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鍾華正在填寫值班記錄的時候,值班室的房門被輕輕推開了。
一位年輕的中尉軍官,手捧一束鮮花,躡手躡腳地鑽了進來。中尉軍官悄無聲息地來到鍾華身後,突然將手中的鮮花伸到鍾華麵前,笑嘻嘻地說:“當當當當,老同學,祝你生日快樂!”
鍾華嚇了一跳,轉過身去,正是集團軍電子對抗營技師孫曉明,故作生氣地說:“你看你,嚇我一大跳!”
“嗬嗬,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特意趕來看望你,為你送上生日的祝福!”孫曉明說。
這是一大捧紅玫瑰,鍾華心裏自然清楚,紅玫瑰是有特殊含義的,她略一沉思,但孫曉明卻用兩隻手捧著這一大捧花,虔誠地舉在胸前,深情地注視著鍾華,鍾華躲開了孫曉明的目光,隨手接過鮮花,說聲:“謝謝,這麽多年,你一直都記得我的生日。”將一捧紅玫瑰輕輕擺在辦公桌上,然後拿起辦公桌上的玻璃花瓶,將裏麵已經有些凋謝的康乃馨拔了出來,將紅玫瑰插入花瓶。
“那當然了,我哪年不記得啊,就算是記不住自己的生日,我也記得住你的生日,咱倆可是老同學,從小學到中學,從中學到部隊上,都是在一起,你說這叫什麽?這叫作緣分!”孫曉明一直暗戀鍾華,今天是鍾華的生日,他是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向鍾華攤牌的,特意買了一大捧紅玫瑰,為自己的求愛行動營造浪漫氣氛。
“得了,得了,你還有其他的事情沒有?我正上班呢,要去照看病人,沒時間和你耍貧嘴。”鍾華說。
“哎呦。”孫曉明實然用手捂住胸口,故作疼痛地說:“哎呦、哎呦,我這胸口痛,痛得不得了,麻煩您給我看看,我這是得了什麽病?”
“你什麽病也沒有,你這是沒病找病!”鍾華說完,端起盛藥的托盤往外走,孫曉明跟在身後,纏著鍾華說:“這樣吧,今天中午我請你吃飯,鍾小姐賞個臉吧?”
“沒空!”鍾華說。
“那晚上總行吧?”孫曉明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
正說著,鍾華推開了病房的門,孫曉明跟著鍾華往裏走。鍾華說:“任連長,該換藥了!”
任誌強的傷情恢複很快,這幾天,他一直要求辦理出院手續,考慮到任誌強是舊傷複發,醫院這一回就格外慎重,外科林主任是一位老專家,特別要求,務必把任誌強的舊傷處理幹淨,於是,任誌強出院的事情就這麽拖了下來。
鍾華推門進來的時候,任誌強正靠在病床上看書,那是一本《新聞學概論》,快要考試了,他正抓緊時間複習功課。聽到鍾華的聲音,任誌強不由自主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笑容。突然間,他看到了鍾華身後的孫曉明,臉上的笑容立即凝固了,露出了尷尬的神情。
其實,孫曉明並未看清靠在病床上的是任誌強,當他聽鍾華說到“任連長”的時候,這才向病床上望去,果然是他。
這次演習總結,集團軍並沒有將紅軍戰敗的原因歸咎於孫技師個人。一號首長認為,正是由於紅軍的疏忽,才導致藍軍抓住時機,反敗為勝。因此,孫技師反倒感覺一身輕鬆。隻是,他的心裏總有一個揮之不去的結。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孫曉明脹紅著臉,眼睛裏,噴出的豈止是怒火!
“你!”孫曉明咬牙切齒地說,此時,他恨不得衝上去,將任誌強撕個粉碎,但他明白,這是在醫院,是在病房,任誌強是一名傷員,自尊心要求自己,此時不能去和一個躺在病床上的病號計較,於是,用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任誌強。
任誌強看出了孫曉明的憤怒,他覺得,自己應當主動解開這個結。於是試圖起身下床,但剛一作出下床的舉動,就被鍾華製止了,鍾華說:“該換吊瓶了。”
任誌強又重新坐好,咳嗽了一聲,對孫曉明說:“孫技師,有個事情需要向你解釋,請你原諒。”礙於鍾華在場,任誌強不好意思把話挑明,隻好含含糊糊地說。
“解釋個球!”孫曉明說,“你把臭襪子塞進我的嘴裏,這需要解釋嗎?”
“孫技師,你聽我說。”見孫曉明當著鍾華的麵,把話直接挑明了,任誌強也隻好硬著頭皮說,“那根本就不是什麽臭襪子,而是……”
“你說,是什麽?”孫曉明問。
“是……”任誌強看了看鍾華,又轉過臉去看了看孫曉明,說,“是鍾護士送我的手帕。”
“胡說,手帕是什麽味道?臭襪子又是什麽味道?難道我分不出來嗎?再說,鍾護士怎麽會送給你手帕?”孫曉明臉脹得愈發紫紅。
“是真的。”任誌強說,那是在前線的時候,鍾華曾用手帕為自己做過包紮,後來,任誌強一直將這隻手帕帶在身上,就是為了記住鍾華對他的救命之恩。平時,那塊手帕是幹幹淨淨的,那一天,可能是因為翻山越嶺、長途跋涉的原因,手帕被汗水浸透了,就有了些汗水的鹹味,再加上事情緊急,任誌強為了逼迫孫曉明聽從指揮,故意說那是一隻臭襪子,而孫曉明也因為心理作用,才發生嘔吐發應。說到這裏,任誌強從衣兜裏掏出那塊手帕,在孫曉明麵前揮了揮,說:“你看,是不是這個?”
聽任誌強這麽一解釋,鍾華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孫曉明心頭的怒火也消褪了一大半,但他仍然心有不甘地說:“你說的倒輕巧,黃泥掉進褲襠裏,不是屎,也成了屎,這事要是傳出去,我今後怎麽做人?”
“孫技師你想想,第一,這次演習總結,集團軍有沒有追究你的責任?沒有吧!第二,到目前為止,有誰知道你的嘴裏被塞進了臭……一塊香手帕?沒有吧!第三,我帶著藍軍小分隊摸進了你們的基地,要是換了別人,還不知道往你嘴裏麵塞什麽東西呢?你不感謝我,還記恨我,這可是恩將仇報啊!”任誌強喋喋不休地說。
聽任誌強這麽一說,孫曉明心裏舒坦了許多,是啊,自己隻是一名技術人員,自己之所以被俘,是因為紅軍的安保工作沒搞好,跟自己沒有丁點兒關係,誰讓紅軍指揮員疏忽大意,被人家摸了上來呢?這就是戰爭,戰爭就有勝有負,所謂的“招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無非是心理勝利法而已,隻要有戰爭就無法避免殺戮,隻不過,自己不幸成為那個倒黴蛋而已。再者說,任誌強將女神鍾華的手帕塞進自己的嘴裏,也不算是難為自己,因此他認為,任誌強這樣對待自己,已經算是仁義盡至的了。
一個是從小一起成長起來的老同學,十幾年的交情,一個是在烽火硝煙的戰場上結識的英雄,他的血脈裏還流淌著自己的鮮血,鍾華沒有料到,自己會設身處地的處於兩個男人的尷尬局麵之中,正在思考著該如何緩和他們的關係,看到孫曉明的臉色有所好轉,立即見縫插針說:“行了行了,你看看你們兩個,為了雞毛蒜皮大小的事情吵來吵去的,哪還有點男子漢大丈夫的樣子?孫曉明,這是病房,要保持安靜。任連長,換藥!”
說著,鍾華將藥盤擺放在病床旁邊的床頭桌上,騰出手來,將孫曉明推了出去。看到自己精心營造的氛圍,被任誌強清掃一空,孫曉明心有不甘,站在病房外麵,踮著腳尖向裏張望。
“喂,你這個同誌,在這裏幹什麽?”外科主任林國英正要看望任誌強,在病房門口遇上正探頭探腦向裏張望的孫曉明。
孫曉明正看得專注,冷不防被林國英這麽一問,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趕忙解釋說:“我,我在找人。”
“找人?找人用得著這麽鬼鬼祟祟嗎?”林國英問。
“沒,沒,沒鬼鬼祟祟。”孫曉明心中一陣懊惱,心想,自己怎麽每次遇上任誌強都這麽倒黴?這麽想著,心情一下子低落下來,不由自主地邁開腳步,朝著樓梯走去。
第十三章
這天下午,軍區《前衛報》記者林雁來到醫院,對任誌強進行采訪。
之前,林雁對任誌強在前線的傳奇經曆已略有耳聞,曾經提出采訪任誌強,但任誌強一直說,自己沒什麽可采訪的,而且,他怎麽受的傷,又怎麽獲救,很多情節自己也說不清楚,采訪的事情沒有成行。
這次演習,任誌強帶領一支小分隊摸上紅軍電子對抗基地,使處於極度不利中的藍軍反敗為勝,集團軍將演習報告上報到軍區,林雁在了解到這件事情之後,向上級作了匯報,希望能夠采訪一下任誌強,軍區政治部首長一個電話打到集團軍宣傳處,宣傳處當即表示,一定要全力配合,挖出一個和平時代習武強軍的典型。
林雁出身軍人世家,爺爺是開國中將,是一位為共和國打下江山的老革命家。父親是一九一醫院外科主任,是一位享受副軍職待遇的燒傷領域專家。兩年前,林雁從解放軍政治學院畢業,被分配到軍區政治部,成為前衛報主力記者。林雁尤其擅長寫人物報道和人物通訊,其筆端刻畫的人物性格飽滿,情感細膩,深受部隊官兵喜愛。根據未曾證實的小道消息,林雁曾經在一天之內收到數十封讀者來信,這些信件中,含蓄一點的,是向她提出交友的請求,更有直接的,大膽表白了心中的愛慕之情。對此,林雁總是一笑了之,婉然拒之。她的心是高傲的,從小就崇拜英雄的她,正在尋找著自己心目當中的英雄。
如果不是帶著集團軍政治部命令這把尚方寶劍,林雁是無論如何無法完成采訪任務的。任誌強對林雁說,南疆作戰的勝利,不是某一個人的勝利,更不是他任誌強個人的勝利,是全體作戰官兵的勝利,是英勇無畏的解放軍指戰員,用獻血和生命換來的,血灑疆場,馬革裹屍,是一名軍人的榮耀,自己僥幸生存,獲得了如此多的榮耀,相比那些犧牲的戰友,自己感到萬分愧疚。
林雁說:“任連長,我能夠理解您的心情,您就是千千萬萬參戰官兵中的普通一員,我們希望,能夠從您的身上,挖掘出我軍在新的曆史時期繼承和發揚光榮傳統,不怕流血犧牲,甘於吃苦奉獻的閃光點。”
林雁沒有對任誌強提問任何問題,而是讓任誌強敞開心扉,想到哪裏就講到哪裏,想講什麽就講什麽,就像是兄妹兩個人拉家常一樣。任誌強終於敞開了自己的心扉。以下是任誌強的講述:
老山。血色一般的黃昏。
那天傍晚,任誌強被叫到連部,在連部,看到七八個陌生的戰士。連長指著其中一個戰士對他說:“這裏有幾個兵,你挑一個帶走,補充到你們班。還有,回去準備一下,帶著你們班,天黑前趕到420高地。”
任誌強問:“具體任務是什麽?”
連長說:“420高地那邊,是我軍步兵的防線,越軍的特工在夜裏活動得很厲害,步兵受不了,要我們在夜裏對付越軍特工。到了420高地,一營長會告訴你具體情況的,你按他們的意思再製定行動方案。”
回到班裏,大家開始做戰前準備。抓住這個空當,任誌強詢問新補充到班裏的戰士,他告訴任誌強,他叫單林鬆,山東人。
任誌強問:“當了多長時間的兵?”
單林鬆說,他當兵已經滿三年了,本來是年底退伍回山東老家的,正好遇上全軍部隊一級戰備,退伍的時間推遲。後來,聽說南疆作戰參戰部隊減員很厲害,要從沒有參戰的部隊抽調兵員補充,他向連隊遞交了誓死參戰的血書,終於入選。前幾天被緊急空運到南寧,經過短期的戰前訓練,頭一天又連夜乘車送到前線,補充到參戰部隊。
任誌強問:“你射擊技術怎樣?”
單回答說:“三年裏部隊搞了四個(射擊)練習,來前線之前,部隊把我們這些補充兵集中一起,搞了利用地形地物的應用射擊,成績一般。”
任誌強問:“衝鋒槍會用麽?”
單回答說:“會,不過訓練時用的是木托的衝鋒槍,現在(偵察兵)用的是折疊式的,有些不習慣。”
任誌強說:“兩種槍的性能基本一樣,隻不過折疊式的槍身更輕,所以有效殺傷力在400米,木托衝鋒槍的殺傷力更遠些……你就編在和我一個戰鬥小組,以後慢慢給你補課。”
傍晚,任誌強來到420高地,與步兵接上頭,不一會,一營長齊成功跑了過來,緊緊握住任誌強的手,連聲說:“太好了!太好了!我們夜間有保障了!感謝首長派你們來支援我們步兵的戰鬥,太及時了!太及時了!有我們的偵察兵,我們夜間就不怕那些越軍特工隊了!”
看見齊營長那副盼到了大救星的神態,他哪裏知道,任誌強這些偵察兵大都是第一次上戰場的新兵。想到這裏,任誌強岔開話題問:“具體情況怎樣?”
齊營長說:“是這樣,我軍拿下420高地之後,由我們營接防,與411高地的越軍守敵對峙。”順著齊營長指示的方向看去,在420高地西南側1000多米處有個樹木茂密的山頭,敵軍挖的戰壕隱約可見。
齊營長接著說:“接防之後每個晚上,敵軍的特工隊都會潛到我們陣地前沿騷擾,這些夜裏,我們根本就無法消停!我們已經幾天幾夜沒合過眼,神經緊張得快要崩潰了!昨天夜裏,敵軍的特工隊又來了,我們開槍打了一個晚上,今早看看陣地前沿,一根敵軍特工隊的毛都沒見著,倒是自己誤傷了一個兵!”
任誌強問:“你肯定是自己人誤傷的?”
齊營長說:“當然!是手榴彈片崩的,還好,傷不重。”
任誌強問:“你們沒搞標定射擊?”
“標定射擊?”齊營長疑惑地看著我,搖著頭說:“我們不會搞這個標定射擊,你們也知道,打仗前我們還在農場種稻子,射擊訓練隻搞了兩個練習,平均每個兵射擊20發子彈,什麽標定射擊更沒搞過啊!”
看到齊營長茫然的神態,任誌強心裏很是無奈。沒想到我軍的步兵軍事訓練水平,竟然是這樣,一個營職幹部,連標定射擊都不清楚,還要領兵打仗!任誌強說:“不要緊,我們人多!一個山頭放一個連,踩,也要把敵人踩死!不過……”
任誌強指著那些蹲坐在戰壕裏的士兵對齊營長說:“你們的戰鬥布防是不是太密集了?敵人的炮彈打來,隻要打中了,就要傷亡好幾個呢!”
齊營長趕緊說:“你們偵察兵來了就好!來了就好!我們已經安排了,撤一部分兵力到山後休息,作預備隊。”他一邊說著,一邊把任誌強帶到高地南側下方60多米處的突出部,指著下方說:“基本上每次敵軍都是從這個方向摸過來的,這個地方就交給你們防守。我們步兵在主陣地防守接應你們。”
接受了齊營長安排的任務,任誌強仔細察看了周圍的地形,看到這個突出部麵朝敵軍方向隻構築了一條容納3至5人隱身的半弧形跪射掩體,周邊的射界全部掃清,隻剩下矮矮的樹樁以及灌木根,位置暴露,於是對齊營長說:“我隻能在突出部安排一個戰鬥小組,其餘兩個小組靠後,在突出部東南側隱蔽配置,西南側由你們步兵配置火力,我幫助你們步兵標定射擊單元,如果打起來,你們用火力封鎖西南方向,支援突出部的防守。”
齊營長連連點頭說:“不管你怎麽安排,你要保證這個方向的安全!”
任誌強說:“就怕夜裏打起來,你們朝我們開槍啊!”
齊營長說:“不會的,不會的,我們已經有經驗了,我會布置好的。”說完,他就返回主陣地布置去了。
任誌強在突出部正麵和側麵二十多米處用七八枚手榴彈設置了絆發雷,隻要敵軍摸過來,就會引爆設置的機關。任誌強把副班長的小組留在突出部擔任警戒,並交代他第二天天亮後負責解除這些手榴彈的絆發設置,以免誤傷自己人。
把這一切布置好,任誌強帶著兩個小組返回420高地陣地,幫步兵設置好標定射擊單元。天色暗了下去,開始淅淅瀝瀝下起小雨。齊營長派人找到任誌強,要他去營指揮所。
在步兵營指揮所的掩體裏,齊營長提議用一個步兵班配合任誌強小組,與突出部的警戒部位互相支撐呼應。條件是,由任誌強帶領另一個偵察兵小組,負責營指揮所的警戒。
任誌強同意了齊營長的安排,他顯得很高興。把任誌強帶到營指揮所旁十多米處,指著戰壕裏的一個貓耳洞說:“這個防炮洞歸你們用,你的哨位就設在這裏吧!有事我會叫你們的。”說完離開了。
戰士劉大勇試著往洞裏鑽,連聲說:“不行不行,太小了!根本就沒辦法鑽進去睡!”
任誌強笑了起來:“這是躲炮的藏身洞,也叫貓耳洞,所以很小。”
正與劉大勇正說著,單林鬆大聲嚷了一句:“班長,你看!”
順著單林鬆指的方向看過去,離他們七八米遠處的山坡上躺著兩具敵軍的屍體,任誌強拍了拍單林鬆的肩膀說:“死人,沒關係。”
單林鬆說:“死人很臭的!給他們營長說說,換個哨位。”
任誌強說:“估計他們也是嫌這個哨位有死人,才安排給我們的。看樣子這倆敵軍也是剛被打死的,沒那麽快就會臭掉的,服從命令吧!”
劉大勇在旁邊“噢”了一聲,嘟囔一句:“今晚難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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