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蔚然很早就下工了,她去校車站將傑森接回家後,看看天色已不早,便吩咐傑森寫作業、練琴,她自己趕緊準備晚飯。
夏禾進門的時候,蔚然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錯,竟然罕見地哼著小曲。
蔚然一邊往桌子上端飯菜,一邊關切地問他:“有什麽好消息嗎?是不是實驗有進展了?”
“那倒不是”,夏禾道:“我今天收到Dr. Paul的推薦信了,他的信最有分量,他這人輕易不給人寫信的,我目前手裏已經有五封推薦信了,我看是足夠了。今晚我再把要補的材料仔細檢查一遍,沒什麽錯的話,我明兒一早就發出去,但願這次能行,靠!就為一破綠卡,折騰得我掉層皮,看人臉子過日子,真他媽的不是個味兒”,罵歸罵,拿到了這封盼望已久的信,他還是挺高興的,主動幫著蔚然收拾碗筷上桌。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晚飯的時候,夏禾這才想起來,蔚然今天出去做工了,他關心地問她:“今兒打工怎麽樣?累不累?”
“還行,沒覺著有多累,就是閑不住,總要站著、走著,比我在家做活稍累點兒”,這時,蔚然的雙腳突然象觸了電,好似針紮一樣地痛了一下,她“哎喲”一激淩,低頭看著腳,咧著嘴說:“這該死的高跟鞋,把我的腳後跟和大腳骨給磨去了一層皮,疼死了,我到後來都一瘸一拐地走路了。”
“要不怎麽說是‘穿小鞋’呢”,夏禾輕蔑地“哧”了一下:“你根本就不是個洋氣的人兒,我看你還是穿得樸實一點的好,穿衣戴帽也得跟人的氣質匹配才行,模特兒穿著好看的,到你身上說不定就成柴禾妞的老棉襖了。”
蔚然不想理會夏禾的譏諷,她輪流用一隻腳使勁兒壓著另一隻腳的疼處,立刻感覺好受了一點,她道:“怪不得亞娟說周一最差呢,真的很差哦,我數了數,中午總共才來了三、四十個吃飯的,老板娘一把抓著錢,估計是不放心外人,一個20來歲的小夥子王燦當waiter,加上一個姓李的大廚,再有就是我,負責打掃桌子、收拾盤子,還捎帶著幹了些雜活。據我觀察,中午來的基本都是些上班跟上學的,同事結夥一起來的多。因為是自助餐,小費收得少,還有些不自覺的,一個大子兒都不給。我今天幹了5個鍾頭,工資50塊,老板娘分了我12塊小費,總共拿回來62塊錢。”
夏禾撇著嘴說:“嗬,忙了半天,就這麽點兒錢啊,我看你還是別去幹了,想辦法找個體麵點兒的工作幹吧,實在找不著的話,改學個護理專業我看也挺好的,我們係大老李的老婆,原先在國內是幹醫生的,聽說是婦產科的專家,她雖然是工農兵大學生畢業的,出國前在國內一家大醫院也幹到了副主任醫師,來了美國後,她改學護士拿了個證,接著就找著了一份起薪5萬的工作。她工作的那家醫院是個挺大的醫院,還幫她辦了綠卡,聽說前後加起來還不到半年,綠卡就到手了呢,人家大老李可真有福氣,別看他也算是個名校的博士,Science、Cell的paper也有幾篇,要是指著他自己辦,還不得跟我一樣,排到猴年馬月去了,就這樣,還指不定能不能成呢,所以啊,理科的博士學位,屁用也沒有,關鍵還得看專業熱不熱。”
蔚然聽得出夏禾話裏的話,她為難地說:“禾,不是我不願意吃苦,實在是改學護理對我來說太難了,那些專有名詞就能壓死我,我學的中文專業是冷門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不也在努力找嗎?再說了,我都這麽大年紀了,重頭來過對我來說實在是難於上青天,我覺得,還不如我顧一頭,專心培養傑森的好,他將來有出息了,不比什麽都強啊,咱倆眼看人到中年了,還折騰個啥?也就是熬日子了,再有,我出去上學,肯定忙得四腳朝天地,傑森怎麽辦?放了學誰接?你哪裏顧得上啊。”
懶就說懶,就會拿孩子做擋箭牌。夏禾在心裏不滿地咕囔著,見說不動蔚然,他悶頭吃飯,不再出聲。
蔚然甚感內疚,她知道她實現不了夏禾對她的期望,道:“禾,我眼下還是多打點零工賺點現錢吧,人家都搶著幹周末跟晚上,就我一個傻冒兒,隻幹白班,同樣是出力氣、耗時間,憑什麽不幹個錢多的班兒呢?我明兒就去跟老板娘要求幹周末,你看行嗎?”
夏禾見蔚然就這麽點出息,也不好強求,便粗聲粗氣地說了句:“隨你便吧,你這人蔫兒有主意,什麽時候肯聽我的了。”
蔚然見夏禾好歹也算是答應了,便對傑森說:“傑森,媽媽今天賺錢回家了,你想要什麽禮物呢?這次是媽媽給買哦,你看,媽媽有62塊錢,爸爸可以花30塊,剩下的32塊都是你的嘍,你願意買什麽就買什麽。”
傑森說:“媽媽,我看好了一個遊戲卡,Walmart就有賣的,要40塊呢,你才給我32塊,怎麽夠呢?”
蔚然被兒子這麽一說,感覺有點尷尬,就變通了一下:“那,讓爸爸就花20,你花42塊,總行了吧?”
夏禾在一旁“哧”地,鼻子裏哼了一聲,說:“典型的窮人乍富麽,才62塊就不知道該怎麽花了,我看你眼裏就隻剩下傑森了,趕明兒你真要是賺了大錢回來,這家裏就盛不下我了。”
“說什麽呢你,這種事情隻有你們男人幹得出來”,蔚然見夏禾說得沒邊兒沒沿兒地,怕兒子一旁聽了誤會,便瞪了他一眼,又在桌子底下輕輕地踢了他一下。
“媽媽,那你花幾塊呢?”傑森沒注意到爸爸媽媽在說些什麽,他在心裏盤算著,能不能從媽媽那裏再要點錢出來,因為另一種更好的遊戲卡要貴10塊,他後悔剛才沒說要買那個卡。
“到底是我的兒子,心裏裝著媽媽”,蔚然卻沒猜透他的意思,笑道:“媽媽這次就不花了,媽媽今天中午在外麵吃餐館兒了,好多好吃的東西,到現在還沒消化呢。”
傑森一臉天真地問:“有牛排嗎?有沒有龍蝦?我們班的Tom說,他最喜歡吃的就是龍蝦了,他媽媽每周都給他買著吃,媽媽,龍蝦真的好吃嗎?”
夏禾聽了,插嘴道:“龍蝦有什麽好吃的,一股子土腥味兒,還沒蝦好吃呢,咱家裏有大蝦,讓媽媽明兒就給你煮著吃。”
傑森的這一番話,說得蔚然心裏酸酸地不是滋味,她騙他道:“媽媽今天吃了牛排,又香又嫩,可好吃了,當然還有龍蝦了,等媽媽明天賺了錢,咱這個周末就買龍蝦吃,好不好啊?”心裏卻在想著,這阿梅也真夠摳門兒的,一碗蛋炒飯就打發了幾個幹活的,就算敞開了吃,這仨、倆幹活的能吃她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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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蔚然在“北京園”打工已有十幾天了,雖說餐館兒裏的活又髒又累,當班時間不規則也熬煉人,好在她是個吃得起苦的人,漸漸適應了之後,反倒覺得打工也有打工的樂趣,不用每天被圈在家裏圍著鍋台轉,不但可以跟工友們聊聊天,更重要的是,她還能每天把現金帶回家。錢雖說不多,但總強其沒有,多少能補貼一點家用,這讓她立刻感到日子不再過得那麽捉襟見肘了。手裏剛剛有了點富裕的錢,她就盤算著怎麽花了:得給兒子添置些“奢侈品”了,孩子大了,已經知道好歹了,再這麽節省會被同學們笑話的,就算禾有意見,他也不會冷言冷語地阻攔了吧?家裏計算機的顯示屏太老舊了,早該淘汰換個液晶的了,據說那種顯示屏對眼睛的傷害小,禾成天用電腦,這錢該花還是得花的,我出錢買給他,他總不至於再說“沒必要”了吧?
而夏禾也漸漸適應了晚上經常要一個人帶孩子的生活,雖然他依舊時不時地跟蔚然發點牢騷,抱怨過多的家務雜事妨礙了他的工作和休息,但大體上他還算配合,至少在蔚然不在的時候,他會像個父親一樣,按時去接放了學的兒子回家,給兒子做飯吃,監督他練琴、輔導他做功課。
這天傍晚,夏禾下班回家到的時候,見蔚然將飯已經做好,放在了桌上,她人卻躺在沙發上,懶懶散散地,好象很不開心的樣子,一旁坐著的傑森正在看卡通片,兩眼死死地盯著屏幕,一副很投入的樣子,根本沒理會下了班回家的爸爸。
夏禾換好了衣服從臥室出來,見蔚然還在沙發上歪著沒動彈,便走過去,推了推她的腿,道:“哎,我回來了,起來吃飯吧。”
“飯擱桌上了,你帶著傑森吃吧,我沒胃口”,蔚然躺著沒挪地兒,無精打采地回了他一句,就又呆呆地發起愣來。
夏禾微微一怔,見蔚然似乎是有點兒反常,便問:“出什麽事啦?不舒服嗎?”
“唔,沒啥大事兒,就是……下午回來時被警察給攔住了,開了一張罰單”,蔚然悶悶不樂地說,一想起那200刀的罰款來,她心裏就覺得窩囊得慌。
夏禾心裏一驚,忙問:“撞車了?車沒事兒吧?罰了多錢?你這是怎麽搞的嗎?!”
他連珠炮般地發問,話裏明顯帶著埋怨,弄得蔚然更加沮喪,她沒好氣兒地回他:“你,你怎麽也不先問問我怎麽樣啊?就知道關心錢,我還沒錢重要嗎?”
夏禾見蔚然像是生氣了,便趕緊給自己打圓場:“我怎麽不關心你了?!你這不是好好地在這兒躺著了嘛……怎麽回事?超速了?”
“不是,唉”,蔚然歎了口氣,道:“我Stop sign沒停,正好讓警察給碰上了,罰了我二百。”
“二百?!”想到一大筆錢就這麽被白白罰掉,夏禾心裏不由得竄火,話不禁說得刻薄起來:“你可真行啊你,這不等於白辛苦了好幾天嗎?嗬,拋撒的比賺的還多,連帶著我也跟著受累,帶孩子、做飯,這哪兒是男人幹的事兒嘛。”
夏禾見蔚然不吱聲,越想越窩火,就又揶揄她道:“我認識一哥兒們,小路的Stop sign從來不停,說是為了省閘皮,這倒好,他半年撞了兩次車,還被警察給逮住一次,怎麽著,你也想省閘皮啊?”
“別說了,人家心裏煩死了”,蔚然隻好實話相告:“我這不是喝了瓶啤酒嘛,腦子暈乎乎的,沒看見那個Stop sign,等我剛開過去半個車身,正想停還沒停下來呢,旁邊貓著的警車就衝出來了。”
“什麽?喝酒了?喝什麽酒?”夏禾嚇了一跳,不禁高聲叫道:“酒駕是犯罪,你知道不知道啊?你可真是越來越大膽了哦。”
蔚然現在回想起來也感到後怕,她怯怯地說:“警察大概是聞到了酒味,拿儀器測了一下,沒超標,他隻給我開了個罰單,記了四個點兒,就放我走了。”
夏禾火刺刺地說:“嗬,算你運氣!不過年、不過節,光天化日的,你說你這是喝的哪門子酒,啊?!饞酒了不能在家裏喝?非得出去擺譜丟人?”
蔚然不覺也抬高著嗓門兒,申辯道:“你見我啥時喝酒了?我是那樣的人麽我?”
“那為什麽?!”
“老板娘忒氣人了,就頂了張彌勒佛的臉,說得倒比唱得還好聽”,說起來蔚然一肚子的怨氣:“今兒中午來了一對夫妻,那男的外國口音很重,我聽不太懂他的話,他跟我要bill,我聽成要beer了,就去開了一瓶啤酒拿給他,結果,他讓我拿回去,可老板娘非讓我自己掏腰包,賠那一瓶啤酒,說是不能壞了館子的規矩,外麵超市賣也就一塊多錢一瓶,她店裏賣三塊五,我舍不得糟蹋了那瓶酒,就,就給喝了。”
“瞧瞧,怎麽你反倒有理了哈”,夏禾一聽更來氣了:“你說你多大歲數了,怎麽這麽不知道深淺?!就你那點酒量也敢喝酒?一瓶酒全倒了不就三塊半?你想過沒有,你醉酒出了車禍怎麽辦?身子殘了怎麽辦?指著別人伺候嗎?被警察逮著,進了監獄怎麽辦?你說你這不是閑得慌,沒事兒找事兒嗎?!真是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白癡啊,有腦子沒有?!”
蔚然被他數落得心煩,想抬杠又不是他的對手,便幹脆閉嘴不說話,可夏禾還是不依不饒地嘮叨:“嗬,bill能聽成beer,真稀罕啊,你來美國這麽多年了,英語還這麽沒長進,你有做衣服、整吃的那份閑心,就不能分點兒精力來好好學學英語?不是我說你,誰家老婆像你這麽沒出息?你如今這樣子誰也怨不得,我看,你就一天生煮飯婆的料!”
蔚然被夏禾譏諷得感到無地自容,她漲紅了臉,不服氣地說:“反正我在你眼裏啥都不是,埋汰人家也用不著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