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自傳體回憶錄(19):在軟件公司獲得了人生感悟

我2003年進SirsiDynix蒙特利爾分公司的時候,那時候分公司有175人,辦公麵積占據了蒙特利爾南岸一棟辦公大樓的整整一層。公司文化氛圍是典型的魁北克文化,耳朵邊都市法語。我是公司裏唯一的一名中國人。 
我們上班是彈性的。沒出國前就知道國外有彈性工作製度,可隻聞其名,不知其理。其實你別小看它,它寓有很深的哲學道理和文化特點。彈性就是伸縮、收放自如,放鬆。人放鬆了就會身心愉悅,身心愉悅了就會輕鬆自如、心裏沒有壓力,這是相輔相成的。人放鬆了,心情愉快了,工作自然積極主動。特別是對我這樣晚睡晚起的人來講,感覺不到很大的壓力。

我每周一、三、五上午九點半我和老板有十分鍾的早會,我得相對準時一點。下午我一般六點離開,可有的時候,碰上某個項目較緊急,或要編個什麽程序,腦子不想馬上停下來,我就上班到八九點。因此,彈性工作製使你有更多的時間處理緊急事務,不必為了幾分鍾而搞得心燥不安。

後來我換了個美國老板,他甚至允許我在家遠程辦公,公司提供VPN和支付每月電話錢。可那時我租的公寓樓上有小孩子,小孩子在地板上劃響的聲音和踢踢踏踏的穿拖鞋走路的腳步聲讓我煩躁不安。因此我還是決定去公司上班,但改成了12-8點的班,上午可以睡懶覺。5點以後公司經常隻有我一個人,但我效率奇高,別人一年做三個項目,我做4到5個。

我自己有個小空間。部門經理以上都是單獨的辦公室。我因為要做程序,需要安靜,所以和另一個程序員共用一間,就在老板對麵,為的是溝通方便。我的同室因為要照顧小孩,所以她每周隻上三天班。這樣周四、周五就我一個人,很安靜,加上我後來都是下午工作,更是安靜的出奇。

我們上班是可以聽音樂的,所以到了周四、周五,我可以不用耳機,把音樂開得正好外麵聽不到。我最喜愛聽的是俞麗那小提琴獨奏的《梁山伯與祝英台》。緩緩的音樂,正好配上我緩緩的性格,做程序一點差錯也沒有,效率也很高。

我和和老板、同事之間的溝通大部分時間是用電子郵件。有什麽問題發個信問一問大家,有時,甚至遠在法國分公司、未曾謀過麵的同事也會回答你提出的問題,並幫你解決。電話溝通也有,一般是老板說:你來一下我的辦公室。但這種機會不多,除了讓我去簽一些文件之類的,其它事她都是電郵交代。

我老板自己會把各人的進程表用彩色打印好,突出每個人的責任區,還會親自送給我們,沒有什麽官架子,因為她不想打斷我們的思路。和她的早會定了十分鍾,但一般是三分鍾就結束了。她檢查一下我工作的進度,問問我有沒有什麽新的問題,然後互相說一下 "Have a good day "。

部門會在我印象裏不多。我剛進公司時,老板領著我挨個到各個辦公室溜了一圈,打個招呼就算歡迎了。另一次是大家休完假了才開了一次部門會,也就半小時。我們程序員每周有一個自發的小會,交流一下工作中發現的認為對別人有用的東西。還有一次部門會是在萬聖節前,討論化裝的問題,大概用了半小時。

公司全體大會隻有一次,那是一個很重要的決定,開發部要和美國公司合並,宣布了一下,回答員工的問題,也隻是一個小時。以前我在國內大企業裏,那真是會山會海,會上有人情緒激昂,拍桌罵人,或是領導長篇訓話,辦公環境確實天差地別。

公司的文化氛圍令我i印象深刻。象萬聖節的化裝,聖誕節的會餐和晚會。萬聖節我打扮成了加拿大人,穿了裘皮大衣,還放了一把槍在辦公桌旁,是我老板給我準備的道具。聖誕節晚會是在一個牛排館租的場地,在晚會上猜字謎是法語,對我來說很難,互換禮品,唱歌跳舞等。

中午在公司吃飯時聊聊山海經隻是另外一種情趣,天南地北,無所不談。有一次,我老板講起她媽媽是個旅行愛好者,去過中國、前蘇聯等。她媽媽最愛中國,去過三次了,特別喜愛使用中國人的筷子。老太太買回來不僅自己用,也讓子女學用。有一次老板的弟弟來看他媽媽,老太太做了花生米,讓她兒子用筷子夾了吃。老板的弟弟很痛苦,說:媽媽,你這不是存心不讓我吃東西嘛?這哪是一時半會就能學會的喲!

公司裏各種人種都有,每一種人都代表一種文化背景。我自己感覺中國人在魁北克還是很受歡迎的,比如中國年,很多同事都會專門來向我說一聲:中國新年快樂。還有一個同事要向我學中文。我們的產品也有中文係統,我就理所當然地成了開發這個係統的同事的顧問。有一次有個同事問我一個字,我自己也答不上來,那怪怪的模樣,我暗自惦量新華字典怕是不夠用,想來得查康熙字典才行。
把我招進去的老板後來碰到裁員被裁掉了,幸運的是她後來也進了一家加拿大的大學工作,現在我們仍然是領英的朋友。我後來老板在美國阿拉巴馬總部工作,他管理三十幾個人,人員分散在北美五個地區辦公室和其他地區。所以他每年到這些地方要跑一兩次,主要是和我們見見麵,另外就是給我們做年度考評。

考評是人事部門要求的,每年做一次,要考評十個方麵,十個方麵按職位不同占的比例也不同,有的占 5% ,有的占 10% ,每個部分分 1,2,3,4,5 五個等級,比如 5% 乘以 3 得 0.15 ,依此類推,加起來總和得 3 分算通過。我得了 3.8 分。我和老板一年見麵不過一兩次,每次也隻談幾分鍾,平常靠電話和電郵聯絡。

但我老板對我了如指掌。我做了多少項目,客戶反應如何,項目 經理反應如何,他都很清楚。因為我們每做一個項目要填一份報告,分析做了幾個小時,編程幾個小時,和項目經理討論花了多少小時,客戶支持多少小時,測試多少小時,最後安裝多少小時,很具體很詳細。培訓多少小時也要單獨填表。所以他有統計數據。考評的每一項他都給出了例子說明我為什麽得這個分數。在團隊合作這一項我得了 4.5 分,我老板在這裏就引用了一個項目經理表揚我的一句原話,事雖小,但贏得了信譽。我也沒想到。

我在客戶服務這一項也得了 4.5 分。我現在給客戶做完一個項目,一般會打個電話問問他們怎麽樣。他們有時很吃驚,因為一般隻有項目經理和他們聯係,我一般隻是和他們電郵聯絡。他們一般接到電話也都很高興。去年年底給加拿大交通部研發中心圖書館做項目,這個中心在蒙特利爾,做完後我打了個電話給客戶,她很高興。她原以為我在美國,因我公司是美國公司,這個項目的經理在美國那邊,通了電話知道我就在蒙特利爾,她就和我說了很多東西,比如新移民裏有中國人啦,去她圖書館很多中國讀者,她要去道森學院學漢語啦,還讓我有空帶孩子去她圖書館玩,很熱情。

另外我還是部門裏一個虛擬團隊的成員。這個團隊名叫做“最佳作業”,由各個辦公室派一個代表參加,主導一些規程什麽的,我代表我的辦公室的成員參加。我老板還告訴我,在我部門三十幾號人中,隻有兩個人有美國圖書館學會認可的圖書館碩士學位,我是其中一位,其他都是學信息技術或其它學科出身。所以老板認為我能起到獨特的的作用。作為部門唯一的東方人,他認為我還將在 UNICODE 的數據轉換上將發揮獨特的的作用。意思就是我對公司還是有價值的。

事實證明也如此,到了2007年我被耶魯錄用,那時候蒙特利爾分公司隻有17人了,辦公麵積隻有原來的1/10。我們老板在蒙特利爾分公司巡查的時候發現我的工作電腦已經要淘汰了,立刻給我配了一台新電腦,可裝很多軟件和數據庫 ORACLE10g ,並安排我春天去美國總部培訓DBA 。同意我繼續到蒙大晚上讀法語口語,學費可報銷。見我打電話還是拿著話筒,就立刻去買了一個耳機給我,並請我和同事吃了一頓飯。

令人印象深刻的公司慶祝2004年聖誕節快到了,那天下班後,我們驅車到了鬧市的一個牛排館,我們公司租了牛排館的整個二樓。上了二樓,我把我參加“聖誕禮物交換”節目而購買的禮物交給晚會組織人員,又掏出兩元錢買了開獎的獎券,因為我是新來的,賣獎券的同事又送了我一張。大獎就一個,就是大家買獎券的錢。老板們早早到了,和員工們一個個打招呼。大老板看到我笑著問:“你麵試時穿的漂亮西服呢?”我麵試時候穿了西裝,但這次是便裝。我這才注意到男女員工大都穿了套裝。

我有些尷尬,不過給我搭車的新同事也沒穿,他是魁北克人,在很多公司工作過,他告訴我沒關係。在宴會開始前,有一個猜迷遊戲,牆上貼滿了謎語,有圖,有字,謎底是一件東西,或一個人什麽的,要用法語寫出來。這對我來說太難了,但也不能表示沒興趣,因為老外問我最多的話就是你有沒有興趣。不過我有辦法,拉上公司的翻譯一起做,我們得了第四名,但沒獎品,因為隻有三份獎品,翻譯對我說爭取明年拿獎。

猜謎結束後是吃大餐。吃完後是即興表演,我也被同事們拉上去蒙上了臉,同事們講的全是法語,我就稀裏糊塗跟著做,惹來一陣笑聲。有個男同事表演脫衣舞,當然不是真脫,是讓每桌的一個同事脫一件衣服給他,他先穿上,再一件一件脫下來,但他表演得惟妙惟肖,讓人忍俊不止。接下來是交換禮物,被抽到獎的人抽下一個幸運者,我抽到了一個百元的免費美容服務,一個女同事就和我換她的禮物,是一個擺設,後來又有同事來和我換,換來換去,我最後得到的是一本法語書,這倒是我需要的。晚會的最後一個節目是跳舞,我對跳舞一直沒興趣,而且已是午夜,所以我就搭車回家了。

還有一件事是剛進公司三月,就碰到了公司裁減開發軟件部門人員的大事,開發人員進進出出也算正常,一般他們也是簽的是合同,薪水高一點,但合同結束就得另找工作。我以前在國內寶鋼工作時和外國專家一起工作過,很多來寶鋼的專家實際上就是合同製的。有些人就喜歡合同製,一是薪水高,二是去的地方多,接觸的人多,受到的培訓多,學的知識也多,經驗也豐富。但壞處是不穩定,特別是IT行業,人老了就沒人要了。

我碰到一個在肯科迪亞大學畢業的老外,才四十多,本來在美國工作,合同到期後沒找到新工作,回到蒙城,閑賦在家,整天在一家華人武術館學太極拳,車也賣了。問他有什麽打算,他倒很坦然,學好太極拳,再去開武館教人。 

這些事件促使我後來選擇離開軟件公司,轉到學術圖書館度過後半輩子的人生,我那時候已經覺得有些力不從心,開始享受安逸的生活。等我2007年拿到耶魯大學的係統館員職位的時候,我那時候已經43歲了。按我當時的計劃,覺得有了一個tenure-track的職位,就在這裏混到退休了。

那時候我的世界觀已經發生了巨變,從喜歡動蕩冒險轉向了求穩和安逸。我深深意識到,與浩瀚的宇宙相比,時間匆匆流逝,每個人不過是滄海一粟,因此一個人不要太折騰,應該給自己更多的時間去享受人生,這才是我們活著的終極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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