幾天,就好了,回學校該咋著還咋著。”柿子峪李兆基兩個孩子也在一中上學,大的誌強文革中上學晚,基礎差,功課不好,初中高中都上的鄉鎮中學,八七年,二十一歲了,參加高考,落了榜,他不死心,非得來一中“複讀”,收費很高,爹娘擰不過他,讓他來了,可轉年高考,還是沒中,他像魔症了,還要再複讀,李兆基說,別再枉搭錢了,快出去打工吧。他不幹,說:“打一輩子工,還是農民,我非得考上大學,跳出農門不可。”李兆基說:“你是那塊料嗎?”誌強說:“我不信自己不行。俺老師說,就一遍遍,沒好地學,把題目都做遍了,礙不著就碰上了。像農村的小飯屋,硬熏也熏黑了。”淑嫻心疼兒子,張嘴給在北京的兄弟和妹妹借錢,他們說,孩子立誌讀書,得支持,這錢他們出,不用還。誌強接著複讀了,又一年高考,離錄取分數線差一分,還是沒考上,妹妹誌紅比他小十歲,功課好,小學畢業,考上縣一中,來念初中了,他還在一中複讀班學得一個勁。梁金燕出了事,誌強緊鎖著眉頭,不吭聲,誌紅哭得眼皮都腫了。兩人知道小霞跟梁金燕是好朋友,晚飯後跑來看她,同學告訴他們,張小霞讓她爺爺接著上城關中學了。兩人去了廣培爺爺家,見到小霞,誌紅拉著小霞的手,哭著說:“梁金燕那麽優秀,平常看她好學上進,特明理,怎麽會這樣?”小霞滿眼是淚,說:“壓力太大,到極限了,她撐不住了。”在一旁的劉如蘭說:“啥也不是,就是鬼迷心竅,糊塗了。”張廣坪看看誌強,說:“孩子也不一樣。你看,誌強一回回地考,任咋著不服輸,想成事,就得有股子勁兒。”誌強臉紅了,說:“表大爺別笑話我了,你不知道我心裏那味兒。”張廣坪說:“不就是上學嗎,還啥味兒?”誌強說:“我從小就知道俺爹怎麽罰的勞改,俺老奶奶,爺爺奶奶咋死的,也聽說過姑奶奶家幾輩人遭的那些罪,改革了,不鬥人了,可農民在社會上還是受歧視,挨欺負,幹最苦的活兒,拿最少的錢。你看俺爹,為了供俺兄妹倆上學,俺姨俺舅幫著買台拖拉機給工地送灰膏,處處求人,還受欺負。我從懂事,就認準一條路,說什麽不當農民了。想脫農門,隻有兩條路,一是當兵,二是考學,我近視眼,當不了兵,非得考上學,跳出農門,也給俺爹娘爭口氣。”誌強說的臉都紅了,劉如蘭說:“我的孩子,素日裏見你抱著書本子啃,跟悶葫蘆似的,不說是不說,一說一大拖落。”張廣坪說:“不賴,誌強有誌氣,小霞,你得學你誌強叔。”小霞點點頭。站一旁的張廣培說:“誌強說的是這麽回事,可是這兩條道,要走成功,都不容易。梁金燕固然是個特例,可也說明考大學競爭的殘酷程度,大多數農村孩子很難堅持到底,當兵,想掙個前途也很難,廣珠家小國上學不中用,當了兵,臨走交待孩子到部隊好好幹,一定得混出來,提幹,最低轉誌願兵,再不濟也得入個黨,這不孩子入伍兩年多了,啥也沒弄上,我老擔心孩子壓力太大,出什麽事兒。”沈迎蓮說:“在部隊裏,能出啥事兒?”廣培說:“部隊裏,就不能出事兒?你以為部隊是純而又純的革命熔爐啊?”張廣坪說:“你仨學生,還是破本學,也別想老的咋著,就考慮你們自個前途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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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霞在廣培爺爺家待了兩天,就回學校上課了。她勸自己趕快擺脫開金燕這事,像原先那樣學習備考,可就是做不到,打不起精神,吃不下飯,像被抽了筋,身上沒力氣,低熱,出汗多,十來天以後,還出了個毛病,不這不那,沒來由的,就流鼻血。小霞是尖子生,出這狀況,班主任,任課老師,學校領導都著急,班主任去工地找來張廣坪,小霞見到爺爺,吃一驚,說:“爺爺,你咋來了?”爺爺說:“你老師說,你身體不大好,讓我帶你去縣醫院看看。”小霞說:“俺老師虛火。因為金燕的事,我難受,一時沒恢複好,沒啥病,不用上醫院看。”張廣坪看著臉色暗黃,明顯變瘦了的孫女,眼裏噙著淚,說:“妮兒,聽話,咱去看看,別叫爺爺奶奶,你爹還有老師們擔心。”小霞跟爺爺去縣醫院查病,越查越麻煩,末末了,出了結果,說小霞得的是“慢性白血病”。原來小霞在學校住的宿舍是新建的,醫生說,不少新房子用的裝修材料甲醛超標,住的人就有可能得這病。小霞哭咧咧地說:“怎麽那麽些同學都住裏頭,就我得這病?”醫生說:“這不好解釋。”

北京那邊,小磊和呂萍時常念叨小霞高考的事,過完年,小霞隻來過一封信,小磊說,備考緊張,迭不地來信了。兩人耐心等著,盼著。小霞查出病來,廣坪說,先不跟小磊說,他幹建築,活危險,別讓他掛著。可是有個青山縣工友探家回來說,縣裏都傳一件事,河灣村兩個畢業班女學生,真倒黴,一個臥軌自殺了,另一個長了白血病。小磊聽說了,急壞了,問他河灣兩個女學生叫啥名,他說不知道,隻聽說,自殺的那一個,老爺爺是村裏老書記,文革氣死的。小磊慌了,他知道死的是梁金燕,那長病的就是小霞了。小磊一下像跌進了冰窖裏,自己家怎麽這麽倒黴,什麽苦事都攤上?他跟呂萍說了,找工頭請了假,把一點錢全帶上回青山,下了車直奔醫院,找到小霞的病房,小霞見了像從天上掉下來的哥哥,一下呆了,說:“哥,你咋回來了,咱爺爺怕你掛我,不讓給你說。”小磊眼裏滾著淚,握住小霞的手,說:“小霞,怎麽了,怎麽得這病?”小霞趴到小磊胸前哭了,哭一陣,才給哥說梁金燕咋自盡,她難受,身體不好,爺爺怎麽帶她來醫院查出的病。小磊急問:“這病怎麽治,說了嗎?”小霞說:“大夫說了,先吃藥控製,要做啥幹細胞移植。”小磊說:“我聽人說過,移植骨髓,得親人的,我就行。”小霞說:“大夫說了,首選是近親屬的,不過要配型,不合適,再另找,就麻煩了。”小磊說:“再麻煩,也得治,抓緊治好,別影響考學啊。”小霞神色暗淡下來,低聲說:“治病,也不是能心急的事。聽說,要花好多錢,爺爺奶奶和爹愁死了。”小磊連忙說:“你別擔心錢的事,花錢再多也得治。”小霞說:“爺爺他們也這樣說。我忒坑人了。可是,哥,我太小,老的和哥又這麽疼我,我真不想死,好害怕死,死了,就見不著爺爺奶奶和爹了,見不著哥了……”小霞嗚嗚哭起來,小磊也陪著掉淚,一邊勸她不哭了,問:“怎麽你自己在這裏,沒人陪你?”小霞說:“我這病,不流鼻血的時候,就是疲乏,出汗,消瘦,淋巴結腫大,看上去跟好人一樣,不用人陪,爺爺在工地幹活,常過來,奶奶在這裏呆了好幾天,家裏事多,昨天回去了,說明天再來。”小磊說:“小霞,好妹妹,你是咱家的寶貝疙瘩,一家人砸鍋賣鐵也得治好你的病。別胡尋思。我找醫生,問怎麽骨髓取樣,做好了,看看爺爺奶奶和爹,就抓緊回北京幹活,多加班掙錢,好給你治病。”小霞說:“人家說,幹建築危險,你可得注意啊。”小磊說:“我知道。”

小磊在醫院做了骨髓抽樣,回家看了老的,急匆匆趕回北京,跟呂萍說了小霞病的情況,呂萍說,忒疼人了,不管咱兩人的事最後咋著,給小霞治病,我也幫忙。小磊說,再怎著也不能用你的錢,你哪來錢,還得顧孩子。小磊發瘋似的,天天加班,除了上正班,下了班,工地上哪裏有活兒,他就搶著去,呂萍說:“你不要命了?”小磊說:“年輕輕的,累不壞。”呂萍說:“你可得注意安全。”小磊說:“我心裏有數,放心,不會出事兒的。”但很快就“出事兒”了。一天上午,天下大雨,工地停工,木工班加工殼子板,小磊去幫工,一個工友遞板材時腳底打滑,眼看要跌倒在電鋸跟前,情勢危急,小磊伸出右胳膊推開那工友,慌忙中,自己的左手小拇指被電據切斷了,好在小磊抽手快,要不整個左手都保不住,那個工友嚇得臉都變了色,工友們七嘴八舌誇張磊,一個工友急忙去喊工地衛生員,另個工友找幹淨紗布包上小磊斷下來的手指,木工班長找了公司值班領導,領導派衛生員來給張磊緊急處置,又拿了五千塊錢讓木工班長給張磊,派車抓緊去大醫院,說可以“斷指再植”。班長陪著小磊去了醫院,掛號去了急診室,一個黃麵皮中年大夫看了傷的情況,說:“斷了時間不長,應該可以接好,隻是費用很高,接不接?”小磊問:“不接咋弄?”大夫說:“把傷處縫合好就行了,不過傷的手指少半截了。”小磊問:“這要多少錢?”大夫說:“三百。”小磊又問:“要是接上呢?”大夫說:“那就多了——四千五。”小磊聽了,一愣怔,右手摸著口袋裏一大卷錢,咬牙說:“那就不接了,縫上算完。”一邊說,一邊用右手把桌子上的半截斷指拿過來,放進自己口袋,說:“斷下來的半截不要了,大夫,麻煩你給縫上吧。”黃麵皮大夫臉色變暗了,搖頭道:“這麽年輕,太可惜了,這大小是個殘疾,不能光顧省錢。”木工班長在一旁跺腳,說:“張磊,你咋這樣?”小磊苦笑道:“大夫,各人有各人的考慮。沒事兒,小手指,少半截,不耽誤幹活兒掙錢。”黃麵皮大夫安排小磊去了手術室,不住地搖頭歎息。

小磊包好手指頭,從醫院回到工地,工友們聽說他為省錢沒接手指,都說不該,有老工友說:“農民工命不值錢,一個手指頭更不算麽了。”呂萍知道了,哭了半晚上,第二天,小磊把剩下的四千七百塊錢,寄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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