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天下午快到下班時間,唐旭接到了程雨打來的電話。原來是中考成績公布了,唐小飛並沒有考取理想中的市驗高中,程雨詢問該怎麽辦。唐旭略想了想,柔聲說:“你看這樣行不行,我提三個方案,供你和兒子參考。”
唐旭說的第一個方案,既然沒考上重點高中,那就去上普通高中,俗話說,“寧當雞頭,不當鳳尾”,與其在重點高中裏麵落在隊伍後麵,吃力地追趕,倒不如在普通高中裏麵名列前茅,這樣學習起來也有動力。第二個方案,現在他已經到了縣裏工作,市裏麵的事情插不上手,如果想把兒子安排進入市實驗高中,他就給市委書記的秘書韓帥打個招呼,讓韓帥想想辦法。第三個方案,就是讓兒子到清河一中讀書,隻需他一句話就解決了,不過,鑒於清河一中的教學質量嚴重下滑的現狀,他不建議采取這一方案。
程雨聽唐旭說完,也說要征求一下兒子的意見再做決定。電話裏麵,唐旭依舊像過去那樣,對程雨問寒問暖,程雨依舊是不冷不熱地應付著。唐旭也不見怪,畢竟那麽多年走過來了,他對程雨的態度已經習慣了。
一個星期後,唐小飛被市裏的一所普通高中第五中學錄取。
為了慶祝兒子升入高中,周末,唐旭從趕回到市裏,先到蘋果專賣店買了一隻IPAD作為送給兒子的禮物,然後一家三口在五福樓大酒店吃了一頓昂貴的自助西餐,唐旭還特意喝了兩杯幹紅。輕柔的樂曲中,柔和的燈光下,微醺中的唐旭,用溫柔的目光看著程雨,回想起他們婚後白手起家,共建家園的點點滴滴,他輕輕地撫摸著程雨的手,兩行熱淚忍不住奪眶而出。程雨也被這朦朧的氣氛所感染,將頭倚靠在唐旭的肩膀上,沉醉其中。當晚,夫妻二人相擁而眠,盡享雨水之歡。
唐旭在家裏住了兩天。周一早上,小車開到唐旭家的樓下。唐旭先去兒子的房間,吻了吻正在睡覺的唐小飛,出門前,又吻了下程雨,撫摸著程雨的秀發,心疼地說:“辛苦你了。”程雨也是依依不舍地與唐旭告別。
剛到辦公室,唐旭看到桌上擺放著一份《輿情通報》。這是縣委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辦公室專門為縣委常委會們準備的,這個辦公室簡稱網信辦,是為了適應當前形勢下網絡安全而專門成立的一個部門,直接於隸屬縣委,由縣委宣傳部代管,由縣委宣傳部的一位副部長兼任網信辦主任。市縣一級網信辦的日常工作,通常是監視本轄區內網絡輿情,比如說,通過監控發現某某某散布了有關清河縣的網絡謠言,宣傳部會立即通知公安部門采取措施,該抓就抓,該判就判。再比如說,轄區內發生了爆炸、汙染、刑事案件、重大交通事故等負麵輿情,雖然相關職能部門會在第一時間予以處置,但難免會有極個別心理陰暗、不懷好意的人把這些負麵消息從互聯網上發布出去,從而召來全國各地的新聞記者,一旦報道出去,就會給清河縣凝心聚力謀發展的良好形象造成難以挽回的影響,因而,縣裏麵專門從維穩經費裏麵撥出專款,安裝了網絡輿情時實監控係統,由網信辦24小時監控,發現輿情之後將在第一時間聯係相關網站,刪除這些負麵消息。
《輿情通報》為“秘密”級,每周編發一次,由縣委網信辦匯總一周以來全縣發生的輿情,包括正麵的和負麵的社會輿論,呈送縣委縣政府領導,抄送縣公安局和其他所涉及到的部門。唐旭拿在手裏翻看了一下,注意到悟台鎮一名45歲中年婦女自殺的事情,婦女死後,被她的一個遠房侄子給發布到了網上,網信辦及時處置,協調多家網站將這一負麵消息予以刪除。
《輿情通報》的陳述過於簡單,唐旭一時想不明白,一個中年婦女為何會選擇以自殺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是家裏生活困難,還是不堪病痛折磨,或者其他方麵的原因。其實,既然縣委網信辦已經處置完畢,沒有形成針對清河縣的網絡輿論事件,唐旭完全有理由不必過問,不過,唐旭還是萌生出了惻隱之心,想要了解一下事件發生的原因,於是,他拿起電話,給縣公安局局長吳兆清打了過去。
吳兆清正主持縣公安局領導班子每周一上午召開的工作例會,總結上周工作,安排和部署本周工作。看到唐旭打來的電話,立即接了起來。上班前,吳兆清已經看過了《輿情通報》,當然,他隻是略微掃了一眼,並沒有太在意。聽到唐旭想要了解悟台鎮婦女自殺的案子,立即說:“唐縣長您請稍等,我盡快向您匯報。”
掛斷電話,吳兆清向立即喊來刑偵大隊、治安大隊的兩個大隊長和網監辦主任,詢問他們誰知道這個案子。治安大隊長王良春匯報說,悟台鎮自殺的這名婦女叫名李紅英,歿年45歲。李紅英多年前離異,獨生女兒金笑笑跟著她生活。一年前,19歲的女兒金笑笑大一在讀期間,以“祼貸”的形式,通過網絡貸款3000元買了一部蘋果4手機。後來貸款公司向金笑笑催要欠款,金笑笑還不上,貸款公司就找李紅英要,聲稱李紅英如果不還錢,就把金笑笑的裸體照片發布到網上,全世界都能夠看到,讓金笑笑從此沒法做人,也嫁不出去。
一小時後,吳兆清帶著分管刑偵工作的副局長、治安工作的副局長,及刑偵大隊長、治安大隊長、網監辦主任等來到縣政府小會議室,向唐旭進行專題匯報。
唐旭一邊聽取匯報,一邊做記錄,還不時提出問題:“你說的那個裸貸是什麽回事?”
王良春說,現在有一些網上的貸款公司,專門把目光盯在一些家庭條件不是太好的大學生身上,這些學生都是年滿18周歲以上,從法律角度上講,他們要為自己的行為承擔全部行為能力,包括民事的和刑事的。他們在上大學以後離開了父母的監管,心智上卻並沒有完全成熟,看到身邊的同學有IPAD和高檔手機,經不住貪圖享受的誘惑,又聽信了網貸公司的虛假承諾,不少人就走上了裸貸的不歸路。
具體來講,網貸公司許諾,給這些大學生提供零擔保貸款。所謂零擔保,並不是不設擔保條件,而是要求這些大學生,尤其是女大學生,提供父母的家庭住址、工作單位、戶口本、身份證正反雙麵的複印件等信息,按照事先設定的條件,拍攝各個角度的裸體照片發送給網貸公司。這些材料齊全了,網貸公司就給這些大學生付款。殊不知,隻要是沾上裸貸,就等於是陷入了一個無底洞,輕則在經濟上損失慘重,重則家破人亡。以金笑笑的案件來說,金笑笑隻向網貸公司借了3000元錢,一年過後利滾利驢打滾,所謂的欠款已經達到了10萬元之巨,網貸公司聲稱:如果不立即還錢的話,一年之後將達到100萬,並且,還會將金笑笑的裸體照片,發送到各大網站甚至是境外色情網站,供全世界的色友欣賞。李紅英收入微薄,再加上身體不好,常年吃藥看病,女兒身上又發生了這種事,一時想不開,就吊死了。
唐旭問:“這網貸公司可真是黑心腸,李紅英就是被網貸公司給逼死的,再說,引誘女大學生拍裸照,本身就是違法行為。”
吳兆清說:“話是這麽說,這些網貸公司都是團夥犯罪,他們是有組織的犯罪,縣局接到多起受害人的報案,有個女大學生拍了裸照,不但沒有拿到一分錢貸款,反而被貸款公司以照片相要挾,賠進去了1萬多元錢,可見這些搞網貸的人根本就沒有人性。但問題是,這些犯罪分子大多都在境外,根本就找不到他們的身影,除非……”
唐旭問:“除非什麽?”
吳兆清說:“除非動用國際刑警,但像這樣的小案子,國際刑警根本就不會過問。”
唐旭剛要說,“人都死了,怎麽還是小案子”,可冷靜地想了一下,對於國際刑警來說,還真是小案子。於是說:“吳局,你看能不能這樣,我們在全縣範圍內展開一場聲勢浩大的反網貸、反電信詐騙的集中行動,一方麵,發動新聞媒體大造輿論,在《清河工作》、縣廣播電台、縣電視台搞這麽一個,采取以案釋法的形式,麵向全縣人民群眾講解這方麵的危害,另一方麵,辛苦你們基層派出所的民警一下,采取主動進社區、進工廠、進農村、進校園的方式,采取靈活多樣的宣傳形式,警示人們自覺抵製誘惑。”
吳兆清說:“唐縣長,您出的這個主意實在是太好了。”
唐旭說:“這隻是我個人的臨時起意,並不成熟,回去以後你們再研究一下,盡快拿出個完整的方案來,我看過以後,找曹書記匯報一下,曹書記批準之後就迅速鋪開。”
“另外,”唐旭補充說,“我注意了一下,全國範圍內在防範網絡貸款和打擊電信詐騙這一塊尚沒有這方麵成熟的經驗和做法,以我的感覺,我們先行一步,從全民防範這方麵入手,形成一整套成熟的經驗作法,將來可能會成為全國典型。”
聽唐旭這麽一說,吳兆清意識到唐旭看問題確實高瞻遠矚,高明之處就在於他能夠把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微觀領域的小事件與宏觀領域的大環境聯係在一起,不由得對眼前這個比自己還要年輕六七歲的代理縣長讚歎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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