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當夏禾一腳跨進實驗室門口的時候，他發現柳絮兒已經到了，她正端坐在計算機前專心地在查找資料。
“這麽早就來了啊？對這裏的感覺怎麽樣？還習慣吧。”他走到她的旁邊，站下，輕輕地問候她，麵帶著滿意的笑容。
“多謝領導關心，挺好的，就是這兒的天氣太熱、太悶，有點兒不習慣。”
柳絮兒從案頭拿出一摞子資料，遞給夏禾：“你的單子上總共列了32篇文章和專利，我找到26份電子版的，已經打出來了，需要備份的話，我呆會兒e-mail發給你。另外，我還複印了兩篇文章。剩下的四篇都是國外的專利，一時找不到，我給圖書館發了申請，估計要等幾天才能拿到影印件。”
夏禾有點吃驚，心裏卻喜滋滋的：“效率這麽高啊。”他隨手翻著那些資料，見每篇的首頁上麵都用黃色螢光筆做了不同的記號，象是柳絮兒特意標記的，便問道：“這些符號代表什麽意思？”
柳絮兒說：“我昨晚把這些文章都帶回家了，匆匆過了一遍摘要和結論，有些我認為比較重要的，或有參考價值的，便標上了星號，想推薦給你仔細閱讀。有些泛泛而談的，或結果不好的，我標了個三角號，想讓你省點時間，隨便看看就好。不過，那隻是我個人的觀點，不一定合適，你不必認真對待。”
“OK”，夏禾說：“難得你這麽有心。有幾篇文章，或許會對我們的工作有實質性的啟發，我很感興趣，是打算仔細閱讀的。”他指著一篇帶星號的文章說：“尤其是這篇關於帕金森症的腦細胞修複的綜述文章。中樞神經係統的損傷曾經被認為是不可修複的，目前，幹細胞研究的飛速發展使得通過神經移植來治愈一些疾病成為可能。”
他收好了那些資料，問：“小鼠試驗做過嗎？有一組的小鼠到日子了，我準備呆會兒跟瀟瀟殺了那組小鼠，你來幫幫忙吧。”
柳絮兒道：“我做過很多次了，你隻要把要求告訴我，我自己就幹了。”
夏禾有些暗暗得意，直覺告訴他，找的這個新人看樣子不錯，至少她的工作態度好，這點瀟瀟趕不上她。
瀟瀟因為身體有點不適，很晚才起床，磨蹭到了近中午才來上班，進門一眼就瞧見了新來的這位實驗員正在忙著殺鼠，她便趕緊穿上實驗服，準備跟柳絮兒一起做事。
試驗台上，殺好的幾隻小鼠被整齊地擺在一個冷冰冰的盤子裏，殷紅的血滴在鋪墊著的白紙上，顯得格外地紮眼。旁邊一個小籃子裏，尚有幾隻待宰的小鼠，它們不知大禍就要臨頭，還在“吱吱”地叫著，有那膽大一點的，伸著兩隻粉紅色的小前爪子，攀在籃子的邊緣，瞪著兩隻紅紅的小眼睛，朝外望著，不免讓人心生憐憫。
瀟瀟一邊係著扣子，一邊說：“不是說好下午才殺鼠的嗎？怎麽這會兒就動手了？”
柳絮兒正幹得專心致誌地，沒聽出瀟瀟話裏有話，她依舊低頭忙著，說：“噢，老夏著急要看結果，沒找見你，以為你今兒不來了呢，就吩咐我來做了。下午我會很忙，農業係有個報告，我想過去聽一下，另外，我聽說Dr. Barker的實驗室裏剛進了台熒光電子顯微鏡，我想過去看看咱能不能用，呃，我就這會兒有點空，就順手把小鼠給做了，不是什麽大事兒，您甭客氣。”
瀟瀟一旁看著柳絮兒在那裏忙著，見新來的這個年輕人手腳利索，殺鼠技術熟練得無可挑剔，心裏突然感到有點失落，覺得好似柳絮兒是來搶她飯碗的一般，原以為來的是個生手，她可以為人師，指點指點新人，雖說麻煩點兒，但有自豪感。而且，實驗員堆兒裏若她一人獨大的話，她還可以在學校這個大鍋裏更好地混飯吃，這倒好，見此人不比自己差，也許還更出色，這讓她心裏立刻有了些許緊迫感。
柳絮兒抬起頭來，用手一指瀟瀟身邊的一個盛工具的盤子，說：“瀟瀟，麻煩你幫我把那把手術刀遞過來，謝謝。”瀟瀟心有不快，說話便帶了情緒，她把手術刀遞給柳絮兒，說：“這些小鼠一直都是我在養，你才剛來第二天，什麽情況都不了解，出了問題怎麽辦？誰負得了這個責？！”
柳絮兒手裏拿著刀，定在了那裏。她看著瀟瀟，這才明白了什麽叫出力不討好：“瀟瀟，我、我……老夏，老夏因為著急看結果，就、就讓我來幹了。”她窘迫地語不成句，不知說啥好。
瀟瀟見了柳絮兒那愣愣的樣子，發覺剛才那話有點兒重，說得不合適，便故作輕鬆地說：“噢，沒什麽，你別往心裏去，我不是說你呢，你接著做，我給你打下手，老夏這人脾氣就是急，連這麽會兒工夫都等不了。”她從籃子裏一把抓出個小鼠來，手裏攥住了，伸在柳絮兒麵前，那小鼠在瀟瀟的手裏被牢牢地抓住，它驚恐地“吱吱”叫著，四隻小爪子在空中不停地蹬，顯得愈發可憐。
柳絮兒本想摔耙子不幹了，轉念又一想，這可就把眼前這位姑奶奶給得罪了，為這點破事兒跟人翻臉，不值！以後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她不嫌尷尬我還嫌硌硬呢。想到這裏，她便堆著笑，說：“瀟瀟，我這人不太懂人情世故，以後有得罪的地方，你多擔待。”說完，她伸手接過那隻小鼠，就跟啥事兒也沒發生一般，低頭專心宰鼠去了，嘴裏還輕聲嘮叨著，“對不起了，寶貝兒”，她的手腳依然麻利得象是在切肉而不是在殺生，她的情緒還不錯，她似乎根本沒把瀟瀟的話放在心上。
柳絮兒如此言行讓瀟瀟在心裏打了個寒顫，沒想到的是，這位小姐不但技術好，性格也挺強，以後跟她攪一塊兒，能有啥好日子過。
瀟瀟正心煩意亂之際，王誌強進來了，他旁若無人地問：“小柳，呆會兒有地兒吃午飯嗎？一起出去吃吧。”
柳絮兒抬頭見是王誌強，本想回絕他，見瀟瀟站一旁，流露出似乎很吃驚的樣子，便立刻改了主意，衝著王誌強大聲說：“還沒呢，待我忙完這陣兒，我找你去。”她扭頭又小聲跟瀟瀟說：“瀟瀟，一起去吧，人多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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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兒邀瀟瀟一起出去吃午飯，瀟瀟不願夾在王誌強和柳絮兒倆人之間當電燈泡，便找個理由推辭了。
中午時分，瀟瀟走去休息間，透過玻璃窗，看見夏禾正坐在裏麵吃午飯，便走到門口立著的一個自動售貨機前，從一個扁扁的小孔裏丟進去幾個鋼鏰兒，按過按鈕後，她從底下的小筐裏取出一小袋薯片兒和一瓶礦泉水。
她拎著吃的，進屋坐在夏禾身邊，瞧了一眼夏禾的飯盒，說：“嗬，老夏，你可真夠腐敗的啦，嫂子天天給你帶這麽多好吃的，你打算饞死我們幾個啊。”說著，她“唰”地撕開盛薯片的袋子，又擰開了水瓶的蓋子。
夏禾笑笑說：“她整吃的是很有能耐，在家閑著沒事兒幹，淨琢磨這個了。”
瀟瀟道：“男人外麵走，帶著老婆兩隻手。瞧瞧你這盒飯，就知道你是個有福之人呐，我家老潘成天嘮叨，嫌我不會做吃的，見天兒地叫外賣犒勞犒勞肚子，哎，你家的饅頭發得可真好，又白又起發，看著就知道好吃，我蒸出來的饅頭就跟老太太的臉似的，滿是溝啊坎兒的，每回我揭鍋之前得先祈禱，蓋子一掀，眼瞅著白胖的饅頭就往回縮，一會兒就抽成麻子臉了。”
夏禾見瀟瀟囉嗦得無滋無味地，便趁她往嘴裏遞薯片兒時趕緊打斷她：“我早上沒找見你，就讓柳絮兒把C組的小鼠給殺了，我是看著她做完了一個才走的，她動作很熟練，好象挺能幹的。”
瀟瀟見頭兒誇柳絮兒，心裏多少有點兒吃味兒，便說：“今早家裏碰巧有點事兒，我來得晚點兒，你前腳走，我後腳就跟來了，剩下的那幾隻小鼠，是我看著柳絮兒做的，她的技術總起來講還不錯，就是手有點兒不利索，搞得到處都髒兮兮的，地板跟台子上，血濺得到處都是，連牆上都噴上了幾滴，我跟她腚後這一頓收拾。”
夏禾不喜她背後嘀咕，就岔開話題，道：“我明早召集小組成員開個會，主要想討論一下你跟柳絮兒的工作以及責任。咱以後兩周碰次頭，簡單匯報一下工作進展，這樣，有問題可以及時討論。”
“行！柳絮兒剛來，不熟悉這裏的情況，我可以負責培訓她一段時間。”
“那就太好了，我正想這麽說呢，她人年輕，工作方麵的經驗不如你，你多幫助她。咱這裏的幾台儀器，麻煩你抽空教教她怎麽使，我看她人挺聰明，學東西蠻快的。”
瀟瀟見夏禾又誇起柳絮兒來，覺得無趣，便轉移話題，說：“誌強剛才來咱實驗室，叫上柳絮兒一塊兒出去吃午飯了，我看，咱係這位鑽石王老五怕是有新目標了，緊著上杆子。”
“噢？”夏禾笑了笑，說：“是嗎？郎才女貌，倒挺般配的啊”，心裏卻在汨汨地冒酸水：這小子要走桃花運了，靠，好事兒怎麽總讓他攤上啊。
“我倒不這麽認為，柳絮兒八成看不上誌強，他倆不是一路人”，瀟瀟邊吃邊說，薯片兒在她嘴裏被嚼得“嘎嘣”亂響。
“喔，那可不一定，興許人家是王八看綠豆——對了眼兒呢”，夏禾嘴裏這麽應著，心裏卻念叨著：最好別成，不能便宜了那小子。
柳絮兒跟著王誌強去了一家中式自助餐館。在美國吃到的所謂中餐，大部分實際上已經美國化了，但因其價廉物美，還是吸引了大量的食客。
誌強介紹說：“這家的叉燒肉、烤鴨味道很地道，海鮮一般般，全城這家的中餐最便宜了，才$8.99一頓午餐buffet，簡直就跟不要錢一樣。”說完，他為了強調其便宜，還特意湊近柳絮兒的耳邊，小聲補充了一句：“絕對能吃回來。”
柳絮兒拿著個盤子，走去擺滿飯菜的幾溜長台子取了幾樣愛吃的，又盛了一碗酸辣湯，便回到餐桌旁坐等誌強，過了不久，誌強也回來了，他手裏托著盤子、端著湯碗，他那盤子裏上尖兒的一堆食物，滿得簡直都快淌下來了。
柳絮兒用勺喝了一口湯，低頭喝下，說：“我最愛喝酸辣湯，主要是自己煮得不好，我從前在好幾家餐館兒打過工，這家的酸辣湯還行，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別看我做飯不行，品嚐倒很在行。”
誌強說：“我特喜歡吃肉，什麽肉、怎麽做都愛吃，我一頓能吃5個雞腿兒。”他邊吃、邊說，一隻肥大的雞腿兒嚼巴嚼巴眨眼間就進了肚。
柳絮兒說：“我愛吃魚，不怎麽愛吃肉，美國人宰豬、宰牛都不放血，一股子血腥膻味兒。雞肉也不好吃，都是用飼料給撐大的，長得快，但肉味不地道，哪兒有國內散養的雞好吃啊，多有嚼頭，恨不能骨頭都燉爛了，肉也不糜、不散。”
誌強點頭讚同：“嗯，倒也是。我國內讀的是醫學院，剛上解剖課時，看著一堆福爾馬林泡過的屍塊兒，黑乎乎的，我班的女生個個吃不進、咽不下的，我一點兒也不妨礙，照吃肉不誤，還專挑扣肉、紅燒肉吃。”說到這裏，他夾起一個煎餃送進嘴裏，才嚼了兩口，卻猛然意識到，剛才的話說得有點兒不妥，便趕緊嗚嚕著說：“噢，對不起，你看我，吃飯說這個。”說著，他往桌子上吐了一口，說：“什麽味兒，越來越難吃了。” 半個餃子掉到了桌子上。
柳絮兒滿不在乎地說：“沒什麽，我也是學生物出身的，見過你說的那些。”斜眼一看，見對麵的他的麵前堆起了一小堆的垃圾，裏麵至少有三個雞腿兒的骨頭，那些骨頭上麵尚有不少的肉。
誌強起身站起來，說：“我再去拿點兒來，肚子還有餘空兒。”說完，他離座拿吃的去了，柳絮兒猶豫了一下，拿起一張餐巾紙，將桌子上他製造的那小堆垃圾劃拉到了他的那個用過的餐盤裏，見那些垃圾竟占了半盤子，裏麵還有不少浪費掉的，甚至根本沒吃的食物。她皺了皺眉，將那張髒了的餐巾紙展開了，蓋在了盤子裏的垃圾上，她不想讓服務員看到這些。她感到有點兒心虛，或者慚愧，甚至覺得有點兒丟人，仿佛是她自己做了什麽錯事一般。
“剛上來了一整條比目魚，挺大個兒的，你愛吃，我怕去晚了沒了，就順便幫你弄了半條來，快，趁熱吃了，放涼了就發腥了。”誌強端著兩個盤子回來了，一盤子裏是各式各樣的肉，依然“高聳入雲”，另一盤子裏，是小半條不帶頭的比目魚。
柳絮兒說了聲“謝謝”，心裏卻覺得有點難受，吃不下，忍不住就說了句：“沒想到你這麽瘦，胃口卻很好。”
“我沒老婆給做吃的，每天就指著中午這頓墊底兒呢，回家晚飯就湊合了”，誌強又埋頭吃起來，見柳絮兒沒動筷子，便說：“吃啊，涼了就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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