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廳和剛強的辦公室同在二樓。剛強隨小徐出了辦公室,樓外是廣東春季延綿的細雨。在露天走廊上沒走幾步,就見前方會客廳門外站著個女人,扶著走廊的水泥圍牆靜靜地看雨。
聽見腳步聲,女人轉身望過來。從白嫩的肌膚和尚未完全脫去稚氣的臉蛋判斷,與剛強年紀相仿。大概為了扮成熟,穿著老氣的丁香色長袖衫,挎著四五十歲大媽們買菜用的布包。眉眼清秀靈動,鼻子有些扁平但不乏可愛,讓剛強不習慣的是微微超前嘟起的小嘴,像是每時每刻都在發出一種“嗚——”的聲音。
“許主任好,我叫郭采莉,是南塘鎮婦聯主任,”女人主動朝剛強伸出右臂。
婦聯?剛強疑惑地盯了她一眼。這麽年輕就能當婦聯主任?看身材多半沒生過孩子,能體會到單身母親的不易嗎?別人夫妻吵架、性生活不和諧,能幫著給出主意?
見對方伸手,剛強也走過場地同她握了下手,沒有請她進會客廳坐。“郭主任你好,找我有什麽事?”
“哦,是這樣的。我聽說你剛調來我市主持工作,不知近期有無打算去那些個貧困村視察?這裏的某些村落宗族勢力強大,重男輕女現象嚴重,我們婦聯的工作特別不容易展開。比如那個後西村,我去過幾次都見不著他們負責人,不是生病了就是外出,各種借口。總之,唉,當地人對女幹部是真不友好!”
不是對女幹部不友好,剛強心道,是你要做的工作人家不歡迎。“所以,我能怎麽幫到你?”
郭采莉輕快地咧了下嘴,“你們下次下鄉工作時,把我也帶上吧?”
剛強沒有立即接話,雙目毫不避諱地打量著女人的形體。不胖,但絕非弱不禁風,肩膀比這個年齡的多數女人要寬。有力的小腿和堅實後翹的臀部像是常年健身或跑步的成果。也可能是打鬥。
“我考慮一下,”他說。
“考慮?”郭采莉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麽說,“要考慮多久?”
“半個鍾頭?一個鍾頭?你可以在我辦公室等,反正下班前給你答複。”
“可是……”
剛強不理她,自顧自地轉身回辦公室坐下,繼續先前的工作。這個後西村危房改造的問題,根源其實不在拆遷與補助,就是太窮了。如果不能幫村民找到致富之路,即使國家肯出全款蓋新房,又能管多大用?而他一個鄉鎮建設股的小幹部,能為他們做些什麽?
在他思考的時候,郭采莉就在一旁的長椅上幹坐著。剛開始還東張西望,後來實在無聊了,便離開辦公室,自己在走廊裏瞎逛。
剛強正等著她出門呢。她前腳離開,剛強就走去長椅,一隻手抓起布包的帶子,另隻手從底部開始,隔著包捏裏麵的東西。嗯,又厚又硬的長方形事物應當是錢包。棉軟的是紙巾,薄而小巧的是粉盒。
而這個帶點兒韌性的小本本應該就是他要找的東西了。伸手進包裏摸出來一瞧,果然如他所料,黑色皮革上壓印著警徽圖案和“人民警察證”字樣。翻開皮夾,裏麵寫著姓名和生日。郭采莉是真名,比剛強大一歲零兩個月。呦,還是三級警司呢,就這心眼兒和警惕性?真去罪犯窩裏當臥底,隨時沒命。
剛強將警察證“啪”地甩到茶幾上,布包扔回原處,自己回辦公桌後坐好,等著女警官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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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領結,還是不要戴了。”
文哥站在吉吉對麵,手托著下巴思考了一陣子,最終決定將吉吉銀灰色襯衣上的領結扯下,將最上方的貝母扣解開兩個,並替他梳理了一下舞台西裝敞開的前襟。西裝是專門為吉吉量身訂做的,黑色麵料裏摻雜著金銀絲,在聚光燈的照射下格外有星味。
文哥自己雖不計劃在今晚的活動中露麵,卻也精心修飾了頭發,穿上Thomas Pink藏藍色豎條襯衣。吉吉一直認為,以文哥的才華、敏銳度,還有183的個子,他自己若想當明星的話就沒有其他人什麽事了。可文哥似乎更滿足於將別人推上舞台。
“嗯,就這樣好了,”文哥說這話的語氣像明星背後不得不隱匿的情人,低調,卻在舉手投足間難掩情意和自豪。隻要關係穩定,低調也是互信的佐證——你的榮耀有我的份、我的一切都可以無保留的給你。當然吉吉明白,這份親密關係的前提是他努力了、聽話了,或許還沒成功但已經在通往成功的路上比別人走得要快。
青春偶像劇《確定我要遇見你》是吉吉出演的第一部連續劇,共56集。二月份殺青,到今天已在湖南衛視和深圳衛視播完,還有三家電視台會陸續播放。湖南衛視,那可是僅次於央視的第二大台。吉吉在劇中雖隻是出演劇終被發“好人卡”的深情男二,卻意想不到地爆紅,成功圈到比霸總型男主更多的粉絲。
這個結果讓文哥相當滿意。通常說來,經紀公司簽一個新人至少五年期限,因為頭三年是培養上升期,一切順利的話也要五年才能把成本賺回來。吉吉這才一年不到便已嶄露頭角,此次是隨劇組來長沙參與絲順洗發露讚助的“絲順讓我遇見你”粉絲見麵會。金牌經紀人文哥手下不止吉吉一個藝人,多數時候派助理隨藝人走場,這次卻親自陪吉吉從廣州飛到長沙。
而對吉吉來說,最慶幸的是不必再陪睡電視劇導演,那個變態的大胡子老頭。雖然下一部劇還不知道跟誰、又會有什麽令人難堪的潛規則,但至少眼下能鬆口氣。正如剛強說過的,重要的是盡早成名成腕,自己開工作室,甚至做導演。
“需要再上些眼線嗎?”文哥身邊的化妝師問。
文哥擺了下手,目光如拉絲糖一樣粘著吉吉,語氣肯定地對化妝師說:“不必,柳葉眼是吉吉的招牌。”
見時間差不多了,文哥最後一次叮囑吉吉,“該注意的我都告訴你了,到時隨機應變。要牢記你的‘高知’人設,控製好情緒,賣萌和取悅都要有度。這是你演藝事業中第一次公開亮相,此次表現的水準和格調會決定大眾給你的定位。咱們走高不走低,吉吉,第一印象確立後,往後就難改了。無論主持人問什麽問題,考慮好了再開口。拿不準的寧可什麽都別說,一笑了之。”
“我記住了,文哥。”
於後台暫別文哥後,吉吉走去舞台入場處等候,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無線麥克。此時台上的男主持人還在單獨采訪男一號,女主一早上過台,接下來就看吉吉的了。幾個主要人物單獨采訪後,下半場會讓大家同時在舞台一側的椅子裏坐好,搞一些聯歡會上常見的遊戲活動,比如一人做肢體動作、另一人猜事物什麽的。活動本身毫無挑戰和內涵,就是盡量創造機會滿足粉絲們想在電視屏幕外接近明星的需求而已。
也不敢太挑戰啊,大部分偶像派明星沒有受過正規的高等教育,初高中畢業後,最多去藝人培訓學校裏待上一兩年。那些實力派的明星則以上過北京電影學院為天花板。吉吉和他們都不同,從小學習成績優秀,是中山大學藥學係的畢業生,這在熒屏上那些小鮮肉群裏算逆天了。雖不及方熠和剛強那樣滿腹經綸出口成章,一說話還是能聽出質的分別。
比如此刻正在前台發言的男一號,翻來覆去就是那麽幾句,“感謝大家的支持!”“我今天好開心、好開心。”“今後一定會繼續努力,請大家為我加油,好不好?”
這也是為何文哥給吉吉定了高知人設。已經具備俊美的外表,乖萌的氣質,坎坷身世導致的憂鬱眼神,再時不時顯露一下與眾不同的真才實學,怎能不讓萬千迷妹們崇拜,讓富婆們憐惜,有特殊癖好的大叔們流口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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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剛登上舞台的那刻,吉吉也有些擔憂。太安靜了,觀眾席沒有像男一出場和離場時那般熱烈。當晚回到旅館時才從文哥那裏得知,“是因為完美,所有人都被你驚豔到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該做什麽。”
總言之,吉吉在整個采訪中就像文哥囑咐過的那樣,時刻保持著若即若離的優雅,給粉絲營造一種他來自天上、隻是偶然路過凡間的假象。
“首先要感謝絲順洗發露和廣大觀眾的支持,”這句開場白是必須有的。是不能自由發揮的。作為演藝界人士,無論多麽才華橫溢名震東西,離了你的衣食父母、離開商業運作你什麽都不是。
隨後換上飽受情傷的好男人表情,“若問我拍這部劇最大的感觸——好人難做啊,尤其是好男人。”
不太流利的普通話是文哥特意訓練出來的,要像以粵語為母語的明星們那樣說普通話。這對吉吉來說倒不難,粵語他會,隻需提防在不經意間露出河北腔,反正戲裏戲外都是表演。
吉吉的話成功激起台下一陣熱烈回應:“我們喜歡你!我們就喜歡好男人!女主真是瞎了眼……”
主持人笑了,又問:“為什麽呢?吉吉覺得好男人在求偶的時候到底虧在哪裏?”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吉吉一早準備好的,“嗯,我想,好男人過於隱忍和淡泊,不會為了爭搶心上人而不擇手段。這樣做的壞處就是讓對方覺得自己不是那麽熱烈,這是一方麵哦。有趣的是,正因為隱忍又專情,總在原地默默等候,又容易讓女人失去好奇心和神秘感,會覺得這樣的戀愛有些無聊吧。”
“很有道理哎,”主持人點頭,問,“吉吉最喜歡什麽樣的女生?”
這個問題,文哥也是和吉吉排練過的。文哥認為,千萬不要為了取悅大多數女生就給一個空泛的答案,比如“什麽類型的女生都可愛啊!”太俗、也太敷衍。要具體,但又不能將任何一個粉絲排除在外。
“我喜歡穿百褶裙的女生,”吉吉對文哥說。
這個答案足夠新穎,得到了文哥的認可。然而文哥不知道的是,吉吉在說這話的時候,腦海中真的浮現出一個穿百褶裙的女孩。臉和身子都微胖的,嚴格說來並不適合穿百褶裙。
“我喜歡穿百褶裙的女生,”吉吉對著台下的觀眾說。
“我穿了百褶裙,耶!”台下有人叫道。
主持人笑了,“看來今年夏天長沙的裙裝流行款沒有懸念嘍!”
長沙……被包裹在層層香氛和華麗中的吉吉望著漆黑的觀眾席裏左搖右晃的熒光棒,感覺有些不真實。這就是他一直在追求的成功人生麽?那為何每當夜深人靜時,他閉上眼睛看到的還是陽光明媚的廣州校園,耳中聽的嘴裏說的是跟課業、跟同學有關的瑣事,心中回味的是你一口我一口、一瓶酸奶喝整個下午的纏綿?
當他得知電視劇會在湖南衛視首映時就一遍遍地在心裏問,家妍,你會看的吧?你喜歡我在劇中的表演嗎?能不能聽得出,我對女主說的每一句台詞,都是我對你的思念與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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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半鍾頭後,“絲順讓我遇見你”粉絲見麵會圓滿結束,隻剩下場外簽名活動。粉絲們可以排隊購買印有明星照片的紀念冊,不少人在入場時就已經買好紀念冊連同絲順洗發露的禮品套裝,現在隻等著讓明星簽名。
吉吉站的地方被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持續不斷的簽名讓他手腕酸麻,期間還要親手接過粉絲遞過來的花束再轉交給身後的助理。而就在他中途停筆稍歇的時候,他在人群的外圈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一張清純、微胖、充滿關切的臉。隻是閃了那麽一下就消失不見。
家妍,是你嗎?吉吉推開人群朝著她消失的方向奔去。不要走,既然都已經來了,就不能讓我好好看看你嗎?就這麽,隔著人群看你,都不行嗎?
四周一下子沸騰了。大家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也不管吉吉有什麽需求,隻是忽然間就失控地朝他擠過來。吉吉像個被海藻纏住的溺水者,奮力地向前推搡著,卻寸步難行。
家妍,你這是在懲罰我嗎?你別走,你回過頭來,讓我再看你一眼我就知足了……
兩隻有力的胳膊從背後將吉吉的身子和胳膊緊緊箍住,並把他按倒在地。還沒反應過來出了什麽事,就見一個中年男子泛著油光的臉朝自己的臉壓下來。吉吉雙臂動彈不得,雙腿奮力上踢,將頭盡可能扭向一側躲避男人的親吻。周圍全是尖叫聲,還好保安很快趕來,將男人硬生生地拖了出去。
“不賴嘛,”文哥當晚給吉吉開慶功酒會時說,“第一次亮相就被粉絲撲倒,吉吉,我沒看走眼。”
附:《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薛之謙作詞作曲演唱
和你有關 觀後無感
若是真的敢問作者 何來罪惡
勸人離散 有多為難
若美麗的故事來的太晚
所以到哪裏都像快樂被燃起
就好像你曾在我隔壁的班級
人們把難言的愛都埋入土壤裏
袖手旁觀著別人盡力撇清自己
我聽見了你的聲音
也藏著顆不敢見的心
我躲進挑剔的人群
夜一深就找那顆星星
我以為旅人將我熱情都燃盡
你卻像一張情書感覺很初級
人們把晚來的愛都鎖在密碼裏
字正腔圓的演說撇清所有關係
你聽不到我的聲音
怕脫口而出是你姓名
像確定我要遇見你
就像曾經交換過眼睛
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我在勸我該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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