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郭哥一家人”來美國始末

來源: SUDreamers 2024-03-20 15:42:0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6188 bytes)

眾所周知,疫情期間中國網絡出現了新詞——“潤”,取自英文“跑路”(run)之諧音,且衍生出“潤學”、“潤文化”等一係列詞匯,指國內精英階層不滿國內抗疫政策、經濟下行、內卷和躺平之社會現狀,紛紛跑路國外,且美國不再是首選。

殊不知,早在上世紀80年代,中國改革開放、打開國門不久後就有一大批能夠走出國門的文藝工作者率先“潤”出國外,其中就有北京電影樂團的笙樂手郭藝。大多數人“潤”的首選目的地是美國,他則陰錯陽差“潤”到了英國,而且街邊賣藝,一賣就是30多年,像白毛女一樣,從一頭油光鋥亮的烏發,逐漸變成黑白相間的灰發,最後變成一頭雪白的銀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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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改變了無數人的生活軌跡。他因疫情被迫退休;也因疫情,在百無聊賴之時,受兒子影響,做起了短視頻,並收獲百萬粉絲,成為國際網紅;更由於疫情和一場生死攸關的手術,閑置在家的兒子為他製作了一部紀錄片《笙樂手》,先後在倫敦和北京舉辦首映式,盛況空前,使他原本不為人所知的一生精彩故事成為媒體頻頻報道、網友津津樂道的熱門話題。

2024年三月16日至19日,我把這一家三口從遙遠的英國倫敦請到了美國北卡小鎮,為我們學校師生舉辦了別開生麵、妙趣橫生的演講和現場表演。

郭藝,一個“藝”字,注定了他一生都要和藝術結緣。他1954年生於北京鼓樓附近的胡同裏,上有四個姐姐,下有一個弟弟;六個孩子和父母擠在擁擠雜亂的四合院中的平房裏。生活雖然清貧,但音樂給全家帶來無盡的歡聲笑語。郭藝的父親是二胡演奏家,且兄弟姐妹各懷絕技。別人都對二胡琵琶古箏笛子等更情有獨鍾,年幼的郭藝卻對冷僻的笙更有激情;幾乎是無師自通,愣是把一個幾近絕跡的樂器琢磨出來,並達到高深的造詣。笙是中國傳統簧管樂器,最早見於公元前1100年的壁畫。它吹吸皆可發聲,可吹奏、可和聲。千餘年來,傳至日本、朝鮮;18世紀由在華傳教士帶回歐洲,進而促進了歐洲自由簧管樂器的發展。由於它的音色特質,現代笙主要在樂隊中用於和聲,能達到完美的融合效果。

由於郭藝擅長一個幾乎瀕於失傳的冷門樂器,所以事業上少年得誌、順風順水,17歲就考入了無數人羨慕的北京電影樂團(後更名為中國電影樂團),20歲被提拔為獨奏演員,出入人民大會堂演出,經常被中央首長接見,且為200多部電影配樂,可謂風光無限。他當年要是不出國,現在一定也是榮譽退休的國家一級演員,沒準兒還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

可是那個一窮二白、剛剛打開國門的年代,但凡有點門路都要絞盡腦汁出國。國內外生活水平和收入水平的巨大差異,讓這些國家級藝術團體的天之驕子們對國內的名聲、地位毫不留戀。正好郭藝三姐嫁給了外國人,僑居英國,郭藝便在1983年毅然決然辭職,隻身前往英國,準備學習樂隊指揮專業。他一直不甘心隻做獨奏演員,一心要當那揮舞著指揮棒的樂隊統帥。

從北京到倫敦,飛了27個小時,換機四次,終於抵達朝思暮盼的倫敦。一去先進語言學校補習英文,隻有他一個中國人。沒多久又來一個中國人,不是別人,正是後來回國撈金的演員張鐵林。

初來乍到,已在國內練就一身廚藝的郭藝開始在飯館裏打工。半年多後偶爾來到倫敦考文特花園,看到來自世界各國的街頭藝術家,一個個不僅自我陶醉,還能掙來不少快錢。於是他也萌生了街頭賣藝的念頭。外國人沒見過笙,因此他一開始練攤兒就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看客,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第一個晚上就掙了80英鎊,那是當年在國內全年的工資。從此他不再去飯館打工,也放棄了做樂隊指揮的夢想,考文特花園就成了他的新“單位”。在這裏,無論春夏秋冬、刮風下雨,他從不“缺勤”。當然,幹這行不會旱澇保收,好日子裏,錢匣子裏可以被扔滿花花綠綠的英鎊鈔票;蕭條的陰雨日子裏,全天觀看他演出的隻有兩隻鴿子。

不過,街邊賣藝讓他收獲了一生一世的愛情——一個名叫阿曼達的倫敦土生土長的窈窕淑女被他的音樂所俘獲,從請他去家裏演出,到以身相許、喜結伉儷。幾年後二人又收獲了獨生兒子,取名郭頭頭。

倫敦街邊賣藝之餘,郭藝還參加過“洋走穴”,還被著名演員和導演梅爾•吉布森邀請,為他的電影配樂。但是最後還是回歸到了他的“單位”——考文特花園,繼續他鍾情的街邊賣藝,一直到新冠疫情爆發。要不是這場史無前例的全球瘟疫,加上自己也到了年齡,他恐怕還想繼續在考文特花園吹下去。

我無意中在油管上看到“英倫郭哥”的視頻,對這位藝人的賣藝生涯和婚姻家庭產生了興趣;看到視頻裏他那不修邊幅、飽經風霜的麵孔,看到黑發變為灰白,又變為銀白,不知為何,心裏總泛起一陣酸楚,有要落淚的感覺。當時就想,如果能把他們請來給我的學生演講,將會有多大的教育意義!

為什麽我特別看中這個項目呢?

第一,這是一個來自英國倫敦的中英家庭,美國主流文化和價值觀與之更為接近,師生沒有溝通壁壘,也不需要另請翻譯。

第二,笙是冷門中國樂器,又反過來對歐洲的簧管樂器產生過影響,肯定比鋼琴、小提琴之類的更吸引外國人眼球。

第三,這家人有故事、有話題,而且和觀眾最合拍的就是故事有多個角度:有跨國婚戀,有賣藝人生,有民樂傳承,有文化交流,有身份認同,有父子情深,有疫情,有網紅,有短視頻。不同的人可以從不同的視點來看待他們。

最初,根據我以往在其他大學的經驗,我考慮到這類活動的學校預算通常極為有限,打算隻邀請郭藝的兒子頭頭帶著紀錄片硬盤來播放,然後再演講一番,現場頂多和郭藝遠程視頻一下。沒想到,學校活動經費負責人建議索性將父子一起請來。正好,在油管上給郭藝發去短信,他本來就極有興趣來,所以當學校一同意,他就開始摩拳擦掌、準備上陣。

上報和籌備過程曆經數月,之間來回來去協商,曾經幾度差點泡湯,但都被我力挽狂瀾於即倒。郭哥雖然在英國生活了近40年,但是他畢竟沒在西方社會的“體製”內工作過,有的情況他們未必知道,因為這類活動操作起來和中國大相徑庭:

首先,公款辦事,美國、加拿大都極其小心、透明。十幾年前我在加拿大的大學係裏的係主任三年任期到頭要離任,係裏16個教職員工和學生聚餐送行,竟然是AA製!係裏要給老係主任送個送別禮物,竟然號召大家捐款。我是個冤大頭,我還是學生,但我竟然捐得最多,20加元!係裏給老係主任買了賀卡和裝土豆的陶罐,估計就是用我那20加元買的。我那一頓AA的飯是36加元,又捐了20加元。為這老太離任,我一個學生就花了56元,你說心疼不心疼?況且,這個老太太在任時,不知是工作疏忽還是偏見,有一學期沒給我批一分錢獎助學金!按說對於博士生這是不正常的。後來跟她說起此事,她還深深為我道歉。這老太曾應邀去過中國傳媒大學,回來就眉飛色舞說中國大學請她包間裏山珍海味不說,居然還請她做了全身精油SPA按摩。我對中國的公款接待方式毫不吃驚,這也沒什麽可攀比的。如果有國人還引以為豪,那可真是被驢踢了腦袋了。

郭哥給我提出的一些要求,有些我們能做到,比如說他打呼,兒子睡不著,問能不能安排兩套酒店房間,我們學校同意了,他們還是很人性化的。有些我們做不到,我就不厭其煩給他解釋。他很通情達理。他妻子和兒子都是倫敦土生土長的,溝通起來就更簡單了。

第二,我張羅這事兒不僅對我沒任何好處,還會給我添不少麻煩。我攬下這事,不僅一分工資不漲,而且如果某項預算漏報,我還要倒貼錢。比如說,你報預算的時候機票是750元,等買機票的時候機票是950元,那200元就超標了。200元是大頭,還可以跟學校再追加,但是如果是遇到一張出租車發票、一瓶水、活動現場的小獎品、裝飾品這類小錢,這都得我自掏腰包。也有人說,那至少領導會賞識啊?嗬嗬,他們賞識對我沒什麽現實意義;再者,你也要看他們是些什麽樣的人,並不是人人都有良知和善念。中國、外國都一樣。對於很多人來說,這學校又不是他家開的,你為學校做了什麽,他們無所謂。對於另外一些人,你能張羅,把活動搞得轟轟烈烈、遠近皆知,倒顯得他很無能,還會遭人嫉恨。這些我都沒少經曆,我教過美加八所學校了,這是我多年的觀察和積累——外國人不比中國人高尚,人性哪裏是一樣。

第三,我既然攬了這事,就要承擔風險。起初,學校有關人士擔心郭藝他們說了不來,所以建議他們先買機票,來了以後再報銷,以顯示他們的誠意。結果,郭藝為難地說他們以微薄的養老金為生,即便先墊錢,也是一大筆支出,實在無能為力。於是我又回過頭跟學校解釋,最後達成一致:由我先墊錢,買了機票以後,學校財務處再給我報銷。所以,我先用我的信用卡刷了1800多美元,最後來來回回發電子郵件,半個多月後才報銷到我賬戶裏。

我在訂票的同時,郭藝父子倆也在網上給郭藝的英國太太阿曼達訂了票——他們一家三口經曆了疫情中郭藝的突然病危和大難不死,所以尤其珍惜一家人在一起的機會,商議決定一家三口同時出行,不把任何一個人落在家中。我給學校解釋道:他們已自費給阿曼達訂了票,這不也顯示了他們的誠意了嗎?他們於是都放了心。總體上看,學校有關人士是很支持這個活動的,從提出申請到活動成功,各個環節一路順利,這是我過去十幾年在七八所美加大學從未遇到的——這麽一個小型活動,僅一晚、兩小時,從來沒有從外國請人來還管機票住宿的;從來沒有父子一起請來還給開兩套房間的。這種支持就是對我們的最好的賞識和認可。所以我一直跟郭藝說,你們演講時候不要誇我,不要突出我,不要表現個人英雄主義,要感謝學校。

在幾個月的聯係、切磋、商議過程中,郭藝給我留下很好的印象,最主要的就是他不貪財,不是為了錢而來。你需要知道,他們一家來,是兒子給母親買的機票。而且郭藝經曆過腦部大手術,因此旅行保險就花了400英鎊。阿曼達身體也不是很好,所以是不是買了旅行保險我不知道。英國人來美國雖然免簽,但是他們還有一個網絡入境登記費,好像是一個人50英鎊。我們給的勞務費在各大院校中算是慷慨的,但是我估計刨去他們的花銷,基本所剩無幾。

我還想過請一個《美國之音》前中國節目製作人。我能想到他而不是別人,正說明茫茫人海之中,我對他的認可、賞識和欽佩。誰知他第一封郵件就討價還價,說,他出來講一次底價就是1000-1200美金。我說,抱歉,這裏是大學,不是商演,沒法討價還價;即便是諾貝爾獎獲得者,也有固定預算,不是誰拍板就給個數的。所以隻好作罷。在錢上,郭藝一家三口都很大度,所以自從機票訂好以後,活動就指日可待了。

2024年三月16日中午,我時不時看看手機,等候著郭藝一家飛機落地的消息。他們出發前,我反複交代:家裏關好門窗、關好煤氣,帶上處方藥,不要在自媒體上廣而告之全家都出行,以免招來小偷。

殊不知這趟飛機竟然提前半個小時抵達。郭藝一落地就給我發來微信。我當時還納悶,以為他在高空中就能發微信了呢。他從佛羅裏達州奧蘭多市約了一個老同事開車接機,並把他送至我校賓館。

我早早地就在古色古香的賓館大堂裏等候。這個隻有八個客房的賓館一有百年曆史,誰來了都說仿佛置身《亂世佳人》的那個年代。

半個多小時之後,通了幾個微信,我在附近的停車場上遠遠地看到了郭藝,他那一頭修剪一新的銀發和平如刀削的後腦勺先映入我的眼簾。再看到的是瘦削、修長的兒子頭頭,旁邊那灰白長發的女士自然就是阿曼達了。我遠遠地就跟郭藝揮手,他一下子就看到了我。我和這一家人仿佛久別重逢的老友,有說不完的親近感。



我把他們帶到了賓館。正如我的預料,他們一家對這賓館讚不絕口,口口聲聲說仿佛置身於《亂世佳人》的小說中。帶郭藝一家前來的於女士原先是北京電影樂團的琵琶獨奏演員,上海人,但1978年15歲的時候就被招到了北京,因此沒有上海味兒,倒像是一個北京女人。司機是她的墨西哥丈夫,憨厚、樸實,像小狗跟著主人一樣緊跟著於女士身後,俯首貼耳、隨時待命,能看出他對他太太多麽崇拜。我一見就喜歡上了這對夫妻。我還給他們放過我手機裏的《葉塞尼亞》主題曲,這墨西哥人聽了臉樂成了一朵菊花。

郭藝快人快語,第一句就問道:“我有視頻上那麽老嗎?”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還真沒有,不過視頻上他一舉一動都往那八九十歲的耄耋老人看齊,仿佛時刻在告知世人:老夫已垂垂老矣!

見了本人,說不完的笑話,出不完的洋相,這是一個開心果,哪有那麽老啊?

阿曼達和視頻裏一樣,笑容可掬、知書達理、極有分寸。兒子頭頭雖擅長表演和主持,但表情嚴肅時候居多,鮮有開懷大笑,可能更多繼承了英國人的矜持。

先帶他們去了各自的房間,一個個讚不絕口。從塊毯到窗簾到床頭到台燈,都歐風四溢、匠心獨具。問他們是否先要歇息,一個個都說雖然旅程勞累,但內心激情澎湃,不想休息,要趕緊四處看看。我說好吧,那我先帶你們去餐廳。

餐廳還有兩個多小時開飯。於是我們一群人坐在外麵陽傘下談笑風生。當日氣溫有攝氏20多度,仿佛已入初夏。雖是初次相逢,但我已看了他們所有的視頻,倒像是故人重逢一般。

郭藝和於女士則是地道的故人重逢——他們已經有40多年沒見了!早在國內的時候,他二人都是北京電影樂團的“戰友”,於比他小九歲,彈得一手好琵琶。改革開放後掀起了第一波“潤”潮,文藝界最先能有機會走出國門——文革中有海外關係的都被冠以“裏通外國”的罪名,如今人人在尋找海外關係出國。郭藝因為三姐嫁到了英國,所以他能夠早在1983年就率先“潤”出國門,引來無數人的豔羨。小於步他後塵,在1988年“潤”到了加拿大溫哥華,一住就是九年,還因為身懷琵琶絕技應召到百老匯名劇《蝴蝶君》劇組。劇組解散後,她又來到了美國佛羅裏達奧蘭多,認識了她現在的這個第二任丈夫,並成功轉型到了金融領域,但琵琶技藝絲毫不減當年。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主要帶他們參觀一下校園,介紹一些學生跟他們認識。當晚他們自己去吃飯,小於夫婦邀請他們去某處燒烤。

第三天是星期一。上午一家三口來到我的一個課堂,跟學生見麵。中午在學校餐廳我們設立了中國客人專座,請喜歡中國文化的學生跟客人一同就餐。餐廳裏有小樂隊在演奏鄉村音樂,郭藝來了興頭,抄起他的笙跟他們和了一下,珠聯璧合,眾人叫好。

下午我們去看活動場地,然後就是聊天。我事先就知道我和郭哥能聊得來,果然如此。我雖然是70後,但朋友不乏50後,而且很多50後會很奇怪:“你怎麽會知道我們那個年代的事兒?”

我跟郭藝聊的話題,60後琵琶大師小於未必都知道;阿曼達和頭頭回賓館休息了,他們都是倫敦長大,哪插得進我們聊的話題?我們聊了朝鮮老電影《摘蘋果的時候》、《看不見的戰線》、《鮮花盛開的村莊》,60後小於隻知道《賣花姑娘》。我們聊了樣板戲和於會泳,郭藝看我崇拜於會泳,還讓我在他微信上給遠在澳大利亞、尚在睡夢中的於會泳女兒於佳誼留言。我們聊了朱逢博、李光曦、李雙江、蔣大為、王昆,聊了王立平、許鏡清、施光南、王酩、李穀一、金鐵霖。我們聊了配音演員李梓、劉廣寧。聊完了文藝界聊他的婚姻,說起他媳婦阿曼達,他讚不絕口;在他口中,阿曼達幾乎是一個完人,足以令不少中國女人汗顏。說說一些小細節吧——

阿曼達出身倫敦中產階級家庭,家境優越,含著金湯匙出生,所以長大以後也就沒什麽心眼兒,基本上是你說什麽她信什麽。她從不查看郭藝手機,更不打聽郭藝掙多少錢、能帶回家多少錢。郭藝說這天掙了200磅,她就認為是200磅。郭藝說這天顆粒無收,她就認為是分文未掙。

阿曼達看上郭藝的時候,正是在郭藝街邊賣藝的時刻。中國人眼中的街頭賣藝人,卑微得幾乎和乞丐差不多了。然而阿曼達一往情深地嫁給了他。結婚時郭藝沒什麽錢,就買了一枚29英鎊的結婚戒指,這枚戒指阿曼達一直戴到了今天。

兒子小的時候,娘倆養了兩隻兔子。有一天一隻兔子生病了,娘倆拿到獸醫那裏檢查。獸醫說兔子得了癌症,治療費用500英鎊;治了能多活一陣,不治就隻能等死。娘倆回家就跟郭藝商量。那年代哪個中國人會給兔子花500英鎊看病?郭藝戲謔道:“你們給兔子看病吧!等兔子看好了,我就犯心髒病了,你們再花錢給我去看病吧!” 娘倆聽他急了,隻得作罷。隨後兔子不幸去世,娘倆在自家院裏給兔子厚葬,頭頭還寫了悼文。結果沒幾天,兔子遺體被狐狸刨了出來給叼走吃了。

阿曼達是老倫敦人,父母去世、姑姑去世,都繼承了一部分遺產,因此能夠和郭藝買房。他們結婚近40年,總有磕磕絆絆,有幾次吵架到了幾近離婚的地步。郭藝說:“買房子你出的錢多,那我就淨身出戶吧。” 阿曼達回說:“那你淨身出戶去住哪兒呢?還是房子賣了一人一半吧?” 最後二人還是和好如初、白頭到老。

這對夫妻雖然收入有限,但阿曼達為慈善機構捐款卻毫不含糊。哪裏有戰爭、天災、難民,她都要從微薄的收入中拿出一定比例無私奉獻。

跟阿曼達近距離接觸,感覺的確是個賢良女人。兒子給她遞杯飲料,她不忘說句“謝謝”;要插郭藝一句話,不忘先征求許可。她的衣著打扮,從裏到外,樸實無華。如果你常看他們視頻,就知道,那一件舊得都起毛的大衣,天天穿、月月穿、年年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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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七點半我們的活動開始。觀眾質量很高,有年邁的退休教授,還有學生把他母親也帶來了。先是由頭頭演講,講述這個中英跨文化家庭的故事,講述疫情如何改變了他們的人生,以及製作這部《笙樂手》紀錄片的來龍去脈。半小時後,我們開始觀看紀錄片,雖然是頭頭一人製作完成,但製作水平可圈可點:首尾呼應、素材豐富、流暢自然、感人至深。

紀錄片放映完,則是郭藝和小於二人的現場演奏。那琵琶,“大珠小珠落玉盤”,看得讓人眼花撩亂,聽得令人心亂如麻;那笙,平鋪直敘,卻悠揚舒緩,為清脆高亢的琵琶弦樂增添了厚度和深度。隻可惜演奏太短,所以曲終人醉、意猶未盡。

每次小於一彈起琵琶,她那畢恭畢敬的墨西哥老公突然滿眼放光,手舉手機拍照錄影,那一臉的崇拜和愛慕,如同情竇初開的少年。

每次郭藝吹起笙來,阿曼達總是露出蒙娜麗莎般的微笑,沉醉在無盡的幸福和安寧之中。

是音樂讓二人雙雙在海外收獲了愛情和婚姻。看來我們每個人都得學兩手樂器啊!

演奏後是答問環節。師生們的問題很多,質量很高。正如我所料,問題的角度非常多元:音樂教授側重的是對樂器和音樂的解析,人文學科教授關注的則是中國社會的變遷,跨文化背景的學生則更關注跨文化的挑戰和意趣。

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郭藝、阿曼達、頭頭,這一家三口都口若懸河、能侃能說。

“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三天下來,我已經跟他們結為餘生好友。昨天是三月19日,上午他們五個人來我的另一個課堂與學生見麵。正好我們上周講到文革和樣板戲,郭藝正是那個年代的,連唱帶舞加表演,一會兒來幾句《打虎上山》、《提籃小賣》,一會兒給我們模仿江青,一會兒又表演現代京劇中的列寧。除了我和小於捧腹大笑,其他人都不解我們笑什麽。他們隻知道郭藝很逗樂。

出來時候我對阿曼達說,她一定會很長壽,因為郭藝太逗了,天天生活在笑聲中,人能不健康長壽嗎?

時間飛逝。一年時間都轉瞬即逝,更毋庸說三天了。簡單告別後,他們就收拾行李,坐小於夫婦的車去城裏,在那裏再逗留一天,今天回英國。再過一個多小時他們就要登上飛回倫敦的飛機。

國內很多網友對郭藝褒貶不一。有的讚歎他三十多年街頭賣藝的勇氣和毅力;有的則將他的經曆和愛國叛國扯到了一起;還有更多人則表示遺憾,說,假如當時沒走出國這條路,如今在國內,憑資曆也早過上了無憂無慮的夕陽紅生活。但是郭藝沒有遺憾,因為人生沒有如果,時光不能倒流;而且,人生有失必有得,魚和熊掌不能兼得。他的確失去了中央級別音樂團體的鐵飯碗,卻在異國他鄉收獲了相敬如賓的愛情和白頭偕老的婚姻,還有一個好兒子;他的確沒趕上北京買商品房的好時機,但是在英國倫敦趕上了廉價買房的年代,如今貸款早已還淨,無債一身輕;他雖然沒有了國內的醫保社保,但是在英國享受著全民醫療的福利和國際一流的醫療技術,去年動了腦部大手術,才切身體會到英國福利的好處。

我也總覺得,人生沒有如果——我們走的每一步,有時候是自己的抉擇,有時候是時代的無奈,有時候則是山窮水盡時的唯一出路。沒有“潤”出來的人,國外的一切,隻是存在於他們的想象中而已;而“潤”出來的人,才有親身經曆過的對比與權衡。無論在哪裏,既來之則安之;生活在那裏,就想著哪裏的好。記住:有得必有失,看你要得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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