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倫敦,林少華和雪兒乘飛機飛往巴黎。
這次巴黎之行是丹尼爾安排的,他還特意讓雪兒陪林少華遊巴黎,說她對巴黎熟,他們可以多玩幾個地方。
巴黎林少華已經來過多次,不過前幾次都是參加時裝周,行色匆匆,對巴黎隻有些浮光掠影的印象。這次沒有任務,還有雪兒做導遊,林少華想好好看看巴黎,享受一下巴黎的春天。
那天,吃完晚飯。
雪兒問:“少華,明天你想去哪兒?”
林少華笑著說:“聽你的。”
“那去我家看看吧。”雪兒紅著臉說。
“行啊,你回家看看父母,我也想看看你家什麽樣。”
“我家是開飯館的,中午就在我家吃飯吧。”
“行啊,嚐嚐你家的菜;不過,錢還是要付的哦。”
“隨你,你願意付就付。”雪兒調皮地看了林少華一眼。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倆就來到酒店大堂。
雪兒頭戴一頂白色寬邊太陽帽,上身內穿一件白色蝙蝠衫,外披一件粉紅色夾克,下身穿一條深藍色彈力牛仔褲,腳蹬一雙高腰白色旅遊鞋。
“雪兒,你真帥!”林少華讚歎。
“是嗎?”說著,雪兒雙手掐腰做了個很酷的姿勢。
他們走進地鐵站。
今天是星期二,乘地鐵上班的人很多。車來了,人們擠進車廂,裏麵人擠人,空氣裏有一股難聞的氣味。接著他們換乘地鐵一號線,車廂裏的人比剛才少了許多,他們還找到了座位。
林少華看著對麵。一個小夥子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忙著,他好像在打遊戲。小夥子旁邊坐了一位時髦女郎,正在翻看一本時尚雜誌。林少華的目光被女郎吸引,他不自覺地望著她。女郎身材高大,黑色短裙下兩條大白腿非常漂亮;她胸很大,幾乎要把橘黃色小飛俠領襯衫脹開了;不過,她的皮膚已經開始鬆弛,眼角、嘴角出現了許多細小的皺紋……
女郎似乎感覺到了林少華的目光,她抬起頭,狠狠地瞪了林少華一眼。
林少華趕忙轉過頭,看見雪兒雙目微閉、眉頭微蹙,似乎有什麽東西讓她心煩。他探頭一看,雪兒另一邊坐著一個五六十歲的老男人,老男人歪著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雪兒的胸脯。
林少華狠狠地瞪了老男人一眼,老男人趕忙坐直身子,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
車停了,老男人起身衝向車門,離開車廂前又回頭看了雪兒一眼。
雪兒衝著老男人的背影小聲罵了一句:“老色鬼,真討厭!”
車繼續往前開。
雪兒看著對麵車窗玻璃裏的自己,她捋了捋鬢角的頭發,露出一絲微笑,她似乎對自己的模樣很滿意。
到站了。
他們乘電梯從地下通道上來,來到地鐵站出口。
地鐵站門口坐著一個老女人,她身體非常肥胖,臉上帶著低賤的笑容,身邊放著一摞雜誌,她正在兜售雜誌。在她旁邊還有一個穿著破爛的老女人,嘴裏露出幾顆殘缺的黒牙,就像一枚爛李子,她伸手向雪兒要錢。
雪兒從包裏拿出兩歐元硬幣放到老女人手裏。
林少華拿出相機想拍照。
雪兒用手擋住了相機的鏡頭,“別拍了,人家已經夠慘的啦。”
林少華覺得雪兒很有同情心,很為自己剛才的舉動羞愧。
中午前,他們來到雪兒家餐館門前。
餐館門、窗和上方的牌匾都是深咖啡的,牌匾上用中法文寫著幾個金色的大字,“Dragon de Chine中國龍”。
他倆走進餐館。
餐館內有八張八仙桌,每張餐桌旁擺了四把雕花高背仿古木椅。窗戶是中式格扇窗,窗戶的細棱上雕著許多漂亮花草和小動物。室內所有器物的色調也都是深咖啡色,給人一種優雅寧靜的感覺。光線略微昏暗,隻有一桌客人,好像是一對情侶,他們一邊吃一邊低聲交談。
這時,從後廚出來一位六七十歲的老者,他滿臉帶笑快步走過來。
“爸。”雪兒興奮地迎上去。
“雪兒!”老者激動地抓住雪兒的胳膊,“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晚剛回來。”
“怎麽事先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這次是出差,臨時決定的。”說完雪兒轉身指著林少華說:“爸,這是我們林經理。”
“你好。”雪兒父親向林少華伸出手。
“你好,叔叔。”林少華上前握住雪兒父親的手。
“我媽呢?”雪兒問。
“在後廚呢,我去叫她。”
“別,爸,”雪兒擋住父親,“我自己去。”說著雪兒跑進後廚。
“林先生,請這邊坐吧。”雪兒父親指著一個靠窗的座位說。
林少華走過去坐了下來。
雪兒父親拿著茶壺走了過來。
“叔叔,我來吧。”林少華起身接過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他笑著對雪兒父親說:“叔叔,你也坐吧。”
雪兒父親擺擺手,“我不能坐,還有客人。”
林少華理解地點點頭,“叔叔您忙去吧,我自己坐一會兒。”
“那好,你先坐一會兒,我去招呼一下就來。”說完,雪兒父親向客人走去。
雪兒父親剛走,雪兒和一個老婦人從後廚走了出來,不用猜,從輪廓就知道是雪兒的母親。
林少華趕忙站起身。
雪兒笑著介紹:“這是我媽媽。”
“阿姨你好!”林少華笑著打招呼。
“林先生,你好!”雪兒媽媽笑著點頭,“雪兒在電話裏常常提起你,今天總算見麵了。”
林少華笑著問:“阿姨,雪兒是不是說我對她太嚴厲了?”
“不是,他說你人好,能幹,是個難得的經理。”
“是麽?”林少華看了雪兒一眼。
雪兒調皮地歪過頭,眼睛往斜上方看了一眼。
雪兒媽媽說:“林先生,你們坐,我給你們做菜去。”
林少華笑著點點頭。
林少華和雪兒坐了下來。
林少華拿起茶壺給雪兒倒了一杯茶,然後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
“茶不錯,味道很濃。”林少華稱讚道。
“我爸爸原來是做茶葉生意的,後來改開餐館了。”
“這餐館開多少年了?”
“起碼有三十年了,反正從我記事起我爸媽就開這家餐館。”
這時雪兒父親又走了過來。
林少華笑著問:“叔叔,您今年多大歲數了?”
“我六十八。”
“怎麽不雇個人來幫你們?”
“雇了一個,下午四點來。中午沒什麽客人,我們老兩口就可以應付。”
“叔叔,你們年紀大了,該考慮退休享受晚年啦。”
“我們也是這樣想,可是這個餐館怎麽辦?讓雪兒接,她又不肯,非要回中國去,好像那裏有什麽東西勾著她的魂兒。”
雪兒撅起嘴,“我才不接呢,我一聞餐館的味道就頭疼。”
“你早晚會明白的,給別人打工終歸沒有自己當老板好。我們廣東有句老話,‘工字不出頭,出頭就入土。’”雪兒父親搖搖頭,“孩子,你早晚會明白的!好吧,我們等著你,希望你有明白過來的那一天。”
吃完午飯,雪兒叫的計程車到了。
他們走出餐館。
雪兒跟父母吻別,林少華向雪兒父母揮手告別,然後他們上了計程車。
車裏有一股濃烈的狐臭味,是從司機身上發出來的。
林少華坐在司機旁邊,被狐臭熏得喘不上氣,他放下車窗。
司機又把車窗關上,“風太大,坐在後麵的小姐會著涼的。”司機是個棕色皮膚的中東人。
林少華無奈地捂住了鼻子,不知道怎麽跟他說才好。
雪兒在後麵小聲說:“少華,忍一會兒,別這樣,這樣不禮貌。”
林少華皺著眉頭搖搖頭,“狐臭味太大,我真受不了。”
雪兒遞給他一個小鐵盒,“抹點就好了。”
林少華一看是風油精,他打開盒子,用手指抹了點放在鼻子下麵,果然覺得好了一點。
大約二十分鍾後他們在蒙馬特大教堂的台階前下了出租車。
林少華往上看,台階的頂端就是著名的聖心大教堂,它很像童話故事裏的古城堡。他們沿著台階往上走。台階中間的草地上坐滿了人,人們在享受春天溫暖的陽光。
雪兒說:“天不錯,咱們也在這兒曬會兒太陽吧?”
林少華點點頭,他們在草地上找了塊空地,並排坐了下來。
他們眺望遠方,整個巴黎盡收眼底。
雪兒指著遠處的建築介紹:蓬皮杜藝術中心,盧浮宮,巴黎聖母院,香榭麗舍大街……
林少華俯瞰巴黎,在廣袤無垠的天地之間,巴黎變小了,變模糊了,那些宏偉的建築和寬闊的大街都變成了朦朧的色塊和線條。他的目光從遠處移到近處,朦朧的城市又漸漸地清晰起來,那些灰蒙蒙的顏色,漸漸地被鵝黃色、嫩綠色和青翠的綠色取代,這座朦朧的城市又重新變得鮮豔和生動起來。
一陣溫柔的春風,吹來了綠草的清香和鮮花的芬芳。春天,巴黎的春天,它有一種迷人的魅力,它是那麽溫柔,那麽清新,讓你感到溫暖,讓你沉醉,讓你感受到生命的勃勃生機。
雪兒沒有說話,她輕輕地靠著林少華的臂膀。林少華一動不動,他靜靜地感受著從雪兒身上傳過來的溫度。這溫度那麽神奇,像電流一樣傳遍身體,他感覺全身酥麻,好像一片凍土,在春雨的滋潤下開始解凍,好像一棵老樹,在春風的吹拂下開始發出嫩芽。
“雪兒,巴黎多好啊,再說你家還有餐館,你為什麽要回中國?”
雪兒抬起頭,眨著眼睛問:“巴黎有什麽好?”
“這麽優美的城市,這麽多著名的曆史遺跡,這麽輝煌的文化,這麽時尚,這麽多商場……”
雪兒淡淡一笑,“可這一切都需要錢啊!有錢這裏是天堂,沒錢……”
林少華搶了一句,“沒錢是地獄?”
“地獄倒未必,但總歸是不好過。”
“你家有餐館,你怕什麽?”
雪兒搖搖頭,“我討厭餐館,餐館就是地獄,幹上餐館就沒有了生活!你不懂,我懂。我從小在餐館裏長大,看著父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從早忙到晚。他們來巴黎三四十年了,對巴黎的了解可能還沒有你多。我不想過他們那種生活!”
林少華點點頭,他能夠理解雪兒的感受。
雪兒接著說:“巴黎變了,機會少,太多的移民、暴力、還有尿騷味……”說到這裏,她在空氣中嗅了嗅。
經雪兒提醒,林少華果然聞到了一股騷味。
也許是剛才喝了不少茶,林少華忽然覺得內急,他問雪兒:“附近有廁所嗎?”
雪兒笑道:“我記得旁邊有兩個移動廁所。”雪兒的手指著台階側邊的空地說。
林少華跑了過去,果然有兩個移動廁所。
這是投幣廁所,林少華掏出兩枚硬幣投進去,門打不開,他接著跑到另一個廁所,又投了兩枚硬幣,門還是打不開,林少華著急了。
雪兒笑著走了過來,“怎麽,廁所不好用吧。我一猜就是這樣,要不這附近怎麽會有這麽濃的尿騷味呢。少華,我看你也入鄉隨俗,找個沒人的地方方便一下算了,反正你是男人。”
林少華白了雪兒一眼,“男人怎麽了?”
雪兒依舊笑嗬嗬地說:“中國人不是說活人不能被尿憋死麽?你就別死要麵子活受罪啦!”
雪兒一口氣說了兩句中國俗語,看來她以前聽不懂中國話完全是裝出來的。
林少華四處張望,突然看見馬路對麵有一個酒吧,他向酒吧跑去。
走進酒吧,林少華看見了廁所標誌,他徑直向廁所走去。
“喂,站住!”
林少華回頭,看見侍者瞪著眼睛看著他。
林少華指著廁所說:“去廁所。”
“不行,廁所不對外。”
林少華哀求道:“求求你,我實在憋不住了!”
侍者想了一下說:“你買點什麽吧。”
林少華問:“這裏什麽最便宜?”
侍者舉起一瓶礦泉水。
“多少錢?”
“十歐元。”
林少華掏出十歐元遞給侍者,轉身衝進廁所。
廁所很小,也很髒,地上扔了很多手紙,林少華顧不得許多了。
從廁所出來,林少華感到渾身無比輕鬆,他快步向門口走去。
“喂,先生!”侍者的喊住了他。
林少華回頭,見侍者舉著礦泉水瓶向他搖晃著,他走過去從侍者手裏接過礦泉水走出酒吧。
從酒吧出來,林少華看見雪兒雙手抱在胸前正望著自己笑。
林少華假裝生氣地說:“你笑什麽?我看你是幸災樂禍。”
“不是幸災樂禍,我是想起了一句廣告詞,‘男人四十尿頻”,看來廣告說的不錯。”雪兒開心地笑了起來。
林少華皺起眉頭,“你一個大姑娘怎麽看這種廣告!”
雪兒哈哈大笑,“又不是我要看,河東的電視裏天天播,不想看也得看呀!”
林少華看看手表說:“時間不早了,咱們快去教堂吧。”
“教堂沒啥好看的,巴黎聖母院你不是看過了麽,都差不多,我們直接去畫家廣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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