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侶1:911,家裏家外

來源: Donsurfer 2024-01-21 20:04:49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68688 bytes)

東南北剛坐下,網吧裏就開始騷動起來,不時聽到“美國被炸了”、“開戰了”、”紐約被襲擊了”,他立即打開網頁瀏覽器,這時手機鈴聲響起,萬山河在電話裏大聲說:“東南快看新聞!美國世貿大樓被炸了!”

 

東南北放下電話後不久,網吧老板開始派送免費啤酒,拿到啤酒的人不管是否相識都在互相碰著,激動、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很快網吧內響起了《國際歌》,逐漸幾乎所有人都跟著唱了起來,一遍一遍地重複著。歌者慷慨激昂、歌聲如雷貫耳。東南北默默地喝著啤酒,搜索著所有中英文網站的報道、反複播放著飛機鑽進雙子塔的視頻,一邊喃喃自語:“我操!真牛逼!太有創意了。”

網吧裏人滿為患,很多學生模樣的人圍在每一台電腦前指點著,讓上機者打開各個有關鏈接。東南北和幾個人一直追到世貿南樓倒塌,網吧裏瞬時沸騰起來,和網吧外的喧鬧聲遙相呼應。

 

忽然酒吧內的人群一下子散去大半,東南北看了下時間,猶豫了一下,關掉所有新聞網頁,從書包裏拿出厚厚一疊資料翻閱起來。

2001年暑假後剛開學商學院院長就交待給東南北一個任務,他承辦的一個企業管理谘詢顧問公司接到了一個項目,為蘇州的一個服裝廠進行戰略谘詢,讓東南北負責人力資源和品牌管理板塊。暑假期間,院長已經帶著谘詢公司員工和幾個研究生對服裝廠進行了深度調研,並初步確定了谘詢方案框架。

東南北把所有手頭的資料,包括問卷調查分析、關鍵人員訪談記錄、現有組織架構和人力資源狀況匯總表及院長組織的數次會議內容紀要重新瀏覽了一遍,深入研究了服裝廠的網站、各種媒體報道、領導人專訪等等,邊吃方便麵邊反複翻看著服裝廠網站上的創始人和管理團隊的照片。

 

東南北趴在桌子上睡到天亮後回到了“蘇大”。剛進校門就發現樹幹上、欄杆上、牆上到處掛著各種標語,“打倒帝國主義!”、“不是恐襲 是正義!”、“解放全人類”、“反霸權 反納粹 反獨裁”……宿舍樓的窗子外更多大大小小的標語,有的寫在格子床單上。

東南北笑了笑直接回到了宿舍,宿舍裏擠了一幫男女同學,他們見到東南北後爭先恐後地說“班長你昨晚去哪了?”、“不是去紐約了吧?”。

“我真想去紐約看看大都會博物館的藏品。”東南北說,“你們在幹嘛?”

“我們想寫個條幅,不知道寫啥?”曉嶺說,“感覺牛逼的詞都被別人用光了。”

“那就畫漫畫。”東南北說,“你們去搜集顏料和工具,征用一張舊床單,被罩也行,從中間撕開還能大一點,我中午就能畫好。”

 

上課的時候東南北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幅草圖,是一隻羽毛染成美國國旗圖案的鷹在掏食自己內髒,然後在空白處寫上“同意畫對號,意見直接提”,撕下來悄悄遞給前座的同學,前座同學在畫麵旁邊打了個勾後傳給了下一位同學,不一會兒又傳回到東南北手裏,紙邊打滿了勾。

下課後同學們在食堂匆忙吃完飯就聚到東南北宿舍門口開始忙碌,他勾勒出輪廓正指導同學填色,有同學從樓下上來說:“快收起來!學生處、保衛處和宿管在挨間查,要求清掉所有懸掛的條幅、標語,你們畫完也掛不了。”

 

晚上在谘詢公司的會議上,東南北把自己的分析、思路和方案要點簡述了一下,院長聽完說:“加上東南這塊,我們谘詢報告的結構基本就完整了。這個案子對我們非常重要,不僅有商業意義,而且有重要學術研究的價值。”

“這家企業是國內為數不多的、經營比較成功的典型民營企業。文化大革命剛剛結束不久,從蘇州市轄縣靠近上海的一個村裏的縫紉組冒險起家,到九十年代末期,服裝廠已經擁有了完整產品線和諸多子品牌。但也是典型的家族式管理,導致後來管理成本居高不下,利潤率下滑,市場上負麵消息不斷,局部市場占有率已經降到個位數。”院長說,“雖然現代企業製度和西方管理思想有其自身的先進性,但我們不能隨便套用,多數時候我們要解決的不是方案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我們必須深入到企業決策者的頭腦和內心,發現他真正想要的東西,這個過程很艱難,很多時候連決策者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通常會把個人欲望、社會認可、政府期待等攪合在一起,多數目標定得宏大、空泛,和企業擁有的核心能力、運行現狀嚴重脫節。”

 

散會後,大家一起往外走,谘詢公司的一名員工問院長:“易董怎麽看世貿大樓被撞的事件?”

“什麽怎麽看?這就是一場恐怖襲擊。”院長說,“雖然和美國執行的外交政策有關,但是恐怖襲擊的性質不會改變。”

“是不是美國咎由自取、罪有應得?”員工問,大家都停住了腳步轉身望向院長。

“什麽罪?誰的罪?誰有權力審判?”院長說,“即使國際法庭裁定美國政府有罪,但受懲罰的絕對不是飛機上的各國人民和在世貿大樓辦公的普通職員。”

“導師。”一名博士生說,“我看過一本國內出版的書,作者是軍事科學院的,他提出了‘超限戰’的理論,就是說對於本身沒有所謂正義的戰爭來講,取勝是唯一目的,所以可以不擇手段。”

“荒謬!太荒謬了!”院長說,“這不是和外星人打仗,地球上的所有戰爭始終是人類之間的內戰,要遵守人類製定的規則。我們曆史上有‘不斬來使’、國外曆史上有‘不暗殺對方最高領導’的慣例,《日內瓦公約》中有‘不虐待戰俘’的條款。一戰中德軍使用毒氣和二戰中日軍使用細菌和病毒都備受譴責,使自己成為全人類的公敵,某種程度上注定了失敗的結局。”

“那對於弱者來說,不是始終處於被動、挨打的境地?”博士生說,“就像我們自鴉片戰爭以來的局麵,就像飛機被撞、使館被炸,我們隻能忍氣吞聲。”

“誰說大清帝國弱?誰說北洋水師弱?曾國藩、左宗棠都率領軍隊打贏過大戰,李鴻章還進口了很多當時世界先進的武器,包括馬克沁機槍。大清帝國常備軍八十萬,但你們知道第一次鴉片戰爭中到底多少英國遠征軍?四千人!第二次登陸的聯軍隻有兩千人左右。你們知道‘馬島戰爭’中英國和阿根廷的軍事力量對比懸殊也沒取得明顯優勢嗎?你們知道泰國從來沒有被殖民過嗎?”院長說,“‘落後就要挨打’的結論從何而來?你都已經讀到博士了,怎麽思維邏輯還是這麽不嚴謹?我們的教育出了問題,教育應該以保護和促進人類文明為目標,求真、求善、求美,不是通過灌輸、洗腦來滿足政權需要。”

“我昨晚通宵看了很多國外的報道,視角和觀點完全不一樣,連主持人和播音員的表情和語調也不一樣。”東南北說,”多數國外媒體都對這次事件表示憤怒、譴責,對死難者表示哀悼,但是國內的媒體報道總有些幸災樂禍的感覺。”

“這就是互聯網帶來的好處,如果你隻聽到一種聲音在重複,慢慢你就會感覺到全世界、全人類都這麽想。”院長說,“抓緊時間利用互聯網吧,等共產黨認識到互聯網對政權的威脅,在技術水平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你們看到的互聯網將是為你們量身定製的,和《新聞聯播》節目一樣。”

 

下午下課後,東南北等在最後和汪教授一起走出教室。

“汪教授今晚空嗎?我請汪教授吃飯。”東南北說,“剛好今天經濟學課結束,慶祝一下,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門課程。我也有些問題想請教汪教授。”

“你有什麽問題?”汪教授說。

東南北和汪教授邊走邊說:“我想知道我們國家現行的經濟政策是不是來自於凱恩斯主義?”

“你讀了《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汪教授說。

“是的,院裏發了很多參考書。”東南北說,“我還細讀了一遍《國富論》。”

“你為什麽關心這個問題?”汪教授說。

“嗯……我前段時間幫院長完成一個谘詢案子。”東南北說,“但是我對整個谘詢報告不太滿意,感覺從一般環境分析直接跳到企業戰略選擇有點突兀,邏輯上也沒有必然聯係。但這塊我的知識積累不夠,描述不清,也無法判斷、解讀目前的國家經濟政策和預測未來的經濟走向。”

汪教授笑笑說:“不是已經做完了嗎?收到谘詢費沒?是院長要求你們反思的?哪有這麽做谘詢的?又不是論文。”

“是我自己覺得不嚴密。”東南北說。

“咱倆到教研室聊吧。”汪教授說,“晚上吃飯的事兒再說。”

“馬老師在嗎?”東南北說,“我怕見到他尷尬,我們還是先去飯店吧,估計叫兩瓶啤酒能讓我們坐著說話。”

汪教授想了下說:“好吧。”

 

落座後,東南北叫了兩瓶啤酒,汪教授看著東南北倒酒說:“你們怎麽把馬老師換掉了?本來經濟學這門課上學期就應該結束,結果把我的課也調得亂七八糟,下午上課大家都沒什麽精神。”

“我們也是忍了好久。”東南北說:“我還清楚記得給院長寫的聯名信內容。主要意見是馬老師教學方法生硬,照本宣科;專業水平有限,對於大家的提問幾乎不能給出合理解答;教學積極性不高,對工作缺乏熱情,和同學幾乎不交流;還有一個是個人習慣的問題,同學們討論了半天,最後我決定還是寫上去,就是他坐在講台後麵上課時不停地抖腿,雖然我們看不見他的腿,但是他身體在晃,像患了帕金森綜合症一樣,讓我感覺心浮氣躁。”

“哈哈哈哈!”汪教授大笑著說:“這個真很難說是不是問題,霍金要是給你們上課怎麽辦?”

“是啊,事後我們也覺得不妥,但主要是前麵的問題。”東南北笑笑說。

 

“你們對我怎麽評價?”汪教授說。

“汪教授是有真才實學的,這點對我來講是最重要的。汪教授上課不看教案,順手拈來,把教材都打散了講,像汪教授自己寫的一樣,這點很厲害。汪教授的知識麵很寬,講到一個高深理論時,旁征博引、深入淺出,尤其會聯係到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司空見慣的現象。還有您主動和學生們交流,觀念很開放。”東南北說,“所以別說是抖腿,就是您邊抽煙、邊喝酒、邊講課我也能接受,並認為這是種個性。”

汪教授微笑著傾聽。

 

“為什麽不用薩繆爾森的《經濟學》,而用我們學校自己編的教材?”東南北說。

“我也認為應該用薩氏的或者曼昆的。”汪教授說。

 

“汪教授自己寫書嗎?”東南北說,汪教授點點頭。

“書名是什麽?我找來拜讀。”東南北說。

“之前出版的書我自己都不好意思看,新書一直沒出版,很難出版的。”汪教授說,“大家都有專著要出版,評職稱用。如果不是特別優秀的作品或者可以當教材使用的,學校根本不給出。如果是個人出版的話,最起碼需要四萬元。”

“我可以幫教授想想辦法。”東南北說。

汪教授笑了笑說:“我這部書裏有談到我們國家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過程中經濟政策的選擇,很難寫,因為經濟製度和政治體製有很密切的關係。凱恩斯主張政府采取擴張性的經濟政策,通過增進需求促進經濟增長。他認為市場經濟本身存在缺陷,政府必須通過財政政策、貨幣政策或者稅收政策進行幹預才能達成經濟增長和就業率等宏觀經濟目標。”

“宏觀調控?通過行政手段進行幹預是不是帶有計劃經濟的特點?”東南北說,“這樣企業的活力和市場的效率肯定會不同程度地降低。而且衡量各級官員政績的好壞將會以經濟總量、增長速度為指標,會不會造成虛假繁榮?催生經濟泡沫化?”

“泡沫化是必然的,也隻能通過行政手段來去泡沫,就像房地產市場、證券市場和這兩年的電子商務市場。”汪教授說,“但是市場長期以來‘一管就死、一放就亂’這個問題從根本上難以解決,因為涉及到政治體製問題和執政黨的國家治理水平。”

“汪教授認為國家領導人到底是懂政治重要還是懂經濟重要?”東南北說。

“他們什麽都不懂也沒問題,因為有大量專家學者懂,重要的是他們追求的目標是什麽。”汪教授說,“扯遠了,我們繼續說凱恩斯主義,它主張的不是計劃經濟,它仍然以私有製為基礎,保留市場交換,本質上是市場經濟,但不是完全自由的市場經濟,是半自由的市場經濟。但是凱恩斯主義醫治不了資本主義的經濟危機,所以已經被西方棄用。”

“就像馬克思主義一樣?”東南北說,端起啤酒杯喝了一口。

 

“謀定而後動,戰略為先。”汪教授說,“管理學是一門應用性很強的學科,你們學管理的無需太深研究經濟學,和專業關係不大。在企業日常管理事務中太過於注重宏觀概念很容易給自己下套,就像餓的時候不要考慮為什麽要吃飯,餓了就得盡快填飽肚子,隻需要考慮兜裏有多少錢、吃什麽、上哪吃、和誰吃。從這個意義上講微觀經濟學可能更有指導意義。”

“汪教授又深入淺出了。”東南北笑笑說,“如果大家都窮得吃不上飯的時候應該怎樣?”

“如果政府不能保證大家溫飽,就隻有適應生存法則了。這些年不就流行一句話嗎?‘餓死膽兒小的,撐死膽兒大的’,其實也隻是表象。賺大錢的人一般不是靠膽量,而是靠資源和機會,通常被權力把握。”汪教授說,“如果大家都去適應生存法則就是動物世界了,社會將變得很糟糕,無一是受益者。”

 

“你畢業論文選的什麽方向?”汪教授問。

“我選的是戰略管理方向,論文內容是關於金融企業混業經營模式的探討,還沒開題。”東南北說,“不過我對管理學沒什麽興趣,我認為管理學太過於工具化,我喜歡經濟學。”

“經濟學是個最沒底的學科。其他專業同學們可能更容易通過就業方向來理解所學知識,比如數理化,比如管理、會計,但是經濟學讓人完全想象不出怎麽學以致用。”汪教授說,“首先經濟學包含的課程太廣:法學、財稅、金融學、高等數學、數理統計與概率論等。經濟學本身又分基礎、中級微觀經濟學、中級宏觀經濟學、政治經濟學、貨幣銀行學、國際經濟學、金融經濟學、計量經濟學、勞動經濟學、產業經濟學、信息經濟學、經濟思想史、西方經濟學流派、經濟法等。”

東南北瞪大眼睛看著汪教授一口氣說完,想了一下說:“我喜歡沒底的學科,像藝術。對了,汪教授明年招博士生嗎?管理學碩士可以考經濟學博士嗎?”

汪教授點點頭說:“你有興趣攻博?”

“隻是一下子想到。”東南北說,“我有一個關係很好的朋友,他是社會學博士。不過他和我說過,中國沒有純學術,而且很多項目根本申請不到科研經費,能申請到的經費都揣到個人腰包了,然後拚湊點學術成果應付一下,是這樣嗎?”

汪教授笑笑。

 

吃晚飯的時候,東南北詳細介紹了他的畢業論文選題構想,汪教授認真聽完後說:“你做畢業論文要避免掉入一個陷阱。你這個論文不是谘詢報告,是用來換碩士學位的,也是對你研究生期間所學知識的一次檢驗,是應試教育。所以不管什麽選題,不需要追求目標多高、多有創新、多有應用價值,隻要把你學到的理論知識熟練應用一下就好。”

東南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你準備選哪個導師?”汪教授問。

“我想選院長。”東南北說。

“哦。他在這個領域的研究還是很有成果的,但他不一定有時間親自帶你。”汪教授說,然後又詳細地詢問了東南北的一些個人情況和工作資曆。

 

畢業論文開題報告會結束後,東南北在校園轉了幾圈,早早去食堂吃完飯信步逛到了南京藝術學院。站在布告欄前,一張“《材料》——實驗藝術展”的海報引起了東南北的注意,當看到海報下方的指導教師“唐霜”時,他皺了下眉頭,快步向展廳走去。

 

東南北躲閃著畫展觀眾,順著展線慢慢走過去,不時搜索著人群,最後在一件折紙作品麵前停下了腳步。一個齊肩短發的女人正在和旁邊的人講話、不時用手指捋著發梢。東南北悄悄站在後麵看著作品聽著女人繼續講:“她這件作品創意很好,從兒時個人生活經驗中抽離出具有情感寄托的典型符號放大,但同時又把宏觀概念具象表現後縮小裝在了裏麵,以表達一個兒童甚至成人對世界的認知。她使用了鍍鋅板,材料的剛性更適合造型,表麵處理得很有紙張的質感。”

女人說著向後退了一步,剛好撞到了東南北,隨口說:“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東南北說著向旁邊閃了兩步,看著女人的側影。

 

東南北一直跟在後麵聽著女人對其他作品的點評,她身邊不時換著人。又離開一件作品後,她突然轉過身來看著東南北。

“霜姐。”東南北笑著說。

“你是……”女人蹙著眉頭說。

“你還記得東南映紅嗎?”東南北說,“我是她弟弟,熊貓。”說完縮起脖子眯起眼睛鼓起兩腮,女人捂著嘴大笑起來。

“還真形象!怎麽瘦成這樣?”唐霜說。

“歲月不饒人啊。”東南北說,“霜姐還是那麽美,連發型都沒變。”

 

走出展廳時東南北問唐霜:“霜姐一直在南藝當老師?”

“也是學生。”唐霜說,“油畫博士在讀,明年畢業。”

“油畫博士?”東南北驚奇地看著唐霜說,“油畫專業還有博士?是研究油畫曆史、材料還是技法?”

“都有吧,我也覺得奇怪。不過有博士就讀唄,我想換個工作,博士頭銜好找些。你怎麽在南京?不會是我們學校學生吧?”

“我在蘇大讀全日製碩士研究生,也是明年畢業,今天剛開完題。”

“你家在哪裏?怎麽到南京來讀研?”

“我家在深圳,原本我想在上海讀研,順便把家遷到上海。結果第一誌願學校沒錄取,被調劑過來的。”

“不夠分數線?”

“夠,還超出一些呢,後來知道可能被潛規則了吧。麵試的時候三個麵試官幾乎啥也沒問,他們埋頭研究完資料才發現我還站著,然後其中一個人讓我坐下,問‘你是山東人?’,我說‘是’,然後他就沒話了。另外一個人問我‘你本科是英語專業?’,我說‘是’,然後他用英語問我在深圳工作了幾年,我說八年半,他糾正我八年半應該是‘eight and a half years’。我說的是‘eight years’然後頓了一下說“and a half”,因為我在回憶到底是幾年,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你怎麽知道被‘潛’了呢?”

“我專門過來上考前培訓班,聽說有一個班叫‘奇跡包過班’,隻要分數過線保證能錄,但是那個班的學費要八千元。我當時不明白怎麽可能‘包過’?還以為是騙局,而且我想商學院求都求不到我這種有工作資曆的學生,直到入學後聽同學們說起,才知道是真的。”

“正常。隻要標準掌握在人手裏,也就掌握在金錢裏。尤其在中國,因為過去太窮了,對金錢的向往簡直變態。”

“不過我相信是東南映紅暗中安排的,讓我偶遇你。我的教育都是她操心的。”

“應該是你姐姐安排你來幫我完成博士論文的,我已經延後一年了。很多參考資料都是英文的,但我的英語實在是太爛了。”

“這事兒我願意幹,而且肯定擅長。”

 

兩個人在校園漫步著,唐霜問起姐姐的近況,說起對哥哥們的印象。

“第一次見到你是在我家廚房,我放學回來,姐姐正在手忙腳亂地下廚,你站在旁邊不知所措。”東南北說,“你那時的發型和現在一樣,還要短一些,眼睛很大,眼神憂鬱,鼻尖有點翹,嘟著嘴唇,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我記得的,那是我第一次在同學家吃飯,也是第一次參與做飯。”唐霜說,“炒花生米、土豆茄子加醬油,沒有肉,還有兩個鹹鴨蛋。吃飯的時候你一直偷眼看我,你說茄子沒有媽媽做得好吃,你姐白了你一眼說‘愛吃不吃’。”

 

“我偷看過你寫給姐姐的信,好浪漫,好像你倆在戀愛。你的字很男性化,很大、很舒展,內容像散文,一句一行的,每頁都有插圖,用那種彎尖的鋼筆畫的。”

“離開雪城後我特別想你姐姐。我是隨爸爸援建雪城的機械廠第一次到東北,但是機械廠宿舍離雪城中學太遠了,我每天放學後就在你家等爸爸來接。你姐姐對我可好了,你哥也對我挺好的,有一次放學特別早,我想自己先回家,後來是你哥和堂哥等一夥人騎著自行車馱著我送回家的,路上還差點和江東一幫人打起來。”

“很有畫麵感,怎麽我想到了《1968年X月X日雪》?”東南北笑著說。

“你知道那件作品?離開雪城後就讀藝術附中了,又是一所陌生學校,所以特別想念你姐姐,就經常給她寫信。那時用紙很快,爸爸總是很好奇,以為我都是畫畫用了。”

“是!信紙是那種啞光、很厚、手感很好的白紙,像現在的素描紙。那時我們都用新聞紙,再不就是那種薄紙,鉛筆尖一點就能戳個洞。”東南北比劃著說,“有一天放學剛回來就在大院門口碰到郵遞員問姐姐是誰,我就代收了。姐姐還沒放學,我就趴在窗台上看著學校大門等姐姐放學,邊等邊反複看著信。後來發現信封底部的漿糊裂開了,我一點點撕,後來用鉛筆刀小心劃開,發現裏麵是那麽白的信紙,還特地去洗幹淨手再看,看完後又用米粒粘上了。”

 

兩個人邊走邊聊回到唐霜的宿舍,推開門迎麵就是一個粗重的油畫架,架前的凳子上搭了一套馬鞍,牆上掛了幾幅畫,多數畫框都堆在牆邊,牆角有張單人床。

“你一個人住?”

唐霜“嗯”了一聲,把椅背上搭的衣服放在床尾。

“這個馬鞍很特別。”東南北說。

“我從內蒙帶回來的,坐在上麵畫畫很舒服,你試試。”唐霜說。

東南北坐在馬鞍上不住讚歎。

 

“你帶實驗藝術班,但是你自己還喜歡畫傳統寫實的?”東南北看著架上的畫說。

“苦惱呢。我的心已經開始實驗了,但是我的手有記憶,一下筆就是這樣。”唐霜抽出一幅畫說,“我想弱化造型和色調,著重表達感覺和概念。”

“粗看像契裏柯,但是你更平麵化,他使用了很誇張的透視關係。”

“你懂畫?”唐霜說著又抽出一張畫對著東南北,“什麽感覺?”

“你很喜歡超現實風格?這張是在挑戰瑪格麗特?覺得挺好的,因為你把超現實的世界畫出了自己的邏輯,水懸浮在空中被繩索捆住。”

“太對了!我就是想重塑一個邏輯空間,突破重力的,但還是表達人的情感,幻想中的理想世界。”

“完全可以啊。”

“你怎麽會懂畫?”唐霜邊說邊把畫放回原處。

“看書唄。”東南北說著指了一下掛在門側牆壁上的兩幅畫,“怎麽想的?”

“我想給那些灰暗的記憶賦予童話般的色彩。我小時候跟爸爸下放到農場,第一次見到拖拉機覺得它很恐怖,而且髒,還冒出一股嗆人的味道。所以我想用一種完全清新、靚麗的顏色再現它。這是一個係列,畫完我覺得自己挺有力量的,希望擁有一顆柴油發動機的心髒。”

“嗯,我們不能總是活在過去的陰影裏,我很喜歡這兩件作品。”東南北坐在馬鞍上搖了了兩下說,“幾個係列加起來你總共有多少件成熟的作品?能撐起一場展覽不?寒假前還能趕出來多少?”

“怎麽?”唐霜狐疑地看著東南北說,“上哪辦展覽?”

“深圳的月亮美術館夠格不?”

“深圳?‘美術史的可能’?於成立參加展覽的那個美術館?對,是叫月亮美術館。怎麽那麽巧?”

“對啊!你肯定認識於成立。我在南京工作時經常見他,還買了他很多畫。我這次過來讀研後一直沒找他,叫他出來一起喝酒。”東南北說著掏出了電話。

“熊貓!”唐霜擺了一下手說,“他是我前夫。我倆是附中同學、本科同學、碩士同學。”

“你也是魯美畢業的?”東南北說,“那你倆相當於青梅竹馬了,但是……為什麽呢?”

唐霜聳了下肩膀說:“是我不好吧,太理想主義,變態完美主義。”

 

東南北和唐霜一起把作品發出後,乘飛機回到深圳,秦弦推開門看到東南北和唐霜站在門前,愣了一下,朝唐霜點點頭。

“我姐姐。”東南北說,“我太太。”

“姐姐好!姐姐好漂亮,氣質也好,但是和東南北長得一點都不像。”秦弦打量著唐霜說,“姐姐是出差嗎?從雪城直接過來?東南北也不提前打個招呼,我好讓阿姨收拾下房間。”

“我是她姐姐的妹妹。”唐霜笑著說。

“你不是隻有一個姐姐嗎?”秦弦轉頭問東南北,他笑著讓唐霜先進了家門。

 

安頓好唐霜後,秦弦把東南北拉到房間裏板著臉說:“你以後做什麽決定要跟我先說一聲。”

“現在請示一下夫人,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讓她去住酒店。”

“哪有這樣的?你記住沒有?家裏這麽亂,我蓬頭垢麵的,多不好意思?”

“哦,原來是這個原因。沒事,霜姐和家人一樣,從小就認識我。”

“不是這個意思!你別和我搗糨糊啊。”秦弦戳了一下東南北的頭說,“我是說至少我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你要尊重我。你一走就沒了音信,連個電話都不打,然後突然帶個人回來。好歹不是男的,千萬不能帶男人回家住,不管是誰,兮兮是女孩,你要保護她。”

“好,我記住了。我確實忙,比上班都忙,上課、作業、幫院長做谘詢、寫開題報告,有時想起來打電話,一看時間又不對。再說打電話也不知道說啥,我知道你們都好,不然你們會找我的。”

“那也要打,家庭生活就是這樣。”

“好。兮兮呢?”

“我爸媽帶她去青青世界玩了。晚飯怎麽辦?在家吃還是出去吃?”

“再說。”東南北說。

“哎,你總得有個計劃吧?不然我怎麽準備?”

“不用準備。”東南北說,“我先帶霜姐去月亮看看。”

 

吃過晚飯回來,東南北洗完澡換上睡衣和秦弦說“上一會兒網”後走進了書房,秦弦隨後進來,順手把門帶上,踮著腳尖從書架最上麵拿下一個厚紙箱,打開蓋子推到東南北麵前。又從書架後麵抽出一長紙包,展開裹在外麵的報紙攤在寫字台上,是一把四十多厘米多長的西瓜刀。

“我不是要翻你的東西,我就是想快到春節了,得收拾一下,尤其是你宿舍那邊搬過來的東西一直堆在車庫。”秦弦說,“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但是你想告訴我嗎?”

“這把刀是原來放在火鳥上防身的,那車太紮眼,總有人挑釁。”東南北說著站起來把西瓜刀重新包好塞到了書架後麵,回到寫字台前,翻了下紙箱裏的東西。

 

“這把槍是瞿哲的,他是我中學最好的同學,鐵哥們。他一直不知道怎麽帶回去,先委托我保管。”東南北拿起槍說,又拿起布袋裝了進去。

“那個和你一起在啤酒坊喝酒的中學同學?你怎麽和他還有來往?不是他來怎麽會出那麽大件事?”

“要怪也要怪那個書記。”

“真槍嗎?怎麽那麽重?”

“假槍,假槍就要做成和真槍一樣。我盡快處理。”

 

“這個金項鏈和鉑金手鐲,我準備送給哥哥、姐姐。”東南北說,“我辭職後牛董委托他秘書送給我一件禮物,他秘書說一萬元內讓我自己買,到時候拿發票給他報銷就行。東北男人一直喜歡大金鏈子,哥哥那條洗澡時丟了,再也沒舍得買,我想送他一條,但是不能隻送哥哥啊。”

“我一直想給你買件像樣的禮物,我想的是鑽戒,但是沒碰到合適的。”東南北說,“我們程序是倒著來的,所以我想晚點你也不會太在乎吧?反正我們一輩子在一起,等我們老了就開始初戀,我天天給你寫情書、送花、買禮物、陪你玩。”

“嗯,我接受你的計劃。”秦弦抱著雙臂靠在寫字台邊說。

 

“這個玩具呢……是在香港買的。”東南北說,“你知道,正常男人都有需求,我沒有女朋友,但是又不想亂來。挺壓抑,也挺無奈。”

“這會不會是你陽痿和早泄的原因?”秦弦說。

“我不知道,心理因素多一些吧?我總擔心性生活質量不高。我好久沒碰它了,但也忘了扔,扔掉吧。”

 

“這雙絲襪是……她的。”東南北低著頭說。

 

“最後一個,你是不是得過病?”秦弦轉身從書架上抽出一個文件夾扔在桌麵上說,“不然你去做什麽體檢?連梅毒、艾滋病項都檢查了。”

東南北打開文件夾,拿起體檢報告仔細地看著。

“我這不挺健康的嗎?”東南北說。

“東南北!”秦弦厲聲說。

 

“親愛的,我真不知道哪些事該說,哪些事不該說。”東南北看著秦弦的眼睛說,“我怕你受不了,你的世界一直那麽單純。”

“我是成年人。而且都是在我之前發生的,但願你以後不要再犯。”

“好吧,那年在南京開係統會時,我陪牛董和趙行去桑拿了。”

“牛董也去桑拿?你們叫小姐了?幹了什麽?為什麽怕染病?”

“牛董比這嚴重的事情幹得多了。”東南北說。

“我不管什麽牛董、馬董幹什麽了,我問你!”秦弦大聲說。

“我都不讓小姐碰那裏,怕染什麽病毒。”東南北說。

“還是叫小姐了,你和小姐做了什麽?”秦弦說。

“我聽說通過嘴巴也能感染。”東南北說。

“天呐!”秦弦雙手抱著頭說,“我明天和兮兮一起去做全麵體檢。”說完捂著嘴衝出了書房。

 

東南北把紙箱收起來,把體檢報告撕碎扔到紙簍裏,順手收拾了一下桌麵上堆放的書刊、雜誌、碟片。發現一個從南京分行寄過來的特快專遞件,東南北笑著拆開,裏麵是寄自中國社會科學院的郵件,他怔了一下,迅速拆開,是一個密封的牛皮紙檔案袋,檔案袋裏裝著一個塑料袋和一個深城銀行的信封,收件人處寫著“東南先生親啟”,羅博的字跡,塑料袋裏是一些文件和資料的複印件,錄音帶,剪報和照片。東南北急急撕開信封,抖開信紙。

 

東南先生: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不在人世了,幸運的話我隻是身陷囹圄。

 

東南北立即翻看落款下麵的時間:一九九九年二月二十五,他皺著眉頭想了一下又拿過社科院的郵件仔細辨識著郵戳日期:一九九九年九月十四日,他展開信看下去。

 

除了遠在窮鄉僻壤的父母和務農的兄妹,我再沒有親人。除了我的博士生導師,我再沒有其他信任的人。我不敢信任你的原因是認為你可能會被各種複雜的社會關係影響,但我最後還是選擇信任你,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這些資料中有一部分是我在總行九年工作時間隨手搜集和記錄的,這是書呆子的習慣,還有一部分是後期我有意取證和留存的。隨著時間的流逝,我越來越覺得這些資料像燙手的山芋或是一包炸藥,越來越難於處置。如果我銷毀它可能會使一些真相連同罪惡永遠被掩蓋了,但是我要留著的話一旦被人發現可能會引致殺身之禍。辭職的過程有點小波折,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感受到正被一股邪惡的力量包圍,所以更不知道這些資料怎麽處理。最後決定先放到導師那裏,請他在我萬一出事後轉給你。

請相信我的清白,除了正常工資之外,每年牛董都會給我一個紅包,從一千、三千、五千一直到一萬,我不知道那算什麽,加班費?稿費?辛苦費?封口費?似乎又不夠,但我也挺滿足。我隻留了日常基本開支,其他全部寄給了家裏。所以我一直想請你吃頓像樣的飯都沒請成,也沒有餘力交個女朋友,實在是我和我的家庭太窮了。

我很欣賞你,你本質善良、正義,又有頭腦、有手腕,你在社會上很吃得開。我老實巴交、逆來順受、謹小慎微,可能牛董也是看上我這一點吧。

我經常會設想自己的結局。坦白說,我不適合在企業裏工作,更適合在研究所,而且不向往也應付不來去分行做個行長。我以陶希聖為榜樣,你曾經的角色更像陳布雷。但是我不能一輩子做牛董的秘書,那我離開那天是個什麽情形?是夾道歡送,榮歸故裏?還是黯然離場,銷聲匿跡?還是更壞的結果?”

我給你寫這封信就說明了一切,我預感自己不可能善終的。為這個民族、這個國家、這個政黨服務且知曉太多秘密的人很少有善終的,不管你曾經是總書記還是國家主席、親密戰友,除了毛澤東是神,其他人都是階級敵人。企業也是一樣,在資本利益最大化的追求中,任何惡都可以沒有底線。

我很自慚,每天見到你打著虛假的招呼,應付著你的一些質疑和困惑,隻能私下裏給你寫信。其實你那些困惑我知道來自於什麽,但是我能和你講我知道的這些嗎?

我不求你為我做什麽,其實我更求你千萬別為我做什麽,因為我知道那隻是無謂的犧牲。我相信導師絕對不會拆開看裏麵的內容,但他一定會在得知我出事後寄給你。為什麽沒有讓導師處理這些資料?一個原因是他年事已高,另一個原因是他已經被洗得很徹底了,我分不清是他從信仰的角度還是被迫害之後的恐懼。我隻希望你能幫我把這些資料一直保存好,等到什麽時候牛董倒了或是變天了,你公布出來,相信曆史對我自有公正的裁決,向家人還我一個清白。

和你一起同居是我最開心的一段日子,也是我最享受的一段生活,你和那些熱情、執著、熱愛藝術的朋友們深深地感染我。我有時都在想,如果我當時選擇的是藝術哲學專業,會不會是完全不同的命運?

但也很遺憾,沒有擠出更多時間好好相處,我大部分時間是作為一個隱形人賣命地工作著,換取全家人的所謂幸福生活。我不會痛恨這個社會,隻痛恨我自己,為什麽會貪戀那些金錢和成就感,而渾渾噩噩地對近在咫尺的惡視而不見。

望有生之年能再見,濁酒一杯,笑憶紅塵。

羅思亮

 

《虛擬生活》——唐霜個人畫展開幕式結束後,東南北、唐霜、老董、萬山河夫婦、柳副行長夫婦和許美慧夫婦一起步行到達新會所的粵菜酒樓包房,互相謙讓了一下依次落座。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場展覽,唐老師本人也是我認為最有藝術家氣質的。”老董說,“但是為什麽參觀展覽的人這麽少?”

“謝謝董先生。我已經習慣了,還算好。”唐霜說,“如果是在內地辦展,除了圈內熟人和學生,也是很少市民觀看。”

“藝術還是很高端、前衛的東西。”柳副行長說,“都是得先解決溫飽,然後有錢有閑才可能有點興趣,還得有一定的鑒賞水平。盡管東南館長寫的前言和作品標簽對作品的介紹中每個字都認識,但是放一起我還是看不太懂。”

“有感覺就好,不一定要懂原作者的創作意圖。有一種說法是你不必懂鳥語,隻要覺得鳥鳴好聽就行。”東南北說,“不過唐霜這次展覽的作品不是為了愉悅眼睛,而是想震動頭腦。”

“買畫不就是為了掛在家裏看著舒服嗎?”柳副行長的太太說,“為什麽要震動頭腦?”

“藝術品有很多功能,當然多數人是用來裝飾環境,有的人用來投資,有的人用來送禮,有的人喜歡收藏,有的人隻是想裝裝高雅。”東南北說,“藝術家也分很多種,有的是出於愛好,有的是為了賺錢,有的是想表達情緒和思想。真正的藝術家隻為了藝術本身,唐霜是最後一種。”

“我也希望能有人看、有人買、有人收藏。”唐霜說,“但是我不會去迎合。”

“我覺得唐老師是真正的藝術家。”萬山河說,“如果從策略角度解讀的話,這是一種最優選擇。如果藝術家為了迎合而創作,可能在一定時間、一定範圍內滿足一些人的需要、換取了你需要的東西,但是這樣的作品更傾向於商品,是不可能在藝術史上留下痕跡的。”

“藝術家也要生存吧?”許美慧說,“我覺得最優的策略是讓自己的作品豐富,有些是迎合市場的,用來換取生活和創作資本,但是內心要保留一塊給純粹的藝術。”

“我還好,畢竟我有穩定的職業和收入。”唐霜說,“但是我非常讚同許行長的意見,而且我和很多同行也這樣交流過。”

 

“老公,那幅粉色的《拖拉機》我們今天能拿走嗎?”柳太說,“最好是兩幅都拿走。”

“準備掛哪?”柳副行長說。

“哦,粉色和綠色《拖拉機》唐霜說要自己留著。”東南北說,“柳太,如果你看到作品標簽上貼了紅點,就意味著已經被收藏,隻是要等展覽結束後交割。非賣品通常也會貼紅點。”

“那個宋玉成的畫不是非賣品吧?有沒有便宜的?”許美慧說,“書法也行,我喜歡他的字,可以收一幅掛在書房。”

“我們還是先不談買賣吧?”東南北笑著說,“我代唐霜敬大家一杯,感謝大家捧場。”

 

喝幹了一杯酒,東南北端著酒杯和柳副行長說:“柳行春節後就去上海了?真佩服柳行的勇氣,我完全讚同柳行辭職。”

“學你啊,不過沒機會發表演說。”柳副行長說完和東南北一起幹杯。

“確實挺煽情的,坐我旁邊的幾個大姐都在抹眼淚。”許美慧說,“柳行圓得也挺好的。”

東南北笑了一下說:“對不起柳行,難為了你這個這個主持人。”

“對了,你人力資源總監對深行的人比我熟,有沒有合適的人推薦?”柳副行長說完又轉頭和萬山河說:“民保的人也行。”

“籌備期風險大,估計願意過去的人不多。”東南北說,“我會幫柳行好好想想,但是最好不要全是深行的班底,我也認識一些其他行的行長。”

“丁薇的老公調到上海去了,她估計留不了太久。”許美慧說。

“民保像東南這樣優秀的人幾乎沒有。”萬山河說,“除了我,柳行考慮不?”

“你級別那麽高,我們往哪放啊?”柳副行長說,“對了,東南,你畢業後什麽打算?和我一起籌備銀行?我們做一間不一樣的銀行。”

東南北看著老董說:“理事長,有人當麵挖牆角。”

“繼續談藝術,我還沒聽夠。”老董笑著說。

“抱歉董總,最後一個八卦。”柳副行長說完看著東南北說:“你知道羅博判刑了嗎?”

“啊?什麽罪名?幾年?關在哪?”東南北大聲說。

“敲詐勒索罪、侵犯財產罪,五年,關在西麗。”柳副行長說。東南北直視著許美慧,她微微搖搖頭。

 

東南北和唐霜剛到家,秦弦就循著聲音走下樓梯,她說兮兮怎麽都不肯睡,要等爸爸回來講故事。東南北到兮兮房間給她講完故事哄睡後回到了書房,打開電腦連上網絡,登錄到“校友錄”網頁給餘光留言,簡單介紹了羅博的事情經過,問他如果羅博真掌握了牛董行賄政府高官證據,假設交給國外媒體,國外媒體會怎麽處理。

 

東南北發完信息看了下時間,關掉和餘光的私聊,在班級主頁裏發了個笑話。隨後看到有好幾個新同學加入,東南北寫了一段小故事發了上去。

 

一直對我少年時的審美感覺慚愧。

當洪梅用完全沒有東北口音的普通話和我說話時,我一直嘲笑她,還不時地學著她的腔調和同學們說話,而且是在她肯定能聽到的情況下,她從此再也沒理我。

高中時洪梅的身材堪稱完美,腰肢挺拔,邁著貓步像走T台一樣鎮定地穿過站著兩排男生的走廊,自信、淡定、大義凜然的氣質讓你想起了革命黨人。盡管那時的我已經扮酷到有意無視,但是多年後看到《西西裏島的美麗傳說》中的瑪麗娜一路走到鎮上的身姿,總是會想起當年的洪梅。

如今我的普通話也聽不出口音了,才驚覺洪梅領先了我不止十五年。

 

立即有一個同學留言說:“我清楚記得你是大舌頭,比範偉的還大。”

東南北笑著留言說:“演得那麽像?以後叫我影帝吧。”

 

緊接著又上來幾個同學,大家開始互相問候、回憶過去的事情。

 

淩晨餘光私信給東南北說:“美國媒體肯定透明,啥都敢報道,但畢竟是新聞,要有爆點。”

東南北立即回複說:“肯定有,官員級別很高,到達國級。銀行將資金以貸款名義發放出去,進入官員親屬掛名的公司,同時將資本金、拆借資金、賬外資金等以海外並購、信托計劃、資產管理名義或通過地下錢莊、國際貿易等方式進入到官員實際控製的離岸公司再以投資入股、參與上市公司增發、成立合資公司等名義注資‘深行係’金融企業,操縱股價套利,涉及數額相當巨大。”

“你怎麽知道的?”

東南北想了一下回複:“我也是聽說。”

“那不行,得有證據。你可別跟著瞎傳,網上都是透明的,我幹這個還不知道?”

“嗯。”

 

很快班級主頁裏隻剩幾個男生了,開始聊起了政治,從塔利班炸掉了巴米揚大佛像中國的“破四舊”到美國因為轟炸中國駐南聯盟使館的賠款到都有哪些國家侵略過近代中國占領著中國領土到庚子賠款各國比例和清華學堂的建立。

東南北悄悄退出了校友錄,又拿出羅博寄來的資料仔細看著,聽到了秦弦的腳步聲,放回抽屜裏文件下麵。

“你在幹啥?這麽晚還不睡?我一直在等你。”秦弦穿著睡衣眯著眼睛站在門口說。

“你先睡吧。”

“你不過來,我總有個心事。”

“好吧。”東南北關掉了電腦站了起來。

 

東南北和秦弦裸身側躺在床上,東南北摟著秦弦,輕輕地撫摩著她的乳房,挺著腰撞了她幾下。

“都幾點了?早點睡吧。”秦弦說,“明天早點起來,我媽天天給你做早飯,你一次都沒吃過。”

“我難得睡個懶覺,再說我也吃不慣你媽做的粥,太粘了。”東南北說。

“你意思一下嘛。”

“好,明天我早起把粥全喝光。”

“說真的?那我叫不叫你?”

“隨你。”

 

東南北陪著家人逛完花市後把他們送回月亮灣別墅開車返回了城裏,到達金素家樓下,搬了兩盆花送上樓,金素父母幫著一起擺好。

“素素和囡囡呢?”東南北說。

“去幼兒園取東西,快回來了。”金素媽媽說,“你坐一下吧?”

“不了,我還要去大哥那裏。”東南北說著告別了金素父母。

 

剛走到一樓大堂,迎麵碰到囡囡,金素跟在後麵。囡囡綻開笑臉,叫著“咚咚”,張著雙臂跑了過來,東南北彎腰把她抱了起來。

“好重了!”東南北顛了下說。

“不重。”囡囡扭著身子說,“我好想你。”

“我也想囡囡。”東南北說,“但是我今天還有事,過兩天過來陪你玩好不好?”

“不好。”囡囡說。

“好了,囡囡。”金素說,“咚咚說有事就是真有事。”

東南北把囡囡放下,掏出紅包放到她手裏說:“新年快樂!”

“你等一下,我有個禮物送給你。”囡囡說著把紅包塞給金素,跑進電梯廳。

 

東南北跟著金素和囡囡一起上樓後等在門外,囡囡很快拿出一張紙片遞給東南北,上麵畫著一個彩色生日蛋糕,插著一圈點燃的蠟燭,下麵寫了一行生日祝福。

“祝咚咚生日快樂!”囡囡說。

“謝謝!”東南北接過紙片說,“但我的生日是下個月啊。”

“我知道,但下個月你又不在了。”囡囡說。

“囡囡畫得好好看,字也寫得漂亮。”東南北看著紙片說,“咚咚還從來沒和囡囡一起過過生日。”

“媽媽,我該過生日了吧?”囡囡說。

“你農曆和公曆分不清的。”金素說。

 

大哥打開門後和東南北一起把兩盆金桔搬進客廳,東南北看著大哥的腿有點瘸,隨口問“怎麽了”,大哥說“傷了”。這時房間裏走出一個高個子年輕女人,東南北笑著打招呼。

“你大嫂。”大哥說。

“你是熊貓吧?聽虎哥說起你。”大嫂說,很重的潮州口音。

“吃完飯再走吧。”大哥說,“你那研究生讀得咋樣了?”

“六月份畢業。”東南北說。

“畢業後準備幹啥?”大哥說。

“還沒想好。”東南北說。

“我說你就是沒正事,還是書讀多讀傻了?”大哥說,“你本身在企業裏混得挺好的,我聽趙行說你都是班子成員了,高管年薪少說幾十萬吧?你們董事長對你也挺好,你非辭職去讀研究生,畢業了還能找到一樣的工作嗎?哪個企業不是任人唯親?你要是想回深行,我和趙行聊聊。”

“等畢業了再說吧。”東南北說,“對了,哥,你怎麽認識趙建設的?”

“他在外麵開了個擔保公司,有人坑了他一大筆錢,她問小蘭能不能幫他找人要賬,要回來分一半。”大哥說,“小蘭問我願意幹不?我想反正有錢就賺唄。”

東南北看看大嫂沒說話。

 

三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大哥說:“我倆移民澳門了。”

“啊?那這邊生意怎麽辦?”東南北說。

“我們隻是拿個身份,這邊生意照做,不然哪來錢?去澳門搞黑社會啊?”大哥說。

東南北看了大哥、大嫂一眼悶頭吃飯。

 

“你給媽打個電話,我跟她說兩句話。”大哥說。

東南北應著拿出電話撥了媽媽家的號碼,沒人接聽,打到姐姐家裏,還是沒人接聽。東南北看看大哥,在鍵盤上邊想邊按鍵,最後按呼叫鍵,電話通了。寧正義的聲音傳來,東南北說:“姐夫你好!我是熊貓,我姐呢?”

姐姐接過電話告訴東南北媽媽又滑倒了,股骨頭裂了,而且查出了患有糖尿病,現在醫院,不過情況還好,怕大哥和東南北擔心,所以就沒告訴他們。

“媽怎麽總是沒記性?都摔了幾次了。”東南北說。

大哥接過電話詳細了解了情況,讓姐姐把媽媽轉到一個朋友專治骨傷的醫院裏,又和媽媽通了電話,聊了很久後掛斷了電話。

“你拿兩萬元給熊貓,讓他明天匯出去。”大哥跟嫂子說。

“我有,我直接匯就行。”東南北說,“大嫂,你不用拿。”

“你有是你有。”大哥說著朝大嫂扭了下頭,大嫂轉身離席。

“今年這是怎麽了?事事不順。”大哥說,“我明天去仙湖上柱香吧,熊貓你最好和我一起去。”

 

離開大哥家,東南北邊走邊撥通了金素的電話。

“我大哥什麽時候和甜姐分開的?他怎麽還娶了個潮州姑娘?蘭姐知道嗎?”東南北問。

“你們是親哥倆。你自己問虎哥啊。”

“他老婆一直在旁邊。我也不敢問,我有心理障礙,他就像我爸一樣,平時他坐在車上我開車都很緊張,路上隻有一個小石子,我就是躲不過去。”

金素笑了下說:“他結婚的事兒我知道,但辦酒席時我沒去,小蘭去了。”

“蘭姐心可真大。我哥不知道囡囡是他的孩子嗎?他準備怎麽辦?”

“他一直以為是你的孩子,他說囡囡和你長得真像。”

“他想象力真豐富!蘭姐為什麽不告訴他?”

“你去問你蘭姐。”。

“好吧,我直接去找蘭姐。”東南北想了一下說,“但是我哥已經結婚了啊?那囡囡到底怎麽辦?”

“你不是剛見了囡囡嗎?她不是挺好嗎?還能怎麽辦?兩個囡囡爸都結婚了。”

東南北一時語塞。

 

“我哥為什麽瘸了?”東南北說。

“這事兒我知道,小蘭和我講的。”金素說,“虎哥和一幫潮州人一直在做走私汽車生意,後來開始轉做進口汽車,可能涉及到什麽批文問題,和一個‘紅後代’合作。可能是後來虎哥生意做得太大了吧?也可能是虎哥沒把這個紈絝子弟放在眼裏,結果去年秋天,虎哥和潮州人還有兩個港商一起打高爾夫球的時候,這個紅後代整了幾個武裝警察直接落到球場要綁虎哥和那個潮州人,爭執中雙方開槍了,流彈打中了虎哥的腿。”

 

正月初一的下午東南北搭乘飛機落到濱城機場,寧正義接到他,晚上才趕到雪城的醫院。東南北見到躺在病床上的媽媽就哭了出來,蹲在床邊握著媽媽的手。

媽媽笑著說:“都是老天安排的,不讓我上班,讓我享清福。”

“這下老實了吧?不能亂跑了吧?”東南北抹著眼淚笑著說。

 

“疼不?”東南北隔著被子輕輕摸著媽媽的腿說。

“不動不疼。”媽媽說著要掀起薄被活動腿。

“別動,別動。”東南北按著媽媽的手說:“怎麽還得了糖尿病?”

“我哪知道?但是我還得吃糖,不過換了冰糖,這個味兒比硬糖好吃。”

媽媽說著從床頭的塑料袋裏摸出一塊冰糖塞到東南北嘴裏,他含著糖苦笑著說:“媽,你這糖都是鹹的,你洗手不?”

“洗什麽手?吃不死人的。”媽媽說,“你身體沒什麽毛病吧?我聽你姐說糖尿病是遺傳的。”

“沒事兒,兒子健康呢。”東南北說著舉起手臂繃緊。

“你說這個房間一天得多少錢?”媽媽說,“我說不用,就是硬傷,哪養不是養?”

“這有人伺候你啊。”

“我不用人伺候。你們也不用匯錢過來,匯錢過來也得丟。我說兒子給匯的錢我得放枕頭底下,結果睡著的時候被人摸走了,我估計就是護士幹的。”

“誰幹的都不重要,人家需要錢養家,你有錢也不花,最後都變成紙。”

“你們賺錢也不容易啊。破財免災吧。”

“都是大哥給你匯的,我想回來給你。我還給你帶了個小電視,你躺在床上沒事兒幹看看電視取樂。”

“醫院哪有電視信號啊?熊貓就整那沒用的。”

“哎喲,我忘了這碼事兒!”東南北拍著腦袋說。

“淨亂花錢。”媽媽說。

 

東南北和哥哥、姐姐輪流陪了媽媽十多天,又見了幾個同學後準備回深圳。哥哥說要在飯店擺一桌給東南北送行,讓他叫同學一起參加,姐姐堅決反對,最後定在姐姐家吃飯。安頓好媽媽後,一行人回到了姐姐家,嫂子打下手,哥哥親自下廚。

 

哥哥、嫂子一直在廚房忙乎著,上一道菜就催促大家先吃。寧正義問東南北喝啥酒,他說:“隨意,你喝啥我喝啥,看誰先倒。”

“你們這是幹啥?都是自家人,拚什麽酒?”姐姐惱怒地說。

“不是盡興嗎?”哥哥在廚房遠遠地說。

寧正義先給東南北倒滿了一杯啤酒,他奪過瓶子倒了兩杯。寧正義端起一杯說:“先不管哥啊,應該是二哥。我先和小舅子喝一杯,祝老太太早日康複。”

哥哥聽見後,出來端起酒杯說了句“這杯酒得喝”後一口喝掉,又回到了廚房。

一個人拿了一瓶啤酒各自倒滿後,寧正義端起酒杯說:“這杯單敬小舅子,不久你就是咱家學曆最高的了,碩士,開玩笑呢!”

“我幾個碩士也趕不上姐夫一個北大本科啊,我敬姐夫。”東南北說完一仰頭又幹掉了一杯啤酒。

“他啥北大啊?你姐才是北大的呢。”姐姐看著寧正義說。

“你心態不大好。”東南北笑著說。

“你姐說的是真的。”寧正義喝完放下酒杯說。

 

原來姐姐高中時成績一直很好,報考時第一誌願是北京大學法語係,第二誌願是北京外國語學院英語係。寧正義和姐姐高中時期就開始談戀愛,所以誌願填的一樣。寧正義的爸爸是教育局局長,和省教育廳的官員關係也很好。高考結束後,寧正義的爸爸提前得知高考成績,他考得不理想,姐姐正常發揮。寧正義的爸爸就把兩人的名字換了一下,他當時認為以寧正義的成績被北大錄取有點難,但是姐姐的分數被北外錄取應該綽綽有餘。沒想到最後北外隻錄第一誌願的考生,結果姐姐最後落到了江省師大外語係,畢業後寧正義的爸爸找關係分配在了‘外辦’。寧正義的爸爸幾年前過世,臨終前和姐姐道出了一直壓在心裏的這段往事。

“反正都是自家人了,誰上北大都一樣。”東南北說。

“那能一樣嗎?”姐姐說,“我要是上了北大,我就不要他了。”

“姐你就吹牛。”東南北說,“你真舍得放棄你的青梅竹馬?”

“真有可能不一樣。”寧正義說,“你姐要是在北大,‘六四’時候可能就不像我這麽激進了。不過我們現在很滿意,過著童話般的幸福生活。”

“我也挺滿意,我舍不得咱媽。”姐姐說。

 

哥哥和嫂子端著最後一道菜回到桌上,坐下後就說:“我妹夫現在可牛逼了,江省農業大王、飼料大王、種子大王,江省的大王就是全國的大王。”

“不過你姐夫還是老毛病,愛較真。”姐姐說,“早前那幾年他一直過不去那道坎,但是他一個農民企業家,沒人搭理他啊。有互聯網之後他又開始嘚瑟,各種論壇各種帖子的忙得夠嗆,結果被國安盯上了,每年‘六四’前都找他談話。前兩年還找到我單位了,和領導一起找我談話讓我看好我愛人。”

“我也說他就整那些沒用的。”哥哥說,“你說靠幾個人就能把一件早已定論的事情翻案?中國曆史上有嗎?不翻案、不給你平反你們能咋地?要不你們就鬧革命。”

“我也看了大量互聯網上的紀實性文章,但是聲音太微弱,都被主流媒體淹沒了。”東南北說,“哥說的沒錯,共產黨若說是假的,誰也證明不了是真的。”

“二哥、小舅子說的都沒錯。”寧正義說,“我現在就把那些親曆者的談話都搜集起來,還有政府公開文書和官方媒體前後矛盾的報道和說法都搜集起來,隻要有基本邏輯的人一對比,互相驗證一下就能明白誰在說謊。”

“我覺得還是有意義的。”東南北說,“趁那些信息沒被刪除、篡改之前收集起來。”

“還是碩士研究生境界高。”寧正義說,“我敬碩士一杯,二哥咱一起吧。”

 

“不過你姐夫現在格局不一樣了,他已經不把重心放在‘六四’上了,他要從朝鮮戰爭開始尋求真相,準備未來出一本書,書名都想好了,《六十年家國》。”姐姐說,“我建議他從建黨開始,書名叫《八十年血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就夠他整一段時間的,沒整到延安“整風運動”他就得放棄。”姐姐說完捂著嘴笑。

“從辛亥革命開始整,書名叫《百骨成精》。”哥哥大笑著說。

“姐夫甭理他倆,我支持你,別忘了我是從行報編輯部小兵幹到少帥的。”東南北說,“分給我一塊任務。”

“那你就負責文學藝術板塊吧。”寧正義說,“我想不以時間為線索,而是以具體人為主角,多角度完整展示他的故事。然後按照這些人的身份和行業分類放在一起,符合‘階級鬥爭’的需要,比如實業家、科學家、文學家、藝術家,看看以人為鬥爭目標的政治運動是如何摧殘這個國家的各行各業。”

“太有意義了!姐夫。”東南北說,“反正我天天要上網,隨手保存一下就行。”

“那就再敬‘戰友’一杯。”姐夫倒著啤酒說。

“完了,完了。”哥哥說,“東南映紅,你就是嘴碎,不說這些他倆能串到一起嗎?你老公自己幹就得了,這下把你弟弟也搭上了。”

“說歸說,他倆都是成年人了,決定要做的事情我肯定支持。”姐姐說。

“姐夫,缺個校對的不?”東南北挑了兩下眉毛朝姐姐歪了下頭說。

 

“對了,我給哥和姐買了禮物,忘了姐夫和嫂子了。”東南北說完拿出了項鏈和手鐲的包裝盒。

“你幫我出書就是最好的禮物。”姐夫說。

“熊貓分得清裏外拐。”嫂子訕訕地說。

“你也不是沒弟弟,讓你弟弟給你買。”哥哥打開盒子對嫂子說。

“主要是因為就給報銷那麽多錢,隻能買兩件像樣的禮物。”東南北說,“不好意思,嫂子,我下次一定記得補上。”

“這算咱共同財產。”哥哥把項鏈掛在脖子上說,“我戴兩天你戴兩天行不?”

“我混社會啊?”嫂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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