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過張勳後，我悟出了一個道理。在身體健康的基礎上，每個人的人生就像我家廚房裏放的四條腿的小飯桌。一條腿是長期伴侶，一條腿是孩子父母家人，一條腿是事業金錢，一條腿是生活中美好的事：包括並不限於真摯的友誼，各種興趣愛好，例如旅遊，運動，攝影，看電影，聽音樂會這些。
我總結我自己的人生這張小桌子，四條腿也就缺了長期伴侶這一條，另外三條腿都還是很強壯的。這樣一想，我就覺得我的生活也不算差。
我認為我需要加強興趣愛好這條腿。之前工作孩子塞滿了我的日常生活，我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去發展什麽業餘愛好，現在我要努力豐富自己的業餘生活。
我開始學跳肚皮舞。
作為一個數學總是得滿分的理工女，我從來沒想過要去學肚皮舞。但是我的好朋友小蘭告訴我，學肚皮舞能有效減少腹部脂肪，練出1尺8的細腰，穿什麽都好看！我動心了，於是每周去上一次肚皮舞課。
我們的舞蹈老師才剛剛28歲。她本來在國內有很好的工作，嫁到美國後，變成了家庭主婦，閑來無事，自己又喜歡跳舞，於是開始收學生教課。
她的學生都是像我這樣的中年婦女。這位年輕貌美的舞蹈老師領著我們這幫大媽練肚皮舞，非常不容易。我通過跳肚皮舞又認識了幾個新朋友。每周六一大早，大家湊在一起，瞎乎亂扭一氣，然後一起去吃個午餐，說說笑笑，熱鬧非凡。
我越來越認識到，找到一個相愛的伴侶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於是我告訴自己，我要自己愛自己。說實話，我其實不太清楚怎麽才算”自己愛自己”。我粗略地理解是要吃好穿好玩好。
在我媽的積極配合下，我本來就吃得挺好的，那就在穿好玩好上努力。我給自己買了幾件漂亮的新衣服，還買了一個名牌包。我的個子不高，背個小挎包挺合適，但考慮到我常隨身帶著電腦，所以我花了2000美元買了一個最新款的路易威登老花包，裝著我的電腦，跑來跑去是挺精神的！
關於”玩好”，我不是在學跳肚皮舞嗎？雖然我每次練舞的時候都感覺自己像個青蛙，但還是挺開心的。我由衷地感到自豪！
日子像林間的小溪一樣緩緩流向遠方。
我家附近有一個湖邊公園。夏天的時候，我常常走過去。我會站在湖邊。湖水好清啊，籃裏透綠，清澈見底，微風吹過，掀起一層層細波紋。
在如詩似畫的湖水下，我會看到一塊塊長滿青苔的大石頭。我常常感歎，生活就像這湖，平靜的水麵下總是藏著暗礁，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們家這艘小船就會被暗礁攔截一下。
進入青春期後，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兒會沒來由地對我發脾氣。我要一個人撐起這個家，可想而知脾氣不會好，耐心不會足。於是我倆老是吵架。
女兒剛滿13歲那年，有一次我和女兒發生了很大的爭執。一個周日晚上，女兒說要和同學一起看電影，我堅決不同意。第二天早上7點半就要去上學，看什麽電影！
於是女兒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房門緊鎖。
我聽到她在裏麵摔東西，時不時地一聲尖叫，還不斷地罵著髒話。
我鐵青著臉站在門外，我知道這是我和女兒之間的權力搏鬥。我一定要贏，我必須贏。我是她的母親，我給了她生命，沒有我就沒有她，我為她付出了一切。
過了半個小時，女兒開門了。
那段時間好像女兒又胖了一些，她穿著肥大的白色T恤和灰色睡褲，頭發垂下來蓋住她的半張臉。透過黑發，我看到她紅腫的雙眼飽含淚珠，她怨恨的眼神像刀一樣地刻在我的身上。
我看著眼前像個瘋子一樣的女兒，心裏說不出地惱怒。我冷著臉說：”你鬧夠了？鬧夠了去做題讀書。這個家我說了算。明天是周一，你不能去看電影。”
女兒略略抬頭，用那種最刻薄地語氣對我說：”你贏了。我不去看電影了。我待在家裏。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惡毒的女人。怪不得爸爸會離開你。有一天我也會離開你。我，恨，你！”
我呆呆地看著她轉頭走進她的房間。
我好像靈魂出竅一樣飄到了老媽的房間。老媽坐在她的床上在看手機。兒子趴在她旁邊在手機上看電視。原來兒子躲到姥姥的房間來了。
我挪動著我那一雙像木頭一樣的雙腿，緩緩地移到姥姥的床前，腿一軟，跪了下去，我的頭埋在老媽的腿上，淚湧了上來。
10歲的兒子挪過來，一聲不吭地趴在我的背上，我的上半身壓在老媽細細的大腿上。
我聽見姥姥說：”你不要這麽較真。寶寶她現在青春期，孩子都這樣的。你為什麽一定要跟她頂到底呢？”
我帶著哭腔說：”她說她恨我。”
我媽輕拂一下我的頭發，說：”小孩說的話怎麽能當真呢？她氣頭上說的。大寶是多乖的一個孩子。”
我埋頭不說話，我好累。我聽到我的媽媽輕聲地說：”我的女兒喲。”
我感到10歲兒子的身體很重，也很踏實。我們三個這樣疊羅漢一樣壓了一會兒，我推推弟弟，我和弟弟都坐起來。
老媽，我，弟弟，排排坐在老媽的床上。
我說：”弟弟，姐姐對媽媽凶，你要很乖，不要惹麻煩。”
兒子悶聲悶氣地說：”嗯。”
“弟弟，你最近常和幾個男孩約著放學後在公園玩。你們玩什麽？”
“我們踢球，走走路，聊天。”
“弟弟，你的這些朋友是好孩子嗎？你要知道小孩子受朋友的影響很大。你千萬不能交壞朋友，記住了嗎？”
“嗯，知道。”
我捧著兒子的臉，說：”你新交的這幾個朋友，媽媽不太了解，你跟媽媽聊聊。”
兒子懵懵懂懂地說：”聊什麽？”
“你說他們都是好孩子，那你說說他們的缺點。舉個例子，說一個就行。”
這是我從育兒書上學到的方法：聽聽孩子們說他們朋友的缺點，以此來了解孩子的朋友圈。
兒子想了一會兒，小臉倍兒嚴肅。他說：”威廉撒謊。”
“他撒什謊？”我心想，撒謊也是個大缺點。我警覺起來，甚至有點自責，最近女兒鬧，我都在關注女兒，忽略了兒子。
兒子有時候會和朋友在公園玩三個小時都不回家。
兒子的頭發也長長了，該帶他去理發了。我感覺我的頭發都長到了兒子頭上。我的頭發越來越稀薄，他的頭發越來越厚重。現在我看兒子，他好像頭頂上頂著個鍋蓋，亂七八糟的，顯得他的臉特別小，也很黑，還有點髒。我對兒子充滿了歉意。
兒子認認真真地對我說：”威廉常說他家很有錢。其實沒錢。他家的房子很破。他撒謊。”
我狐疑地說：”就這個？”
兒子繼續悶聲悶氣地說：”嗯。他家沒錢，他非要老說他家有錢。他撒謊。”
看著兒子那一本正經的樣子，我和老媽都大笑起來。
那次大吵以後，我認識到，我那種”媽媽一定要贏”的心態行不通。我再要這樣一條道硬走下去，就會變成”媽媽一定會輸”的狀態。
我試著變得溫柔起來，凡事都和孩子們商量著來，也常常誇獎孩子們。
我的態度一變，我和孩子們的關係也就變得融洽了。
但是新的”暗礁”又來了。
有一天吃晚飯的時候，我看到弟弟在大口地啃冰淇淋。我隨口一說：”弟弟最近長胖了不少，要少吃一點冰淇淋。”
兒子像沒聽到一樣，又咬了一大口。白色的冰淇淋糊了他一嘴。
女兒突然厲聲說：”媽媽！你為什麽總要說這樣的話？你知不知道說別人胖是很無禮的行為！”
我對她的強烈反應感到莫名其妙。我解釋道：”媽媽不是說弟弟胖。弟弟不胖，但最近他每天都在吃冰淇淋，我是提醒他少吃點。營養不均衡，對身體不好。”
“你不是這樣說的！你就是說弟弟胖！”女兒竟然激動地站起來，凳子咣的一聲被推到後麵，凳子腿在廚房的黃色橡樹地板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劃痕。
女兒的臉憋得通紅，眼裏含著淚水。兒子的嘴也停止了咀嚼，莫名其妙地看著姐姐。
我張口結舌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弟弟現在不胖，但是如果一直吃不健康的垃圾食品......”
女兒打斷我，大聲說：”你就是這個意思！你也老是說我胖！那次去Jenny家，你就是不讓我吃她媽媽做的餅幹！”
“什麽時候的事？我什麽時候不讓你吃Jenny家的餅幹了？”
“我們在北京的時候！你對Jenny媽媽說，我太胖了，絕對不能吃甜食！”
我想起來了。我說：”那時候我剛讀了一篇文章，肥胖對於兒童心理的影響，會不自信......”
我話沒說完，女兒大吼一聲：”對！你還強迫我讀那篇文章！我吃什麽你都會跟我說，不要吃了，會長胖。”
女兒的聲音好大，震得我的耳朵疼。
我也有點生氣。這從哪裏說起？這孩子還有沒有禮貌了。
我盡量以平靜地語氣說：”你不要大吼大叫。我們好好說話。”
女兒惡狠狠地看著我，轉頭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她的力氣之大，我家那1950年修的老舊房頂似乎散落下了些灰塵。
我愣在那裏，心裏像有野草在燒火一樣焦躁。我怒火攻心，大聲嚷嚷道：”你發什麽瘋！我隨便說一句弟弟少吃點冰淇淋，有什麽錯？你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子。你知不知道媽媽有多忙！每天我累死累活。你還這樣發脾氣！你有沒有一點良心？”
我悲從中來，我天天拚死拚活的, 家裏什麽事都是我管, 我都快累死了，孩子還這麽不懂事。越大越不懂事！
我不想激化矛盾，嚷了這一嗓子後，我默默地坐在餐桌前，越想越委屈。
過了好一會兒，兒子湊過來，問：”媽媽，你就一直坐在這裏嗎？”
我沒理他。這個娃，也是天天吃吃吃，讀個書要讓我催100遍。
兒子識趣地回房間了。
我以為這件小事就過去了。哪知道我們會麵臨更嚴重的事情。
我發現女兒的食欲變得越來越奇怪。
有時候，她幾天什麽都不吃。我告訴她，她可以不吃飯，但是晚飯時間一定要坐在飯桌前。女兒麵對著姥姥做的一大桌子香噴噴的菜，居然可以忍住一口不吃。
我真的很佩服女兒的毅力。看看我自己，工作忙壓力大，胃口越來越好，1米63的個子已經快150磅了。
但是有時候我又看到女兒從早到晚不停地吃。吃了麵包吃蛋糕，喝了奶茶吃冰淇淋，吃了炸雞吃漢堡。像一個大桶，怎麽也裝不滿。
有時我看著她不停地朝嘴裏塞東西，我感覺我終於明白了”飯桶”這個詞的絕妙之處。當然這話我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想想都是罪過。
近來女兒脾氣很大，我一句都不敢說。
女兒的洗手間也越來越髒。總是有一股子難聞異味。說不上來是什麽味道。
這樣過了三個月，女兒的臉色越來越差，脾氣也很壞。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原創小說-------------
作者有話說：周末忙，今天發文晚了一些。明天周日，停更一天，周一接著發。感謝讀者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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