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明
在別人的字句裏
驚覺
這異鄉陰雨綿綿的日子
便是清明
我隻知道
牧童遙指杏花的生命
如今開始品嚐
路上行人斷魂的悲涼
你的墳頭
是否也青草離離
盛夏的餘暉裏
我們不能回首
秋草長長的時候
又已在遠方
新年時
我和你最小的女兒
站在你的墳前
摒棄紙錢與哭泣
草終於會青起來
高起來
運河兩岸的楊柳
將一如昨年依依
而你牽牛的手
握櫓的手
捕魚的手
再不能向我指引
回家的方向
你又如何能知道
哭你的外婆
已剪去留了五十年的髻
你平凡的血液
流淌在多少人的體內
他們在清明時
為你黯然神傷
昨年的你還笑著
昨年的你還病著
昨年的你還哭著
昨年的你還活著
今年 我們已經
隻有回憶
離開你臨河的小屋
離開傳統的氛圍
在異鄉的我
除了在清明時
想你 又能將
生命奈何
如果故鄉也有嗚咽的風
從天邊吹過
吹過你的墳頭
那是我在說呢
還是你在說
如果故鄉也有紛紛的雨
從天上落下
落在你的墳頭
那是我的淚呢
還是你的淚
這個春天遲遲不來
這個春天遲遲不來
你無聲地說
你不能再等了
異鄉的大雪
一場接著一場
天下縞素
一個夜晚接著
另一個夜晚
這世間最廣闊的白
裝飾著這個三月
最深的黑暗
每一夜我都貼著夜色前行
又在不可置信的悲傷裏警醒
所有的悲傷都有來處
那些貧窮的日子
那些每一年都要精打細算
分行而過的日子
你一直關心著一件事情
你說千萬不要餓著啊
饑餓不是最恐怖的事情
饑餓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你以你的樸拙和良善
喂養出我們富饒而燦爛的童年
而長大後的我們
都去了遠方
你是母親的母親
你的小陳莊是故鄉裏的故鄉
你是小陳莊所有的歡樂和哀傷
你如今沉睡於
正在消失的小陳莊
這一年
異鄉的春天遲遲不來
寫給父親——清明節
在陽光初媚的異國的春天下午
遙想故鄉有一個清明的節日
而清明節 如今是一個父親節
父親 你走後
故鄉 就是廿八年的老房子
和你 已經曆兩年風雪的孤清的墳頭
父親 你終於選擇了放棄
在你親造的房子裏
你留下最後一口呼吸
六十年的苦難和歡笑
無證無傳地湮沒
父親 無碑的墳前
我學會一邊燒紙
一邊和你絮絮喃喃
而舊夢新夢 夜夜來襲
父親 你坐在故鄉的老房子裏
和我們絮絮喃喃
季節在你的額頭年年衰老
拒絕複始和還原
父親 你走後
春天 是你墳頭的青草和蘆葦
在清明時 萋萋離離
而清明節 如今是一個父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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