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過年
童年時期,因為父親在供銷社上班,經常一個星期甚至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母親一人帶著我和弟弟兩個男孩,難免時有力不從心之感,於是經常得空就把我送到外公外婆那邊。說也奇怪,我生來喜歡往大運河西岸的外公外婆那邊去,而弟弟卻從來不喜歡在生人家住宿。
我喜歡外婆家到什麽程度呢?我喜歡到想在外婆家過年,但這個是萬萬不可的。於是大年三十的下午,實在不能拖的時候,大舅會騎車送我回家過年。回家的路上,我就和大舅講情,商量什麽時候再回外婆家。我們老家的習俗是出嫁的女兒初二那天要回家拜年,可是我等不及兩天之後,跟大舅說:“我大年初一下午就回來,好不好?”大舅隻好尷尬地笑笑,說:“你回去問你爸媽吧。”
後來離家上學,慢慢懂得爸媽在家等著自己和弟弟回家過年的意義和心情。每一年的寒假,也總比暑假更讓人激動和期待,因為那是回家過年的日子。
記得大學時放寒假,總會趕上中國特色的春運,這回家過年的旅途,因為這大規模的人流遷徙,就變得更加意味深長。那時也漸漸意識到大學畢業以後就不可能再有這樣的假期,於是回家過年的心情更多了點成年人才懂的迫切和珍惜。
那些年回家過年的旅程,常常是先坐七八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再轉公交車,搭一程鄉村公路上的三輪卡,然後還要在鄉村土路上走上一兩裏地,路過村裏一戶戶鄰居的門前,和長輩打了招呼,遞了香煙,最後才能背著簡單的行囊,回到位於村子最東頭的、自己的家。
因為電話還沒普及,寫信也不一定那麽勤勉準確,何時到家,對父母來說,是不可預知的事件。等到再次踏進家門,再見半年未見的父母,再啟半年未用的鄉音喚爹喊娘,那一刻,驚喜和心酸同時湧起來,眼中竟常常有熱淚滲出來。
記得有一年安徽江蘇一帶普降大雪,我們原定的從合肥直接回淮安的汽車路線終止運營,幾個小老鄉隻好臨時改道去更近的南京。到了南京,也買不到當天回淮安的票,幾經周折,幾個窮學生傾囊所有,才買到第二天中午增開車次的黃牛票。這期間鬧了許多笑話,真可謂風雪囧途。
等到了父親上班的鎮上小旅社,已經是第二天晚上。吃了一碗父親端來的熱麵條,講了一路際遇,自己還笑著,母親就心疼得落淚,“這哪裏是去上大學!這是去受罪呢!”總覺得母親的話誇張,可又總覺得那一路風雪兼程,因為母親的一句感歎而更有價值。
後來出了國,美國不放中國新年的假,回家過年就漸漸成了奢望。卻也有一年,我安排好了假期,在春節前飛到北京,又讓父母從老家來京相聚。我帶著他們在北京轉了幾天,逛故宮,覽長城,略盡孝道。我問他們習不習慣在外地的吃住出行,母親就道:“跟著老公和兒子逛北京,不吃不喝也開心。”
漸漸,故鄉成了不容易回去的地方,而曾經的村落和家,也因為父親去世、母親隨著弟弟移居南京、還有政府拆遷而成了不可重溫的舊夢。結婚後,我和妻子每到農曆新年那一天,都會請一天假,在家過年。兒子們就讀的小學並不放假,可是我們在家等著,等他們放了學,等他們回家過年。
(原載於《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麵2024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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