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掛斷電話之後,林雁先是發了一陣呆,隨即“哇”得一聲哭出聲來,正在廚房裏包水餃的父母立即推開客廳門,看看寶貝女兒這是怎麽了。可無論他們怎麽問,林雁就是一句話也不說。安慰了好一陣子,林雁這才由大聲哭泣轉為小聲抽泣。
回到廚房,林雁的母親這才對林國英說,女兒剛才接了一個電話,打電話的人說是什麽鋼鐵五連的連長,打完這個電話之後,女兒就哭成了這個樣子。
林國英衝著愛人擺擺手,示意讓女兒自己單獨待一會兒,兩個人把廚房的門關上,林國英這才對愛人說:“看來咱們的小雁在感情上遇到困惑了。”愛人急切詢問是怎麽回事,林國英簡單介紹了一下任誌強的情況。講完了,林國英又說:“我對那個任連長還是有所了解的,這個人確實不錯,要是真能走進咱家,當然是件好事,不過,她和咱家的小雁好像不大合適。”
愛人問:“你剛剛誇獎那個任連長人不錯,小雁又喜歡他,怎麽又說和小雁不合適,你說話到底有沒有譜?”
林國英說:“不是我說話沒有譜,我的意思是說,他們兩個人成長的環境不一樣,待人接物的處理方式也不一樣,咱家小雁現在是對任連長有些盲目崇拜,可真要是在一起過日子,隻怕過不好。”
1991年新春佳節來臨之際,北方大地降下一場瑞雪,天地間悠悠蕩蕩地飄起了片片雪花,這雪花整整飄了一夜,華北大地霎時間一派銀妝素裹,多嬌江山,分外妖嬈。清晨時分,雪過天晴,天空湛藍無雲,空氣格外清新,部隊營房門口掛起了串串大紅燈籠。
大年初一一大早,五連官兵就開始張羅起來,上上下下籠罩在喜慶的氛圍之中,中國傳統的新春佳節再加上連長的婚禮,可真是喜上加喜。
在大年初一這天舉行婚禮,是任誌強和鍾華兩個人的意思,本來,部隊在這天就要放假,而這天任誌強在連隊值班,他們一商量,在軍營裏舉行一個簡樸的婚禮,不僅能官兵同樂,還能工作生活都不耽誤。
頭一天下午,團參謀長於勇就安排專車把鍾華從一九一醫院接到了團部招待所,準備第二天一早,就把鍾華送到五連。就在於勇親自把鍾華送到五連,婚禮儀式即將開始的時候,卻找不到了新郎官,這下子,可急壞了主持人沈彪,他命令全連官兵迅速出動,去尋找新郎官,務必在婚禮正式開始前,把連長找回來。
任誌強去了哪裏呢?整整一夜,任誌強都沒有休息好,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天不亮,任誌強就踏著厚厚的積雪,來到訓練場的那棵大槐樹下,回想起當年自己在上前線之前,黃鶯專程從省城風塵仆仆地趕到部隊,在那個和風習習,月朗星稀的夜晚,他們就在這棵大槐樹下席地而坐。
黃鶯:“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任誌強:“黃鶯,我也喜歡你。可你是大學生,我是大頭兵,咱倆相差太遠了。”
黃鶯:“我努力學習,你刻苦訓練,都是在為國家四化建設做貢獻,咱們沒有差距。”
任誌強:“戰場上隨時都有可能流血犧牲,我怕這一去就回不來了。”
黃鶯:“你不能死,你要好好活著回來,我等著你。”
那一夜,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彼此奉獻上自己最寶貴的初吻……這棵大槐樹見證了他們的海誓山盟,見證了他們的純真愛情。
“黃鶯!我的女孩!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任誌強放聲呼喊著,洪亮的聲音由近及遠,向遠處傳播開來,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聽不見回音。
在於勇的陪同下,一身嶄新軍裝的鍾華,安安靜靜地坐在連部裏。沈彪卻是出出進進,坐立不安,不時看著手表。見沈彪看手表,於勇也看手表,對沈彪說:“沈指導員,婚禮還有半小時就開始了,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見於勇詢問,沈彪不敢再隱瞞下去,隻好硬著頭皮說:“參謀長,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可就是,可就是……”說到這裏,沈彪看了看於勇,又看了看鍾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可就是什麽?快說!”於勇問。
“可就是新郎官找不到了!”沈彪無奈,隻好實話實說。
“怎麽可能?馬上就舉行婚禮了,新郎官卻找不到了,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於勇生氣地說。
“是啊,值班的戰士說,任連長天不亮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沈彪說。
“那你派人去找了嗎?”於勇問。
“派出去了,可還沒找到。”沈彪說。
聽著兩個人的對話,鍾華說:“於參謀長,沈指導員,我知道他去哪兒了!”
“你知道?”於勇和沈彪幾乎是異口同聲,對鍾華的話頗感意外。
“是的,我知道他在哪裏!”說完,鍾華就走出了連部。
訓練場的大槐樹下,鍾華向任誌強迎麵走來,走到任誌強近前,柔聲說:“走吧?戰士們都等著呢!”
任誌強用十分內疚的目光看著鍾華,朝鍾華點了點頭,說:“走吧。”
兩個人肩並著肩,朝著連隊方向走去,一路上默不作聲,隻有積雪發出“吱格吱格”的聲音,雪地上,留下兩排整整齊齊,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的腳印,任誌強的腳印在左,鍾華的腳印在右,足跡相伴,不離不棄,一起消失在了地平線上。
軍營裏的婚禮,沒有浪漫的結婚進行曲,沒有新娘子的婚紗,甚至沒有一枚訂婚戒指,卻不缺乏軍營裏的火熱。
婚禮是在五連食堂舉行的。九時九分,代表著天長地久,五連正式進入到婚禮時刻。婚禮是由指導員沈彪主持。沈彪是第一次主持婚禮,沒什麽經驗,任連長的婚期確定以後,他就開始準備流程和主持詞。在那個年代,沒有互聯網這一說,想查什麽資料也查不到,沈彪就隻好跑到營長和教導員那裏去取經,把流程確定之後,又召集各排排長小範圍地開了一個會,要求各排準備節目,在婚禮上給連長一個驚喜,並再三強調,一切要絕對保密。
沈彪在致詞中說:“天上的鳥兒成雙對,地上的新人笑開顏。今天,是我們傳統的新春佳節,更是我們連長大喜的日子,這是一個普天同慶的日子,在我們全連官兵祝福的掌聲中、歡呼中,走上來一對新人,有請一對新人——閃亮登場。”
話音未落,任誌強和鍾華這一對披戴著大紅花的新人在戰士們的簇擁下,走上了臨時搭建的舞台。
團參謀長於勇為一對新人證婚。於勇說:“非常榮幸參加一對新人的婚禮,並為他們證婚。現證明,一對新人的婚禮,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之規定,真實、合法、有效。在此,我代表團黨委祝願一對新人,比翼齊飛,白頭偕老,當然了,按照部隊的老規矩,我還要囑咐一對新人,一定要實行計劃生育,我對任連長是有所了解的,他這個人,戰鬥力特別強,尤其是打炮打得準,肯定能夠一炮打響,說不定,在不違反計劃生育政策的前提下,還能夠一炮雙響、一炮多響……”
“轟!”婚禮現場炸開了鍋,指戰員們拚命地拍著手掌,再看鍾華,早已經羞得低下了頭。
於勇代表團黨委講完話,緊接著是各排表演節目。一排的快板書《連長捕俘記》,二排的三句半《誇連長》,三排的小品《咱們五連好搭檔》,個個都是緊緊圍繞連隊生活,生動活潑,豐富多彩。於勇還演唱了一首《咱當兵的人》,把婚禮現場氣氛推向高潮。
節目進行之中,連隊文書小王悄悄來到沈彪身邊,在他耳連說了幾句悄悄話,隻見沈彪眉頭一皺,跟於勇說了句什麽,就朝著門外走去。
老遠,隻見林雁正在雪地裏跺著腳,徘徊著。沈彪馬上迎上前去:“林記者,你看你大老遠趕來,今天是有采訪任務嗎?”
林雁故作生氣地說:“怎麽,沒有采訪任務就不能來嗎?”
沈彪說:“當然能來,能來,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林雁開門見山地說:“今天是任連長結婚的大喜日子,作為戰友,作為朋友,我是專門來送賀禮的,禮物雖然輕了些,卻代表了我最真誠的祝福,我就不進去了,麻煩你代我轉交給他……”說完,林雁把手裏提著的一個大包裹交給了沈彪,這是一對繡花的鴛鴦被麵,大紅的被麵,顯得格外喜慶。沈彪說:“謝謝林記者,我代表任連長感謝你!”
林雁沒有答話,而是朝沈彪敬了個軍禮,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雪地裏。
(完)
後記:
中篇小說《連長任誌強傳奇》,從2018年下半年開始創作,持續半年多時間,終於完成了初稿。
創作過程中,有朋友問,“連長任誌強”有無其人,我的回答是:有!但在文學創作中,他的身上,融入了許多戰友的身影。
我是1989年7月從山東省淄博第十一中學高中畢業,考入解放軍廣州通信學院,成為載波通信係的一名學員。當時,全軍共有6所培養初級軍官的通信院校,廣州通信學院是以“環境最優美、條件最艱苦、訓練最刻苦”而聞名。我那一屆共招收了139名從地方入伍的大學生,四年後學成畢業的隻有125人。
我從軍校期間開始文學創作,畢業後在部隊當教員,我從基層連隊的官兵身上學到了很多在軍校裏學不到的知識,軍旅生涯成為我一生的財富。退役後,我選擇了自己喜歡的媒體行業,從見習記者做起,新聞中心記者、首席記者、副主任、文本總監、主編,一步一個腳印。
起初寫連長任誌強的故事,隻是一篇三四千字的散文,回憶一個片斷,後來我的一位中學同學問:“有沒有下文?期待中呢。”這就激發了我繼續創作的熱情,2019年春節過後,隻要一有空閑,就抓緊寫作,終於有了今天的初稿。
2019年是南疆戰爭40周年。由於種種原因,關於這場戰爭的文學作品不多,但我認為,曆史就是曆史,在曆史的大潮中,偉人的身上閃亮著偉人的光芒,普通人的身上同樣閃亮著普通人的光芒,他們需要我們書寫。
2019年5月8日初稿於山東淄博6.6萬字
2024年3月26日修訂於亞利桑那鳳凰城7.5萬字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