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多倫多(三十四)家在時光另一邊

 

陶然基本已經確定了就讀的會計學校,在多倫多Downtown地區,從現在住的榆樹街過去,差不多要一個小時。不過會計學校離自己打工的咖啡店倒是很近,搭乘街車也就十幾分鍾的路程。這個學校接受陶然提早畢業的要求,並給她製定了一年半的課程表。這樣,她今年九月入學,後年一月份就可以畢業找工作了。

楊蕭知道陶然要去downtown讀書,心裏很不爽,因為這就意味著陶然要搬走了。陶然這幾天在網上找學校附近的房屋出租信息,不過downtown學校附近的房子都很貴,連一間地下室都出租到五百。搬還是不搬?陶然心裏很猶豫。

確實,搬去downtown,以後上學打工都會方便很多;隻是為著這個方便,每個月的房租幾乎要翻倍。老爸倒是很支持自己搬到離學校近的地方,看了陶然發的房屋信息,老爸很滿意一個高層的一房一廳,有廚房和洗手間,租金一個月950。陶然一看房租價格就笑了,她一個月打工也就一千出頭,剛夠這個租金。 老爸也笑了,告訴陶然他計劃在downtown先給陶然買個不大的公寓,陶然讀書就住裏麵;等畢業了就把這房子出租。他了解到在多倫多downtown的公寓很好出租,而且通常都是一些年輕的學生和白領租公寓樓。

陶然想起愛華說過的公寓增值不快,就對爸爸說買公寓不如買房子,老爸笑了笑說:“Downtown的公寓不同,特別是在大學附近的,完全不愁出租,而且租金較高。買個二十多萬的公寓,付個30%的首期,也不過七八萬。你住兩三年,後麵就出租,租金完全夠支付月供和物業管理費。放在那裏,二十年後就是你的,怎麽也有三四十萬,權當老爸我給未來的外孫存的一筆教育基金。”

陶然聽著,眼淚都快出來了。她現在這個樣子,似乎是人生最潦倒的時期,兩年後自己都無法保證,而老爸卻考慮到了二十年後她的人生。何況,老爸還堅定地認為自己未來是還可以有孩子的,還為那孩子準備了教育基金。

“爸爸現在就可以拿出這筆錢,你先買個公寓。兩年之內的月供和物業我來支付——權當你小了一輪,我再供你讀一個大學。”老爸用調侃的語氣說,陶然隻能無語。怎麽說呢,在老爸那裏,自己根本就是個孩子。然而她陶然一直就是個乖孩子,讀書工作按部就班,一直呆在學校裏,說到在這世間“謀”生,少的何止一根筋?看老爸現在細致到位地規劃,估計他對多倫多的房屋市場也做過了不少研究。果然,媽媽過後告訴陶然,爸爸的一個學生現在在多倫多做房產經紀,老爸早就在和那人聯係打聽多倫多的房產信息。

老爸把他那個學生的電話給了陶然,讓陶然和對方聯係。所以這個周末,陶然就請假不去打工,和那個叫Ken的房屋經紀一起去看房子。

Ken來加拿大十幾年了,在華人房屋經紀裏算是做得不錯的。他一早就開著他的雷克薩斯過來接陶然,結果在客廳裏就被楊蕭碰到,楊蕭很好奇一定要跟著去看房子。對於潛在的客戶,Ken當然是很歡迎,於是不僅帶著她們看了五六套房子,還請她們吃午飯。

吃午飯的時候,Ken和陶然商量起來,都覺得一個單間studio不錯,在複合townhouse的三樓,管理費才幾十塊錢,帶有小巧精致的陽台,靠近大學和圖書館,購物也方便,惟一不好的是現在還是樓花,要到明年六月才交房子。不過正因如此,所以價格也便宜,才十六萬八;原來的買家緊急脫手,幾乎原價轉讓。Ken說根據他的經驗,這房子絕對漲,估計交房子的時候,就會漲個兩三萬:而且這種管理費低的房子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因為同樣麵積的高層公寓,一個月怎麽也得兩三百的物業管理費。Ken分析完,陶然也非常心動。

隻是還有一年多才交房子,陶然有點猶豫,那她這一年住哪裏?楊蕭見狀樂了。如果陶然明年六月才搬走,對她是再好不過了,反正她明年六月也要畢業,說不定就要回中國了。隻是她希望在多倫多的日子裏,她可以和陶然呆在一起。說不清為什麽,她就喜歡和陶然在一起——也許因為,陶然善良隨和;也許是因為陶然寧靜淡泊;也許因為陶然是這裏惟一知道子微的人,也是惟一她可以毫無顧忌聊及子微過往的人。

陶然當然也明白楊蕭的心理,確實在這異國他鄉,能夠彼此相識相知是難得的緣分。她陶然以前對命運和天意不置可否,現在卻漸漸領悟有些不經意的相聚才是命運的節點所在。在失落和抑鬱中來到多倫多,也就不到一年,而這一年中碰到的人、經過的事卻是以前三五年、七八年,甚至十年都無法比擬的。似乎曾經的自己在瓶中,隻能見瓶裏的那方天地人生;而現在,瓶子破了,沒有了保障,也就沒有了桎梏,見到了更多,卻更能懂得珍惜眼前。

就這樣,陶然買了一個一年以後才能入住的公寓;也是在這個買房的過程中,陶然決定依然住在榆樹街18號。因為這裏有楊蕭,有老趙和張阿姨,有紅姐和老李,還有Tina和Mary。這些人,也許隻是隨機出現在她此刻的生活之中,但誰又能知道天意的玄機?她既然感戴這一年的時光,也自然需要珍惜共度這時光的人們。

 

很多人來到加拿大,都花了三五年,甚至七八年才慢慢立足。陶然很明白如果沒有老爸,她現在也不過是斷了線的風箏。紅姐知道陶然在Downtown買了公寓,很是驚訝,各種表情在臉上像放幻燈片一樣回閃,最後來了一句:“沒想到你原來也是個富二代啊。”陶然訝然,然後隻有笑了笑:“就一個單間的Studio,不過二三十平米……”紅姐才心理平衡了一點。

老爸聽了陶然的匯報覺得買個樓花也行,隻是不滿陶然還要留在出租屋裏,每天花一個多小時去上學。陶然辯解:“在這邊住習慣了,交通購物都方便;雖然路上時間長一點,但這裏租金便宜啊……”老爸一針見血:“你這就是窮人的思維——時間比錢要有價值得多!你拿那一天兩三個小時看看書提高修養,或者去健身房鍛煉身體不好?你的生活品質決定了你的品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自己品質高了,才能吸引高品質的人。”說著,老爸就直接“現身說法”了,“你爸我一輩子被人說持才傲物,也栽過不少跟頭,但我還是持才傲物,如何?三十年下來,做學問,我是教授;論行政,我是院長;退休經商,也有聲有色……為什麽?不是你爸我一個人有多強,而是我的品行吸引的人,個個都強!”

老爸越說越來勁:“看看你,去咖啡店打工是個意思,了解一下世道、明白一點人情,就夠了。你倒好,一打工就是一年,每天累個半死,一小時才七塊錢,還不到法定最低工資……”

陶然聽得一愣,她就從來沒有和爸媽說過自己的工資水平,那老爸從哪裏知道自己一小時才七塊錢的報酬?

難道是譚笑和周宜芬?應該不是,這兩個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讀大學就常在陶然家出沒,非常了解陶然老爸,每次去她家,都逗得老爸老媽各種開心,絕對不會說這些觸動老爺子逆鱗的話。那——,陶然想著歎了口氣,說這些話的隻能是——林俐。她畢業就分到了爸爸所在的大學教書,林俐也是這個大學的老師。林俐現在依然和學校的同事時不時聯係,估計聊天中也少不得要提到她陶然目前的窘況,然後這些話就不知怎麽傳到了老爸耳中。怪不得老爸這麽生氣,因為是從旁人那裏聽來的。

“……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古人尚且不吃嗟來之食、不飲盜泉之水……”陶然聽著,更加確定老爸是聽到了她的一些傳言,認為她做了“低微”的工作而在心裏不自在。

陶然靜靜地聽著老爸教訓:“……你和你媽一樣,都很善良單純;但你媽碰到了我,什麽事有我替她打點。你小時候很乖,但大學以後就什麽事情都不和家裏人商量,自己做主。爸爸確實不該當時阻止你去電視台工作,硬要讓你去大學教書。我隻是想電視台是個人事複雜的地方,學校裏比較單純更加適合你的個性。沒想到你其實一直不喜歡教書,所以心裏不痛快。也是因為這個,所以後麵我也在很多事情上由著你。隻是,給了你選擇的權利,卻沒有教你選擇的方法,所以現在是這樣的局麵。我反思,自己也有很大的責任,所以現在又要開始管你的事情。隻是你的事情,現在我還能管一下,頂多十年——十年後爸爸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了。”陶然聽著老爸的感慨,心裏五味雜陳。

“……你在外麵,自己要多個心眼,善良是很珍貴的禮物,應該給值得的人。普羅大眾,萍水相逢,沒有看清為人之前,不要推心置腹。有些人隻能是泛泛之交,不可說自己的好,你好,他們就嫉恨;也不要說自己的不好,你不好,他們就小看。你的好壞,和他們無幹,不說也罷。”

都三十幾了,還被老爸耳提麵命地教訓如何做人,可見自己在老爸那裏是如何的失敗。老爸都一把年紀了,還要來操心她的日常行為,想想也是慚愧。

媽媽好像感覺到了陶然的沮喪,在一邊打岔:“好了,好了。剛才大劉打電話讓你十點過去,都九點半了,還不快走。”

老爸走後,陶然才對媽媽說:“對不起,讓你和爸爸操心了。”

媽媽隻笑:“從你生下來,我們就注定要操你的心。別擔心,你這點事情,爸媽還能弄周全。你爸他性子急、脾氣不好,聽風就是雨,幾十年了,還是這樣。”說著媽媽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歎息:“你長這麽大,第一次離開我們,就走了這麽遠。弄得媽媽想看你,都看不著。”

陶然鼻頭一酸,確實,自己在國內那會兒,爸媽就住在大學裏,沒結婚的時候,雖然也有一間單身宿舍,但自己多半還是住在家裏;後來結婚了,搬去錦城花園,但她上班中午就跑回家蹭飯,很少有兩三天見不著爸媽的。現在好了,跑到加拿大來,萬裏迢迢,怪不得老爸老媽會舍不得。

“暑假回來吧。”媽媽說,“反正你的學校也確定了,九月份才開學,就在家呆兩三個月。”媽媽說著口氣都像小女孩一樣開始興奮了。

陶然一想,也是,她要一年半完成兩年的課程,中途的暑假都要選課,根本沒有空閑。所以現在確實是回家的好時機。

娘倆兒說著,就這麽敲定了。媽媽還讓陶然最近訂票,訂好票就趕緊告訴她。

要回家了,陶然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她在中國的人生似乎被一分為二,其中之一逼迫她離開,而另一部分在召喚她回去。

現在,她要回去了,回到曾讓她溫暖而安心的歲月裏;至於那些陰暗晦澀的,經過漂泊流離的洗滌,從她心裏已經開始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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