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唐旭被雙規了!
對於清河縣而言,這一消息被確認後,無異於一枚重磅炸彈。
黃河龍酒廠董事長劉雲峰因涉嫌行賄犯罪,被取保候審。
對於清河縣而言,這又是一枚重磅炸彈。
劉雲峰取保候審之後,為人低調了許多。他平日裏多大數時間在待在家裏不外出,確保隨叫隨到。
林姍在得知唐旭被雙規的消息之後,絕不相信他會收受姐夫的20萬元。這天下班以後,林姍來到姐姐姐夫家,進門以後就氣勢洶洶地問:“劉雲峰我問你,唐旭到底收沒收你20萬?”
劉雲峰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不旦怕老婆,更怕自己這個小姨子。一個很最重要的原因是,劉雲峰的老嶽父林默庵一手創辦了黃河龍酒廠,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鄉鎮小酒廠一步步壯大成為企業集團。林老先生一心想生出個兒子來,把諾大的產業交給自己的兒子繼承,可世間的很多事情往往就這是樣不遂人意,越是想得到的,越是得不到,林老先生最終還是膝下無子,就隻有林璐和林姍兩個女兒。早些年,劉雲峰隻是酒廠的一名學徒工,在得知林璐的身份後,對林璐發起了瘋狂的攻勢,終於贏得了林璐的芳心,喜結良緣。但是,林老先生似乎看出了劉雲峰的野心,對自己這個上門女婿並不是完全放心。林老先生去世前,對酒廠的股份進行了公正,一旦自己離世,自己的老伴、林璐和林姍各自擁有30%的股權,劉雲峰作為企業名義上的董事長(實際董事長是林璐),擁有10%的股權。假如劉雲峰跟林璐離婚,則其名下10%的股權自動歸屬於林璐。因為林姍當時年幼,林姍的股份由林璐代持。
各方簽字畫押之後,林老先生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麵對林姍咄咄逼人的氣勢,劉雲峰先就怯了,他一頭鑽進衛生間,反鎖上門,任憑林姍在外麵怎樣踢門砸門,也不肯開門。不一會,林璐買菜回來,見到林姍這副拚命一般的架式,趕緊上前勸說:“姍姍,別再逼你姐夫了,他現在的精神壓力很大,萬一有個意外,我這日子可怎麽過?”
林姍氣哼哼地說:“姐,你叫他出來,我要當麵問問他,唐旭到底收沒收他20萬?隻要把事情講清楚,我絕不難為他!”
林璐拿自己這個妹妹也是無奈,隻好敲了敲衛生間的門,對裏麵說:“老劉,你把門打開,出來把事情講講清楚。”
劉雲峰說:“我不開門。”
林姍說:“不敢開門是嗎?你心裏麵要是沒有鬼,你害怕什麽?你是害怕把你誣陷唐旭的事情講出來是嗎?劉雲峰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把事情講清楚,我就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在廁所裏麵耗多長時間!”
一個在廁所裏麵躲著不肯出來,一個在外麵鬧騰著不肯走,林璐本是個沒主意的人,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隻好給自己的母親打電話,讓母親過來調停。打完電話,林璐立即開上車,把老太太接到家裏。
自林老先生去世以後,老太太一直守寡。如今,由大女婿負責經營的黃河龍酒廠搞得有聲有色,成為全市的知名企業。小女兒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團縣委書記,好日子剛剛開始,怎麽就鬧出這麽大的一樁事故來?
見老嶽母親自登門,劉雲峰隻好打開廁所門,灰頭土臉地從裏麵走出來。林姍剛要衝上前去質問,被母親阻攔住了,林老太太說:“雲峰啊,我們林家一輩子光明磊落,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今天你就當著我們娘仨的麵,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講清楚。咱們可是一家人,一家人在一起,有什麽話不能講清楚?你不光是我們林家的女婿,你還是我小外孫的父親,就是打斷了骨頭,都還連著筋呐!”
林姍說:“媽,就是打死我也不相信唐大哥收了劉雲峰20萬,唐大哥他決不是那樣的人。我今天來,就是讓劉雲峰講清楚,還唐大哥一個清白。退一萬步講,假如唐大哥真的收了他的20萬,被判了刑,我就等到他走出監獄的那一天嫁到給他!我說到做到,不信咱們就走著瞧!”說完,把頭埋進母親的懷裏,傷心地哭泣起來。
林姍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老太太心疼地攬過這個小女兒,一邊撫摸著林姍,一邊厲聲喝斥道:“劉雲峰,你今天必需把事情講清楚,不講清楚的話,我就讓林璐跟你離婚,把你趕出去。”
劉雲峰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老太太麵前:“媽,我對不起唐縣長啊。”
唐旭已經被雙規22天了。在這22天裏,一盞200瓦的投光燈將他所在的房間照耀得沒有一處死角,看守人員輪流對他進行不間斷地審問,不許他睡覺,每天隻許他開一次窗戶,讓新鮮空氣透進來短短10分鍾。唐旭的麵前擺放著紙筆,讓他寫下自己收受賄賂的犯罪事實。其間,唐旭曾經拿起筆,在紙箋上寫下:“我無罪!中共清河縣委副書記、縣人民政府代縣長唐旭。”
看守人員看到唐旭如此頑固不化,氣急敗壞,加大了對唐旭的審問。連日來得不到休息,唐旭的精神幾近錯亂,幾次大小便失禁,最後連走路的氣力都沒有了。
唐旭被雙規的第23天早晨。房門打開了,這一次,走進來的不是審問他的那幾個人,而是市紀委書記薛安偉、市紀委副書記兼糾風辦主任吳正宏、中共清河縣紀委書記林強等人。看到唐旭淩亂的頭發,消瘦的臉龐,凹陷的雙目,一想到一個月前,這個年輕人還是那樣意氣風發,指點江山,從容不迫,可現如今……兩行清淚禁不住從林強的麵頰上滑落下來。
薛安偉上前握住唐旭的手,動情地說:“唐旭同誌,我代表市委、市政府來看望你,你受委屈了。”
唐旭機械地點了點頭,麵無表情,目光呆滯。
又一個月後,唐旭從市中心醫院出院了。住院期間,他被檢查出雙目視力極度減弱,左眼的裸視視力為0.5,右眼的裸視視力僅0.3,並失去了辨色能力。
由於不久前召開的清河“兩會”上,已經選舉產生了新的縣人民政府縣長,這就等於宣告,唐旭失去了他代縣長的職務。市委組織部專門征求唐旭的意見,一是他現在還保留著中共清河縣委副書記的黨內職務,所以他可以回到清河繼續任職,具體的職務是中共清河縣委副書記、正縣級幹部。二是回到市委擔任調研員,除非有重大事項,他平時可以來上班,也可以不來上班,時間完全由自己支配。
唐旭選擇了後者。雖然市委給他置辦了新辦公桌和新電腦,還給他配備了一間獨立的辦公室,但是他一次也沒有去過。
對曹永麟的處理比較寬大。清河縣代縣長、縣委書記先後“出事”,原以為有重大犯罪嫌疑並被實施了雙規的代縣長啥事沒有,蒙受了不白之冤,原以為啥事沒有的縣委書記反倒坐實了收受賄賂,這起烏龍事件成了渤海官場上的一樁醜聞。
劉雲峰在去市紀委自首的路上,給曹永麟打了個電話:“曹書記你好,我正在去市紀委自首的路上,給您報個信,唐旭他是被冤枉的,我的確是從財務上支取了20萬,其中有10萬元給了你,還有10萬元給了其他領導。我想告訴你,自古因果報應,天道輪回,我們不能冤枉唐旭那樣的好人,否則,我的家人不會饒過我,我的靈魂也不會饒過我,你應該像我一樣去自首,你不要抱有僥幸心理——我在給你和唐旭送錢的時候錄了音,你收了,他沒收。”劉雲峰說完就掛掉了手機,隻留下曹永麟一個人站在中共清河縣委的大院裏發呆,獨自在風中淩亂。
劉雲峰的突然自首,使唐旭案專案組陷入到尷尬境地。一開始,專案組看到劉雲峰的供述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並不相信唐旭就是清白的,還以為他是受了某某人的指使。直到聽完劉雲峰給十幾位官員送錢時偷偷錄的音,他們才相信冤枉了唐旭。
專案組是幹什麽的,他們是專業的調查人員,根本不需要鑒定,就能聽出這些錄音從未經過剪輯。這些錄音顯示,包括曹永麟在內的其他官員個個都收受了劉雲峰的好處,有的像征性地推脫了一番,有的幹脆連推脫都免了,直接收下,就隻有唐旭一個人沒有收錢。劉雲峰一邊播放錄音,一邊指名道姓,說出收錢人的姓名和職務,還有送錢和收錢的地點。
當然,劉雲峰提供的錄音也隻是孤證,能夠說明一定的問題,但並不一定能夠說明全部問題。專案組經過進一步調查,並沒有發現唐旭收受賄賂的切實證據,反而初步查實了部分其他官員收受賄賂的事實。隨著清河縣的多名官員相繼被傳喚,嗅到了危險氣息的曹永麟在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走進了市紀委書記薛安偉的辦公室。
如何才能妥善處理好清河縣的善後問題,實實在在給渤海省委出了個難題。
唐旭原來是代縣長,按常理應該在兩會上順利當選縣長,因為接受調查的原因沒能當選。按道理講,組織上不僅應該為他恢複名譽,還應該給予一定的補償。可問題是,怎樣安排唐旭才算是補償呢?讓他當縣委書記嗎?那也太離譜了,縣長還沒當上,就一步直升縣委書記,放在全國範圍內也屬罕見。更何況,前幾天還在對他進行雙規,轉眼間就成了黨的好幹部,人民的好領導,省委的臉往哪兒擱?省委在此事上形成的最終意見是:政治上恢複名譽,工作上任其自由,待遇上調至一級調研員,這也是正縣級幹部能夠享受到的最高待遇。
這樣一來,也就意味著唐旭就此結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鑒於曹永麟同誌能夠主動上繳所收受的10萬元款項,並向省委、市委寫出了極其深刻的檢查,態度極其誠懇,願意接受組織上的任何處理,後經省委研究,給予曹永麟同誌黨內警告的處分,不再追究其相關責任。
省委之所以做出這樣的處置,也是實屬無奈。省委在作出處理決定之前,已知清河縣的涉案人員多達十數人,除曹永麟之外,還涉及到其他多位副縣長,再加上縣交通局長、住建局長、城管局長、教育局長、司法局長等多人均收受了劉雲峰的好處。省裏麵不是不想挖下去,而是不敢挖下去,一旦對曹永麟等人深挖深究,還不知道會牽連出多少官員,鬧不好,整個清河縣的官場將會坍塌,甚至牽連到市裏、省裏,到了那時,局麵可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賦閑以後,唐旭每天的日常生活要麽是養花種草,要麽在電腦上敲些文字。他開始以自己為人物原型,以自己的親身經曆為藍本,撰寫一部題為《縣委副書記》的長篇小說。他把每天寫好的文字發布在“知味屋”裏麵,那是隻有他和劉鶯才知道的小屋,是隻有他和劉鶯才知道的秘密。不知不覺,已經寫了二十幾萬字。
韓帥來看過唐旭幾次。有兩次是代表組織上來慰問唐旭,有兩次是以私人感情來看望唐旭。韓帥對他說:“唐旭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是金子到哪裏都會發光。你要相信組織上對你的信任,所以你一定要沉住氣,早晚會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唐旭說:“感謝組織還信任我。”他的話沒有說完,隻說了上半句,下半句被自己咽了回去,他想說的下半句是:“問題是,我是不是還信任組織呢?”
商衛東來看過唐旭幾次。如今,商衛東已經是市交通銀行的行長了。每次來,商衛東都是帶著好酒好肉,跟唐旭一起大快朵頤。為了避免觸及唐旭的傷心處,他們就隻敘舊,回憶些兒時的事情,從不涉及江湖上的那些是是非非。一次,他們說起到劉鶯,商衛東說:“老唐,我知道你從小時候起就一直喜歡劉鶯,可你為什麽不當麵對她說呢?”唐旭說:“年少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呢?”
羅成和林姍定婚了,他們一起來看過唐旭過幾次。羅成回憶起跟隨在唐旭身邊工作的那段經曆,無論多麽棘手的事情,到了唐旭那裏無一不是秋風落葉,迎刃而解。林姍每次說起自己的這位唐大哥,目光裏麵總是充滿了欽佩。
直到此時程雨才知道,自己的丈夫曾經是多麽優秀。她試圖修複與唐旭的感情,然而,此時的唐旭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除了熱衷於讀書、寫字,擺弄花草,仿佛對周邊的其他一切事物都毫無感情。
唐旭向程雨提出了離婚。既然相互間已經沒了感情,又何必費盡心思地極力恢複?既然相互間已經傷害至深,又豈能夠輕易撫平?唐旭主動放棄了絕大部分財產,用離婚時分得的二十多萬元在郊區附近買了間舊房,專心讀書,伺弄花花草草。
組織上恢複了唐旭的名譽,但恢複不了他內心受到的傷害。
夏至的蟬鳴在枝頭呱噪,唐旭正一個人安安靜靜地伏在案頭讀書。
將近中午時分,商衛東來了,帶來了好酒好肉。一進門,就咋咋呼呼地說:“老唐啊,今天是周末,又是夏至,我約了咱們的一個老同學來陪你喝酒,今天我可是特意帶來了茅台,你別趴那兒看書了,趕緊幫我張羅張羅。”好像他才是這間陋室的主人。
唐旭頭也沒抬,對商衛東說:“我正看在興頭上,你想幹你就幹,我可沒請你來。”
商衛東一看,唐旭手裏麵捧著一部《明史》,對唐旭說:“你又在看那些老古董,現在都什麽時代了,你看那些書有什麽用呢?”
唐旭說:“最近我一直在研究明朝的三廠一衛。”
商衛東:“你說的三廠一衛,是東廠、西廠和錦衣衛吧?那還缺少一個呢!”
唐旭說:“還有一個是大內行廠。它們都是明朝時期的特務機構,合起來稱作廠衛,這是一整套由皇帝直接領導的特務體係。”
唐旭說,東廠是世界曆史上最早設立的國家特務情報機關,其分支機構遠達朝鮮半島。明朝中後期,錦衣衛與東西廠並列,活動加強,常合稱為“廠衛”。 東廠權力在錦衣衛之上,隻對皇帝負責,不經司法機關批準,可隨意監督緝拿臣民,從而開明朝宦官幹政之端。到了明武宗時,大宦官劉瑾專權,又設置了大內行廠,由其親自統領,比東廠、西廠尤為酷烈。東廠首領丘聚,西廠首領穀大用,錦衣衛指揮史石文義,皆劉瑾死黨,以致廠、衛合勢,特務遍天下,並創立重刑,令官吏軍民談虎色變,人們視宦官如虎狼。廠衛均可不經司法機關,直接受理詞狀,逮捕吏民,用刑極為殘酷,以致明代一談到廠衛,人人色變。
說到這裏,唐旭突然打住,問商衛東:“你剛才說約了一個老同學,他是誰呀?”
商衛東神秘兮兮地說:“她來的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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