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科在從高空中掉下來的那十幾秒鍾裏,並沒有對自己將要死去而悲哀。相反,他告慰自己,由於一個偶然的原因,也許對自己生命並不是很友好的原因,他得以嚐到無拘無束自由飛翔的滋味。他曾經在曼哈頓的高空中盤旋過,俯瞰那些街道和其中的人流和車輛,俯瞰中央公園。他也在那些高大的建築物之間,看到曼哈頓兩邊的河流,河上一些橋梁把像蟲子一樣爬行的車子從曼哈頓運送到對麵的新澤西和皇後區,再把另一些車子運回到曼哈頓。夜晚,他棲身在各種建築物上,也包括中央公園裏傑奎琳肯尼迪湖邊的樹上,在那裏看下麵跑步散步的人們,聽他們說話。
這會兒,他對自己的靈魂說,我的生命超出了之前待了十三年的牢籠,在最後這一年,我見到了從沒見到過的景觀,超越了籠子裏的自己,可以了。
十多分鍾前,弗拉科,這隻歐亞鷹鴞,還趴在公園湖畔一個樹丫之間。那個湖很大,經常有冷風吹過,樹枝一陣陣搖晃,沙沙作響。但是這天,風吹過之後,總有片刻安靜。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到中央公園了,今天飛回來,像以前一樣看著下麵偶爾走過的人們,聽他們說話,但他忽然感到有點餓,就飛出中央公園,向西邊的建築群飛去。到了89街,他一邊飛,一邊看著下麵哪裏有吃的。今天餓的感覺讓他有些全神貫注,也就忘了周圍的環境。忽然,他撞到了一座大樓的邊上。
墜落時,他繼續想著自己不算短的14年生命,雖然,如果他繼續呆在動物園的籠子裏,他可能活四十年。但有的時候,不知是命中注定,還是偶然事件,命運就改變了。那是2023 年 2 月 2 日的傍晚,有人在弗拉科幾乎生活了一輩子的圍網上撕了一個大口子。弗拉科在這個口子邊猶豫了一會,但最終他決定飛出來。他心裏想,飛出來如果是注定的,就讓它注定吧,但也許這是我行駛自由意誌的機會,我不能拒絕。
弗拉科飛出來之後,還是很緊張,十幾年沒有這樣自由地飛,他不太習慣,也不敢高飛。晚上他還沒找到吃的,又餓又累,他在第五大道離波道夫-古德曼(Bergdorf Goodman)不遠的人行道上落下,他一落地,馬上就有人注意到他,一群人圍過來。還來了警察。
很快,有人拿來一個籠子,很顯然,他們想把他送回動物園的籠子裏。
弗拉科渾身發抖,心裏在做激烈的鬥爭。回去,有按時送來的食物,包括美味的老鼠。但是那也意味著永遠的監禁,以及還沒有看到的世間的一切。不回去,可以看到自己現在還想象不到的東西,但是,也意味著不定時的食物和各種危險:有毒的食物、暴風雨、壞人的捕獵和不小心撞到建築物上。
就在那些人想把他裝進籠子裏的時候,弗拉科忽然飛跳起來,越飛越高,飛到曼哈頓的上空。不,生命誠可貴,食物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他默默地念著他在籠子裏的時候,一個小夥子在他身邊背誦時他記下的句子。
很快,弗拉科習慣了自由的生活,他的眼睛更加有神了。他在城市裏飛翔,在優美的建築物上落腳,有時也與公寓裏的人們用眼神交流。
從中央公園動物園裏逃出來,算起來有一年多了。他一直很小心的,幾乎沒有受過傷。
智者千慮,也有一失。今天不小心撞到了樓上。他向下墜下去。
砰地一聲,弗拉科掉到了西 89 街的路麵上,他頓時失去了知覺。他的靈魂離開了他的身體,在他的身邊繞了幾圈,然後升高,他的身體最後眨了一下眼睛,對他的靈魂說,Bon voyage !
弗拉科的靈魂現在比之前在紐約上空飛行更自由了。他飛得越來越高,紐約漸漸成為一個亮點,然後,他看見了遠處的太陽,然後太陽也變得遙遠,然後銀河出現,無數的星星在眼前出現,又有更多在遠方向他招手。他飛著飛著,有些困,就在太空中睡著了。這次他再也不怕撞在大樓上,這是徹底的解放,徹底的自由,他放心地進入了夢鄉。
街上,大樓居民聯係了救援組織野生鳥類基金,基金的工作人員迅速作出反應,將弗拉科的身體救起,但很快發現他的靈魂已經不在身上,於是宣布弗拉科死亡。動物園員工將它送往布朗克斯動物園,在那裏對它進行屍體解剖以確定死因。
弗拉科在夢裏,想到自己這一年自由自在地生活。其實,去年秋天他離開了中央公園,決定出去探險。也是為了尋找伴侶,但是他走遍了曼哈頓的山山水水,都沒有找到相知。這期間他主要躲在屋頂、水塔和其他建築環境的高處,這樣可以避開車輛。但它撞擊建築物時喪生的風險很大:根據美國國家奧杜邦協會(National Audubon Society)的數據,紐約市每年有多達 23 萬隻鳥撞窗死亡。即使如此,弗拉科很小心,這寧不是問題。
弗拉科也想起自己的生日, 我,弗拉科,2010 年 3 月 15 日在北卡羅來納州蘇格蘭內克的西爾凡高地鳥類公園孵化。我是一隻歐亞鷹鴞,學名 "Bubo bubo”,頂級掠食者,家族主要分布在歐洲、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俄羅斯和中亞的大部分地區,是世界上最大的貓頭鷹之一,翼展寬達 6 英尺。它們棲息在山區和森林附近的岩石地區,夜間俯衝下來捕食齧齒動物、兔子和其他獵物。
弗拉科想起自己不到兩個月,就來到了中央公園動物園。起初,與雪豹、雪猴和小熊貓為伍。後來,被轉移到企鵝館出口附近一個百貨商店櫥窗大小的圍欄裏。
弗拉科的靈魂繼續高飛,他對著記憶中的紐約說,別了,曼哈頓,別了,人們,我愛你們,我愛自由,我也得到了終極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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