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女兒每周一次的見心理醫生的時間。
女兒的心理醫生告訴我,這次治療,女兒會和她先聊30分鍾,剩下的30分鍾,我再加入她倆。
又是一個陰雨天。這種天氣一般高速上會堵車,但今天是周末,路上車不多。
我開車帶著女兒在風雨中艱難前行。雨瓢潑而下,90高速路有一段路邊全是幾十米的高大鬆樹,這些樹在風雨中左右搖晃。風聲穿過黑色的樹葉,發出像野獸一樣呼嘯聲。
我的奔馳車在狂風中有點搖晃。車窗前的雨刷極速地左右劃來劃去,我拚命睜大雙眼,透過模糊的前窗,看著前麵的路。
雨和熾白的車燈燈光交織跳舞,風聲是伴奏,濃黏的雨霧是背景。
我的車燈隻能照亮最近的幾米距離,我好像在一片黑色的無邊海洋中駕駛。
去年我們去坐地中海郵輪,有一天晚上,艙內一片歌舞升平,我悄悄走到甲板上。我看到夜中的大海像墨汁一樣黑。
夜海,是無邊無際的一個大墨瓶,我就像隻螞蟻,可以隨時被這片墨汁吞沒。
我穿著漂亮的裙子,站在甲板上,遠處傳來歡快的音樂和笑聲。在那個很快樂的時刻,我看著麵前那無邊無際的黑海,心中升起一種無言的孤獨恐懼。我隻在外麵站了一小會兒,就很快跑回到艙內的熱鬧人群中去了。
而今晚這個狂風驟雨的雨夜,我麵前的那瘋癲狂舞的風雨,和車燈照亮的幾米亮光之後的永遠的黑暗世界,讓我好像回到了那深夜的大海海麵。
坐在我身邊的女兒,那麽壯碩,那麽弱小。她看著像一個成年人,我卻覺得她像一個嬰兒。她疲倦地閉眼靠在車座上休息,我不知道她睡著沒有。
一陣狂風,我的車輕輕搖晃了一下。我瞟一眼身旁的女兒,我挺直了我的腰板兒。
突然我不那麽害怕了。我是一個母親,我的女兒需要我,我的女兒隻有我。
女兒的心理醫生的辦公室是在一棟小樓裏。晚上的時候,整個辦公室都空了。我們在等待室安靜地坐著。我看看花季年齡的女兒臃腫疲憊的身軀像個中年婦女一樣,圓圓胖胖的小臉卻滿臉稚氣。她穿著寬大的棉質灰色套頭衫和肥大的黑色運動褲。
我最不喜歡女兒這樣穿衣,正正方方的像一麵牆,完全沒有任何少女的曲線。
心理治療師打開門,讓女兒先進屋,她倆先聊。我一個人坐在那裏等。狹小的等待室裏的燈光明亮又昏暗。我的麵前放著幾本美國雜誌。
我順手拿起一本Vanity 雜誌,封麵是苗條美豔的好萊塢電影明星。她帶著閃閃發光的珠寶首飾,穿著露胸,露胳膊,露肚子,露大腿的大紅色晚禮服,比劃著奇怪的含胸弓背舉手低頭的各種姿勢,雖然她年輕漂亮有名有錢,但她那張像刀削過的瘦削的臉,卻是一幅苦大仇深的表情。
我看著她那隻剩一把骨頭的身材,整個身體薄得像個紙板,胳膊像兩根木棍一樣,我想,我很理解她為什麽充滿憤怒。
她肯定是餓的,永遠吃不飽,長年累月的餓,能不憤怒嗎?我餓一天,都能暴躁得想打人。
我露出一絲苦笑。女兒鵝蛋臉,大大的眼睛,高鼻梁,很漂亮的女孩,生活在這以瘦為美的時代,真是倒黴。
門開了,心理醫生請我進門。
這是一間四四方方的10平米左右大小的小房間,一扇不大的黑洞洞的窗戶,白色的牆上掛著一張小小的水粉畫。畫中是白色的沙灘,藍色的大海,大海上漂著一艘白帆船,湛藍的天空,天空上漂浮著幾朵白花花的雲朵。
這幅一看就是從跳蚤市場,買來的一兩百美元的畫,給這個沉悶的小房間添了一絲亮色。
醫生是一位30歲左右的美國女人,她剛剛拿到心理學博士學位,我選她是因為她和我女兒很聊得來。
女醫生坐在一張單人靠背椅上,我和女兒坐在醫生對麵的長沙發上。
女醫生讓女兒對我說出她一直想說卻不敢說的話。
女兒有點膽怯地坐在我的右邊,她用眼角瞟瞟我。
女兒雙眼紅腫,圓圓的鼻頭也紅紅的,她剛才肯定剛剛哭過。一些碎發垂在她的臉上,她抿抿她蒼白的嘴唇。
我看著比我高半個頭,比我重35磅的女兒,我幾乎要伸手把她一把摟入我的懷裏。我的寶貝,你受苦了,媽媽讓你受苦了。媽媽不知道做了什麽事,犯了什麽錯。但是媽媽願意付出一切來讓我的寶貝幸福快樂。
我看著眼前的女兒,她還沒有開口,但我已經紅了雙眼。
女兒說:”媽媽,我小時候,你老是說我胖。有一次你說你從健身房偷了一本雜誌,上麵有一篇故事。一個媽媽覺得她6歲的女兒胖,下定決心要讓她女兒減肥。她想了很多辦法,很嚴格地要求她女兒健康飲食。她女兒想吃一塊糖,她媽媽都不同意。”
我的臉有點燒,我確實是從健身房偷走了這本雜誌,就是想讓女兒讀一讀這篇故事,鼓勵她減肥。那時她9歲。
女兒接著說:”還有一次我去Jenny家,她媽媽剛做了水果蛋糕,我想吃一塊,你就是不讓我吃。她媽媽說,讓她吃半塊吧,你還是說不行,就是不能吃。”
女兒提高了她的聲音,滿臉怒容地說:”你當時堅決地說:她一口都不能吃!”
我張口結舌,有點哆嗦地說:”媽媽,媽媽不太記得了。”
心理醫生朝我一揮手,說:”你不要打斷她,讓她說完。”
我點點頭,縮頭縮腦地坐在那裏,繼續聽女兒控訴我。
“你動不動就說我吃得太多了。我還聽到你常跟你朋友說我胖!”
女兒的眼眶裏已經盛滿了淚。
女兒不說話了。心理醫生示意我開口。
我定定神,坐直了,認真地對女兒說:”媽媽以前隨便評價你的身材體重,是很不對的,傷害了你的感情。你一點都不胖,媽媽不應該說你胖。對不起,媽媽不是故意的。我以為我關注你的體重,監督你減肥是在盡母親的責任。”
我的聲音開始變得嘶啞,我說:”我一直以為愛包含責任。我想做一個負責任的母親。”
女兒眼裏的淚滾落下來,她突然叫道:”負責任!你把我和弟弟常常扔在家裏。你一見到我們,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學習,學習,永遠都是學習!”
這時,窗外一聲驚雷,一道白光劃過,小屋裏的燈閃了一下。
女兒的這幾句話把我震蒙了,我呆在那裏。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雖然可能沒有女人味,不會打扮,不會撒嬌,所以不被男人喜歡,但我是個好媽媽。
家裏什麽事都是我幹的。給家裏買手紙,買菜買肉,買醬油買鹽,買牛奶,換燈泡,付賬單,買投資房,管理我的退休賬號,孩子們的大學學費賬號,老媽的醫療卡,給孩子們報畫畫課,鋼琴課,遊泳課,查看孩子們的成績單,回老師的電子郵件。所有這一切,都是我在處理。我一個人。
我全身心地愛我的孩子,我拚了命地工作,西雅圖的冬天,那麽冰冷昏暗,我還是會一早起床去房子的工地查看。
就在昨天,我還去處理了一個滿是屎尿的客戶的出租房!想到這裏,我又忍不住抬手聞了聞自己。我像著魔了一樣。
我盡力保持平靜地說:”我是一個單身母親。我一個人又要工作又要帶孩子,很辛苦。我盡力做一個好母親。”
女兒滿眼淚。她打斷我:”好母親!你打過弟弟的屁股!弟弟才3歲!他被你打得哇哇哭。有一次我上學晚了,你把我的自行車猛推到一邊!”
我記得這兩件事。那次是弟弟很調皮,一直在鬧。給他做了雞翅,他非要吃披薩,去買了披薩,他又不吃,說要喝可樂,還一揮手把披薩扔在地上!我氣急了。
正好前一天老媽又對我說過:”弟弟太無法無天了,你們美國說不要打孩子,其實不是什麽大事,男孩太鬧,不打不行。我們中國家家都打孩子,也沒出啥事。”
當時我一衝動,就揚手使勁拍了弟弟的小屁股幾下。啪啪響。弟弟像殺豬一樣大哭大叫,阿姨衝上來攔住我,連聲說:”別打了,別打了。”
我都不記得我打弟弟的時候,女兒在哪裏。
推自行車那次,也是早上女兒賴床。我叫了她無數次她才慢悠悠地起床,早飯也不吃健康的煮雞蛋,非要吃前一晚上剩下來的奶油蛋糕。上課要遲到了,我一邊催她,一邊幫她把自行車推到家外麵。
那時10歲的女兒拉長著臉,朝我嚷嚷:”我不要你管!你少管我!”
她那一副不知好歹的樣子,要把我氣死了,於是我把她的自行車”砰”的一聲大力推到地上,大叫道:”我才懶得管你!”
想不到這兩件對我來說微不足道的小事,女兒居然記得這麽清楚。
我好委屈。我說:”我是發過脾氣,但是你不知道媽媽的日子有多難!媽媽帶著你和弟弟兩個人,很多時候都覺得堅持不下去了。”
“你總讓我覺得我和弟弟是你的包袱!你為什麽要生我們?你和爸爸分開的時候,你為什麽不把我們給爸爸!”
天啊!我的心在叫,女兒怎麽能說這樣的話!我拚了命也要留下兩個孩子,難道我真的錯了!為什麽這麽不公平!
我喃喃地說:”我為什麽不把你們給你們的爸爸?為什麽?為什麽?我,我,”
我看著眼前瘋狂的女兒,滿臉通紅,眼淚鼻涕橫流,披頭散發的女兒。我眼前的出現了一個影子,那是小時候的女兒,梳著妹妹頭,圓圓臉,軟糯糯的6歲的女兒。我下班回家,她顫顫巍巍地給我端了一杯水過來,奶聲奶氣地說:”媽媽喝水。”
心理醫生看看我,又看看女兒,她冷靜地對我說:”辛迪,離婚的時候,你為什麽沒有把孩子給你的前夫?請你告訴你女兒你做這個決定的原因。”
我張著雙手,混沌地茫然四顧,顫聲說:”因為,因為,因為我愛我的孩子們。因為我好愛我的孩子們!”
我的淚傾盆而下。
我涕淚橫流,說話聲中穿插著哭聲,哇啦哇啦地一直說下去:”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好母親。我沒有自己的娛樂時間,我拚命地賺錢,一心想給我的家人最好的生活。我很努力努力。很多時候,我都累得不行了,我隻要一想起我的兩個寶貝,我就又像打了雞血一樣開始拚命!我要我的孩子們過得好。他們要吃得好,穿得好。我要培養他們,給他們最好的教育,給他們找最好的私人教練,去最好的暑期夏令營。將來如果他們要上最貴的醫學院法學院商學院,我都要付學費!他們沒有爸爸,但他們擁有的東西一點都不比他們的父母雙全的朋友們少。甚至更多!但是,但是,”
淚眼模糊中,我看到女兒和心理醫生的影子。我說:”但是我錯了。我的女兒現在有厭食症,而且她恨我。我,我,”
我哭著說不下去了。這是這幾年來第一次我在我的孩子們麵前痛哭。
我聽到心理醫生對女兒說:”你看媽媽這樣,你是什麽感覺?”
我捂著臉痛哭,我聽到女兒小聲說:”我覺得很愧疚。”
女兒的這句話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為女兒會繼續大哭大叫地控訴我是如何的對她不好。
“愧疚”?女兒覺得對我愧疚?
我還在嗚嗚地哭著。
女兒眼神複雜地看著我,沒有吭聲。
心理醫生對我說:”現在你想對你的女兒說什麽?”
我穩定一下我的情緒,扯一張紙巾擦擦我的臉。我伸出雙手,拉著女兒的手,兩秒後,女兒卷曲著的手指舒展開來,我的手緊緊握著女兒的手。
我一字一句地說:”寶貝,媽媽做過很多錯事,媽媽不該打弟弟,不該推你的自行車,不該說你胖,不該不讓你吃甜食。媽媽傷害了你。對不起,寶貝。”
女兒的眼裏含著淚水。她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說:”我原諒你,媽媽。”
我和女兒緊緊地抱在一起。我們的淚水把對方的肩膀都打濕了。
回家的路上,女兒一直牽著我的手。晚上回到家已經9點多了。
這一整天我都很累,最重要的是,我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負麵感受,我覺得我是一個特別糟糕的人。
我不敢相信我會做出昨晚那種我自己送上門去張勳家的行為。
我出身於高知家庭,受到正統的教育,雖然在美國生活多年,我骨子裏是一個傳統的人。我相信一人一世一雙人。對我來說,沒有愛的性毫無意義。
昨晚我明明白白地看見張勳和薇薇安在一起,我怎麽還會跑去張勳的家?
而且我膽子很小,半夜跑去一個男人的家,多危險。
但張勳是不一樣的,不知道為什麽,從我見他第一麵開始,我就很信任他,
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就從這份信任開始的吧。你相信他對你不一樣,他關懷你,嗬護你,容忍你,偏愛你,他見到你難過會心疼你。
所以,你會把自己的真心扒出來,用雙手捧著這顆真心,奉獻在他的麵前。
10年前,我的這顆心被扔在地上踐踏。我疼得死去活來。
現在,我又要做同樣的傻事嗎?
我活了45歲,為什麽我愛上的兩個男人都這麽溫柔,但又能把我傷得如同在煉獄中受苦?
我為什麽要愛上他們?我要是不會愛,那該多好?我的心被踐踏,但是為什麽我還要有心呢?我要沒有心,那該多好啊。
我有事業能掙錢有孩子有老媽有很多好朋友,為什麽我是這麽的渴望被愛?
好似我的心中有一個大洞,父母,孩子,朋友,家人的愛傾倒進這個大洞,會極快地滲入洞的底部,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大洞,隻能被一個男人長久的,專一的,真誠的愛填滿。
孩子們多好啊,我一道歉,女兒就會說:”我原諒你,媽媽。” 即使她很生我的氣,她也會說:”我愛你,媽媽。”
我的孩子們都很愛我。
我的老媽。一想起我的老媽,我就想起她又惶恐又著急地給我盛醪糟雞蛋。她那像雞皮一樣的瘦弱多斑的手一抖,碗裏的糖水溢出來,滴到她的手上。
為什麽擁有這麽多的愛,我還是會覺得很孤獨,覺得我的生活沒有底氣,覺得我自己是一個失敗者呢?
是我這個人就這麽賤,還是上帝就是這樣安排的?
一整天,我都被這些亂起八糟的想法搞得暈頭轉向。
我頂著我這亂麻一樣的腦袋,送了兒子去踢球,帶客戶去看房,為另外一個客戶準備了一些資料,帶女兒去看心理醫生,在心理醫生麵前向女兒鄭重道歉。
想想,我都很佩服我自己。
一整天,張勳都沒有音訊。沒有微信,沒有短信,沒有電話。
我也沒有聯係他。
第二天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到第三天的早上,張勳給我發了一個微信:”早上好。”
那天我很忙,工作上千頭萬緒的事,老媽的腰傷又犯了,我看著她一扭一扭地像個鴨子一樣走路,很煩心。
最主要的是我不知道應該給張勳回什麽。那晚的經曆並不是像我這樣的人能幹出來的事。
我感覺很糟糕,我很羞愧。當我的腦海裏劃過那一夜的某些場景,我就無地自容。但那些場景還是不可控製地回閃。
我偷聽到的張勳的電話讓我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他剛和我上了床,就柔聲細語地對另外一個女人說:”乖,不要鬧,我待會兒去看你。”
這兩天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張勳的那個電話是故意讓我聽見的。他完全可以不接那個電話,他明知道我就在隔壁,他還是要那麽柔情似水地安慰另外一個女人。
張勳和吳青真像啊。他倆長得不像。吳青是上海人,有著南方人的那種白淨清秀,聲音很清澈。
張勳長得要更憨厚一些,圓臉上的小酒窩,聲音也更低沉。但是他倆都有一雙溫柔的雙眼,輕聲說話的時候,看著你,好似森林裏的一汪綠湖水,誘得你恨不能縱身躍下,溺死在他那無邊的深情裏。
都說,摩羯座的深情不是一般人可以承擔的。
對了,吳青和張勳都是摩羯座。
他們的深情我確實承擔不起:先遞上一支嬌豔欲滴的玫瑰花,反手再捅你一刀,看你彎腰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他還會來一句,你保重啊。再掉頭就走。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我回了張勳一句:”不好意思,回晚了。今天很忙。”
張勳秒回:”這兩天我也比較忙,所以沒有聯係你。”
“我明白,沒事的。”
“那天你好像有提你的孩子們不太好。他們怎麽了?”
看到這句話,我的眼眶濕潤。
我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回到:”有些小事。沒什麽大不了。謝謝你的關心。”
張勳寫道:”現在能通話嗎?”
我回:”你確定你方便嗎?”這句話的諷刺意味太明顯。我刪了,重新寫:”可以啊。”
立刻,張勳就打過來了。
他說:”在微信裏,你好生分。”他的語氣裏帶著點撒嬌。他的聲音總是那麽好聽。
我說:”沒有啊。我說話一直這樣的。”
張勳沉凝了幾秒,他說:”我很關心你,我希望能幫你。”
我坐在我的書桌前,抬頭看看窗外。今晚是個晴朗的夜空。天空像一塊深藍色的大幕,月亮像一個亮盞盞的大燈。
我的窗外是一棵粉色的櫻花樹,現在是冬天,葉子都掉光了,光禿禿的樹幹。
在這皎潔的月光下,這是一個多麽讓人沉醉的夜晚。
我的心多想就這樣下墜,墜到那一片軟軟綿綿的溫柔鄉裏,盡管周圍都是張牙舞爪的鬼怪,但就容我在這裏休息片刻吧,然後被吞噬我也在所不惜。
我的餘光看到臥室牆上掛著的一個川劇臉譜麵具。是我帶孩子們去成都旅行買的。兒子曾經很喜歡這個麵具,現在他不玩了,我就把這個做工精巧的麵具掛在牆上,當作一個藝術品。
那個川劇臉譜麵具像一個微笑著的鬼一樣,吊梢眼,漆黑的皮膚,鮮紅的嘴唇,露出雪白的牙齒,似笑非笑。
我聽到老媽在上廁所,女兒在咳嗽,最近幾個月的暴食催吐毀壞了女兒的免疫力,她常常感冒。
電話裏傳來張勳低低的聲音,那麽悅耳,像春天的夜風,在這清冷的冬夜,輕拂過我那顆破碎的心。
他說:”我很想念你。”
我突然覺得很委屈,也很生氣,我的淚湧出來,我緩緩地說:”請你放過我。”
對方沉默了。
我接著說:”我不是一個人,我四十五歲了,我有一個身體不好的老母親,有兩個青春期的孩子。我玩不起,我也承受不起。但是我做不到,我需要你幫我做到。”
我控製不住地哽咽起來,我又重複一句:”請你放過我。”
對麵還是一片沉默,過了幾秒,張勳說:”我明白。對不起。”
我說:”我要拉黑你了。”
“好。”他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我們停止了通話,我坐了兩分鍾,拉黑了張勳,然後我起身拿過那個麵具,在手裏慢慢把玩。
我的愛情就像這醜陋的扭曲的麵具。
和張勳的這段經曆,是愛情嗎?我是動過心的。
如果沒有感受到痛苦,愛情就不存在。
張勳給我帶來的劇烈的痛苦讓我認識到我愛他。
接受一個人不愛自己的事實是很難很難的,但我接受了,張勳沒有愛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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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養育孩子有很多的艱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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