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艾?剛強?”
吉吉晚飯時隨意翻動昨日的《羊城晚報》,沒想到自己發小和同學的名字雙雙出現在轟動全國的綁架案中。記得上一次廣東省發生類似案件是在他和剛強讀大三那年,當時澳門大地產商何榮標在珠海被綁架。綁匪們先是故意製造車禍,隨後假扮警察將人質銬走,向何家索要八千萬。綁票案經曆了70小時後被警方成功破獲,整個廣東省都跟著揚眉吐氣了一回。
而這次的六名綁匪中死了三個,活捉一人,主事者連同一名馬仔帶著贖金逍遙法外。讓人心痛的是還有一名人質遇難——邵艾的姑父宋偉梁,報紙上介紹為邵氏藥業珠海子公司的總經理,自己還開了家康源醫療器械公司。
吉吉跟邵艾不熟,僅有的幾次接觸要麽因為呂家妍,要麽與剛強有關,所以也不方便刻意去問候。他隻是好奇,剛強是怎麽被牽扯到綁架案裏去的?他跟邵家的關係很親密嗎?印象中邵艾一直在跟剛強同寢室的方熠談戀愛的,唉,搞不懂他們之間的那些事。
吉吉掏出手機,試著撥了剛強的號碼,但沒接通。算了,想來他這些天正忙於善後事宜,等過一陣子再聯係吧。正要收起手機,文哥打來電話。
“吉吉,我剛收到黃埔一家公司的邀請,希望你能做他們的產品代言人。我已經替你訂好明晚的酒樓。”
代言人?吉吉的處女作青春偶像劇《確定我要遇見你》於今年二月份殺青,那之後吉吉著實火了好一陣子。初夏之際又有一部民國劇讓他去試鏡,還是男一號。無奈吉吉的韓風眯眯眼隻適合現代裝,穿上民國青年的長衫後顯得不倫不類,就沒能拿下來。
現在已經快到八月中旬了,還沒有簽到新劇。這期間吉吉隻能盡量多接廣告並出席各種綜藝活動,然而對一個新人來說,不能接連拿出好作品的話人氣很快就會降下來。最近三個月都沒有請他做代言的公司了,難怪文哥會如此重視明天的晚餐。
“什麽公司?”吉吉問。
“老板要我暫時保密。你明晚六點半陪老板吃飯,五點鍾先來公司換裝。”
“我知道了,謝謝文哥。”
因為是公事,第二天五點鍾吉吉先來到與他簽了五年藝人合約的明港傳媒公司,由他的專職造型師為他選衣服、打理發型和妝容。
造型師先給吉吉穿了件柔軟吸汗的短袖白恤衫,外麵再披一件清涼免熨的藍白植物圖案短袖襯衣,不係扣。時值八月中旬,廣州正是最熱的時候,穿長袖襯衣赴宴固然正式,會給對方憋悶感,不利於消化。短袖可行,但裏麵必須再加多一件打底,萬一出汗了不至於搞濕外麵的襯衣,這些行規都是西風東漸的結果。
飯店呢,選在位於越秀區朝天路的雅苑餐廳。不熟悉的路人瞧它簡陋的門頭和老舊的裝修,還以為是間中低檔餐廳。實際上從九十年代起就有“富豪飯堂”的名頭,每一道粵菜味道都很經典,價錢也高得離譜,即便份量不大賣相也不怎麽樣。
吉吉提前十分鍾到的,被服務員告知對方已經在等他了,角落裏的一套橘色桌椅,不算包廂但也清淨。隻是當吉吉發現坐在那裏的女人是柯阿姨的時候,幾乎就要轉身走掉。
“呦,這是怎麽了?”柯阿姨嗔笑著叫住他,“那麽多年的老朋友了,現在連坐下來吃頓飯都不成啦?”
吉吉猶豫片刻,決定還是留下。黃埔的公司!柯阿姨經營的禾信醫療器械不就設在黃埔麽,他怎麽給忘了呢?上次見柯阿姨是大四畢業前夕,二人約了天河一家飲品店門口。柯阿姨當時還想著讓吉吉進去陪她喝杯飲料,吉吉把錢塞給她就離開了。那年年底的最後一筆欠款是通過電匯的方式寄給她的,吉吉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這位曾跟他上過多次床的富婆阿姨,更不用說坐下一起吃飯了。
“來,讓我好好瞧瞧,”點完菜後,柯阿姨欣慰又感慨地說,“真想不到,咱家吉吉有朝一日竟能出落得如此一表人才,成了萬人迷的偶像明星呢!”
比起一年前,桌對麵坐著的五十來歲女人容貌沒怎麽變化,依然是豐腴飽滿、眉如彎月的福相富貴相,穿衣風格卻判若兩人。柯阿姨是香港回歸後,一個人來廣州經商的。前幾年都是華麗麗的蕾絲亮片貴婦裝,今天的米色短袖套裙倒是頗顯年輕,氣色看著也相當不錯,竟有返老還童的走向。然而吉吉沒什麽好跟她聊的,同意一起吃這頓飯是因為不想把她惹太毛,免得她氣急敗壞再出去亂說。
“柯阿姨,”吉吉直視著對方的眼睛道,“我作為一名藝人為廠家代言,既要付出勞動也要承擔風險。如果你們的產品將來出什麽問題,會影響我的聲譽。不是信不過柯阿姨的公司,我隻是想提前說明,咱們這是在按照行規公平交易。如果阿姨還有別的附加條件,恕難從命。”
當年吉吉老家有中度精神病的母親半夜起床把房子燒了,作為主要經濟來源的雜貨鋪付之一炬不說,吉吉的妹妹三度燒傷,急需手術。無奈之下吉吉問柯阿姨借了五萬塊錢,對方的條件是賣身做她的小男友,三年之內不許與別的女人交往。結果吉吉食言了,背地裏與呂家妍舊情複燃被柯阿姨發現,為了救他差點兒把剛強的貞操也給搭進去。
“吉吉!”柯阿姨露出哀怨的神色,似乎被他這番話傷了心,“就這麽絕情麽,啊?你說阿姨當年哪裏對你不夠好?”
這時候第一道菜被端上來,是雅苑的招牌菜——豉油糖煎黃花魚。吉吉覺得自己就像這條魚,當同齡人還在大海中無憂無慮地暢遊時,他已經在油鍋裏滾過,餐桌上現過,被人連皮帶骨地吞進去又吐出來。唯一的好處是,今後再怎麽煎他也感覺不到了。
見吉吉不答話,柯阿姨無趣地歎了口氣。“算了,我也不逗你了,你們現在翅膀硬了,都不把阿姨放在眼裏了哈?……吉吉,一周前的邵氏綁架案你關注沒有?你的好哥們剛強也在裏頭。他是不是已經做了邵家的女婿,你能幫我聯係上他嗎?”
吉吉沉下臉來,平日裏小奶狗一樣乖巧呆萌的雙眸中透出孤狼的狠絕。“柯阿姨,你有什麽事情盡管衝我來,不要再想著打剛強的主意。如果被我知道你再去騷擾他,或者說了他什麽不好聽的話,我拚著事業前程不要了,也會讓你付出代價。”
“哦呦!”柯阿姨擎著筷子的右胳膊顫了一下,驚訝又不無讚賞地望過來,“嚇到阿姨了,不過阿姨喜歡,還是男人比男孩子更有魅力呢……你放心,強扭的瓜不甜,阿姨這回純粹是為公事來找你們。不瞞你說,阿姨年底又要結婚了,新老公比你們大不了幾歲。但他跟你們不一樣,他是真心喜歡阿姨的哦!”
說到此處,柯阿姨擱下筷子,雙掌像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一樣合在胸前。“增城那邊的人,去美國讀完碩士後回的廣東。去年來我公司應聘,我們倆談得好投機,真是沒想到!哦對了,他也見過剛強的,之前和剛強都在增城市政府牛書記那裏實習過。你可以問問剛強,叫王Tony,剛強應該記得的。到時會把婚禮請帖發給你倆,不過估計你們也不會來的啦!”
是嗎?吉吉心道,那就祝你幸福了,別忙活一場到最後發現還是為了錢。當然如果你心甘情願那誰也管不著。
吉吉記得柯阿姨和老公都是南洋理工畢業的。老公這些年做漁船生意,說是一直待在香港,期間也沒少偷著跑來珠三角花天酒地。柯阿姨的醫療器械公司辦得風生水起,少不得要靠老公的財力做後盾。這次居然能狠下心離婚,跟一個毫無根基的小鮮肉結婚,看來果真是墜入愛河了。好事,好事。
“既是如此,阿姨找剛強做什麽?”
柯阿姨歎了口氣,“最近這次綁架案裏,被撕票的人質叫宋偉梁,我認識的。幾年前他創辦康源醫療的時候,我還被請去開業酒會,見過他那個叫邵艾的侄女,都是你同學對吧?現在宋偉梁人沒了,唯一的兒子是學法律的,聽說一直在歐洲工作,總之他爸的公司他搞不掂的啦。”
柯阿姨語氣自信,這點吉吉倒是同意,好歹他自己也是中大藥學院的畢業生。醫藥這一塊的生意需要有極強的人脈,邵艾姑父敢自己開公司,同珠三角那些外資企業競爭,一個主要原因是他已經借邵氏藥業幾十年的工作打通了人脈。
“既然是同行,”柯阿姨接著說,“我是想著收購康源。宋太太我也認識,手機裏就有她的號碼。隻不過他們夫妻二人感情那麽好,想想也知道老公遇難會給她帶來多大的打擊。她現在估計人已崩潰,沒有精力再去操心生意上的事,跟她談也是白談。所以我就想,讓剛強幫我聯係上邵家。康源反正都是要賣掉的嘛,與其給生人不如給我,我不會坑他們的。再說邵家人那麽精明,由他們出麵交涉,我就是想耍心機也耍不過人家,對吧?”
吉吉點了下頭。“你的意思是,我幫你辦成這件事,你就雇我做代言?”
柯阿姨目光炯炯地望回他,“我按照一線明星的標準付你代言費。”
吉吉不置可否。“我想知道柯阿姨何來的自信,能一個人將兼並後的兩家公司都打理好?珠海雖然離得近,也少不了來回跑。”
柯阿姨肉嘟嘟的嘴唇抿出一絲得意的笑,“我外甥明年夏天也要結婚了,未婚妻在廣東省藥監局工作。牛珊珊,也是你同學對吧?老丈人麽,就是剛才我提到的那個增城黨委牛書記。我跟外甥說好了,如果能盤下康源,我自己帶上Tony去珠海上任,把廣州的公司留給他打理。”
吉吉哼了一聲,用筷子戳著碗裏的米飯。剛強和牛珊珊分手的經過他當然知曉。“你外甥叫鄭源是吧?那小子搶了剛強的女友,現在返過頭來找剛強幫忙?”
柯阿姨風情萬種地白了吉吉一眼,“這年頭,誰還死守著一棵樹?剛強跟珊珊本來也沒多少感情,現在當上邵家的女婿,不是更加前程似錦?他該感謝我外甥才對,嗬嗬。”
話說到這裏,吉吉估摸著也差不多了。生意上的事他不懂,不過有一點他認可柯阿姨說的——邵家不是好糊弄的,到底應不應該把康源讓給柯阿姨,人家自然會有判斷,不需要他吉吉操心。
“剛強和邵艾的關係我不清楚,也許不是你想的那樣,但我可以幫你問問。柯阿姨,咱們先說下,我隻負責把話傳到,其餘的無能為力。至於代言,你要是真有心請我,以後派你的下屬跟我交涉就可以了,不必勞煩你大駕。”
吉吉拋出最後這句話時,柯阿姨的嘴唇剛觸到手中茶杯的邊緣。沒喝,將茶杯擱回桌上了。吉吉知道她這是人走茶涼的意思,抬手,招服務員過來結賬。
注1:我國2015年起推行新的《廣告法》,明星不得為醫療器械或藥品保健做代言人。
注2:何榮標綁架案為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