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魚》連載第2章:時間如刀,空間如砧板,而你我都不過是魚肉

來源: pagelee 2024-01-20 03:19:42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7174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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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財富積累

日夜交替,規律亙古不變。黎明、正午、子夜,跟枝頭上含苞、開放、凋謝的花朵一樣,日複一日,往返輪回。有人在這花朵一樣的日子裏出生,有人在這花朵一樣的日子裏死去;有人在這花朵一樣的日子裏平安喜樂;有人在這花朵一樣的日子裏災難頻頻;有人在這花朵一樣的日子裏算計別人;有人在這花朵一樣的日子裏被別人算計。在這花朵一樣的日子裏,寧燕曾遇見過很多難題,都一一解決了。在解決難題的過程中,她的能力得到了提升,內心也變得越來越強大,越來越自信。這讓她漸漸形成了一種思維定勢:隻要高度重視,認真對待,努力去做,沒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

事實也好像如此。這些年來,除了女兒的教育問題沒花什麽心思和精力,被她疏忽了之外,生意場上的各種麻煩,生活中的各種糟心事,她確實應對自如,遊刃有餘。

寧燕在成都從事白酒生意已有十來年。她到成都不久,誤打誤撞進入了這個行業。本身勤奮努力、吃苦耐勞,再加上運氣不錯,她每年的收入是芝麻開花節節高。毛估估算個賬,僅僅是白酒生意,平均每年的純利潤就達數百萬。回想這些年的打拚,寧燕時常感慨,除了自身的努力之外,最重要的是跟對了人,一個大的白酒開發商——夏江南。夏江南從國內多家知名酒廠拿到授權,貼牌開發生產知名品牌白酒的係列酒。而寧燕就靠從夏江南手裏拿下的多個產品的區域代理權,通過開發下級代理和批發的方式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

2004年——2014年,算是寧燕人生中的黃金時期。她跟很多幸運的人一樣,坐上了中國經濟發展的高速列車,完成了不菲的原始積累。除了白酒貿易的利潤,寧燕還跟著夏江南四處投資。夏江南資本雄厚,時常將閑置的資金拆借出去賺取高額利息,比如缺資金的房地產開發商以及貸款公司。貸款公司找到客戶後,會從夏江南那裏以月息一分五到一分八拆借資金,再以月息兩分到三分放出去。寧燕對這個生意沒信心,錢給別人,自己收高利息,她總覺得風險太高。一旦借出去的錢收不回來,就是雞飛蛋打一場空。夏江南笑她越有錢卻越膽小。那時,寧燕剛認識他不久,就敢拿兩百萬出來跟他做生意,現在拿點錢出來放貸都不敢。雖然放貸寧燕沒跟,但夏江南從房地產開發商那裏抵來的便宜房子,寧燕倒是買了不少。還有那種開發商抵給承建商的房子,承建商為了及時回款,便宜處理時,寧燕也從不含糊。這些年,寧燕賺取的財富,除掉日常的開銷、生意占用的資金和少量的備用金,其他的幾乎都變成了全款的各種不動產,比如商鋪、寫字樓、公寓、住宅等等。寧燕感覺這種投資比放貸靠譜。盡管當時的回報率對比起來不如放貸高,但相對來說穩妥得多。不動產就像母雞,別人借不走,搶不走,還能源源不斷地產蛋。蛋又可孵雞。如此往複,財富便如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而且從長期來看,租金越來越高,不動產本身也在增值。把時間拉長到10年20年,綜合計算下來,回報率實際上還是比放貸高,更何況基本上沒啥風險。

寧燕認為,長遠的安全感比眼前的利潤更重要。她喜歡並享受這安穩的日子。

除了投資不動產,寧燕做過的其他投資就是股票了。寧燕也不是自己買,全權委托給她到成都後認識的一個男人——馬基。

2003年時,馬基已從大學畢業一年,在一家證券營業部工作,每個月工資1000多塊。心高氣傲的他覺得自己像一隻被關在核桃殼裏的蟲子,有吃有喝,可隻能滿足基本的生存需求。懷著要在無邊無際的天空中自由翱翔的美好願望,他主動離了職,幹起了專業炒股兼代客理財的勾當。誰知,“殘酷的現實”這個埋伏在通往夢想路上的強盜,在他剛上路不久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狠狠給了他當頭一棒,打得他眼冒金星,狼狽不堪。初出茅廬的他在股市上虧得一塌糊塗。寧燕50萬資金的股票賬戶被他折騰得隻剩10來萬。

寧燕緊張過,但沒責怪過他。

後來,白酒生意有了起色,寧燕對股票就沒抱啥希望了,在心裏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知道後麵是怎麽回事,過了大概四五年吧,馬基把賬戶還給她,裏麵的資金居然有了200多萬。寧燕轉了150萬出來,要支付50萬酬金。馬基沒要,說,就當回報之前對他的支持吧。寧燕也沒勉強,領了情,把股票賬戶仍交給馬基打理。

再後麵幾年,寧燕的生意如船行江上,順水順風。她再沒關心過股票賬戶,一是因為忙,二是因為已回過本,便無所謂了。逢年過節,她才抽空跟馬基見麵聊聊天,吃頓飯。前段時間,馬基提醒她看看股票賬戶。寧燕一看,嚇了一跳,賬戶上麵有2000多萬。寧燕知道身邊很多人炒股是虧錢的。為什麽她的股票會賺那麽多?盡管很好奇,她卻忍住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衝動。她想,中了彩票,也沒必要去關心打票員是用左手敲的鍵盤還是右手吧。明智的做法是悄悄把獎領回家,其他的就沒必要去瞎打聽了。不過這次,寧燕把股票賬戶的資金全部轉了出來。躺著莫名其妙就賺錢的好事,她不想再玩。那種無法理解,也無法把控的超高利潤讓她心裏不踏實。難道指望把股票賬戶給別人操作就成為億萬富翁?她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跟付出不匹配的好事經常發生。偶爾被天上掉的餡餅砸中,可不能指望天上一直都掉餡餅。她得見好就收。

這一次,馬基沒有推辭付給他的700萬酬金。寧燕抱著那1000多萬,通過各種途徑及非常手段,又入手了一批低於市場價的不動產。

2、子女教育

寧燕想向馬基請教如何教育子女的問題。

為什麽她不向其他人請教,偏要去請教一個比自己小十來歲的男人?實在是她搜腸刮肚,也想不出自己圈子裏還有誰在教育子女方麵有值得借鑒的優秀經驗。夏江南的兩個兒子是典型的紈絝子弟,隻知道豪宅、跑車、女人,可見夏江南教子無方,交流也無益。身邊交往的其他朋友、同行,從沒聽說誰在教育子女方麵有啥獨到的心得。長年忙於生意的人,大多都忽略了對子女的教育。大家偶爾聊到子女,要不搖頭歎息,要不一笑而過,頂多也就淺淺的三言兩語敷衍了事。在周圍大多數人眼中,孩子能平安順利地大學畢業,找到一個正當營生,都已經不錯,值得表揚了。這不,其他人還稱讚她女兒懂事能幹,有自主創業的勇氣,順帶還誇她教育有方。真好笑!真實情況是啥樣,寧燕心裏最清楚。

前不久,寧燕意外地從馬基的手機上看到一張照片。照片上有七個小孩,最大的不過四五歲,小的才幾個月。孩子們在寬大的客廳裏或站或坐或臥,還有兩個趴在地上。得知他們是馬基的孩子時,寧燕當即就石化了。轉眼之間,曾經那個衝動、狂熱、靦腆的小夥子已經蛻變得除了那張臉,其它的她不再熟悉。他陌生的那一麵,像一個吸附力巨大的漩渦,將無比驚訝又無比好奇的她深深地卷了進去。這些年,兩人碰麵少,馬基也沒怎麽透露自己的私生活。一番追問後,她才發現眼前人的思維和行為跟當年她熟悉的那個年輕小夥已判若兩人。那天,馬基帶給了她巨大而持久的震撼,好比一個平常的早晨,她剝開一個看似平常的雞蛋,然後,發現蛋殼裏麵不僅藏著一個神秘的金礦,還藏著一個野心勃勃的夢想。

寧燕深思熟慮後,決定去找馬基聊聊。她打開自己獨立辦公室的門,喚道:“薑雪。”

又高又壯的薑雪從另外一間辦公室的座位上站起身來。薑雪是寧燕新招的總經理助理。說是助理,其實就是打雜的,但這個職位在公司裏麵與寧燕的交集最多,最受寧燕看重和信賴,也最容易被寧燕挑剔和針對。助理除了要幫著寧燕監管公司內部的一些工作,還幫寧燕收租、開車。寧燕蠻喜歡這個助理。之前的助理要不是太文靜瘦弱,要不就是有幾分姿色,要不就是太聰明,那些都不是寧燕喜歡的類型。她也不是沒想過找男助理,綜合考慮了一下,還是放棄。薑雪剛從學校畢業,人單純,善良,樸實,有時候做事稍顯笨拙、執拗,卻更中寧燕的意。

薑雪哼著小曲,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大大咧咧地坐到寧燕對麵的沙發上麵。她膀大腰圓,雙腿岔開,若臉上粘上胡子,再虎著臉,那就跟黑社會收保護費的一個樣。

寧燕微微皺了一下眉,轉瞬,眉頭又舒展開了。她想到其他老板大概率不會喜歡和重用這樣一個身材粗壯,坐沒坐相的女孩子,那薑雪也就不會隨便跳槽,可以安心隨她差遣幾十年了。若薑雪在公司服務三十年,每月成本六千元,考慮到通貨膨脹,算高一點,按照平均每月一萬五千元成本算,一年十八萬,三十年也才五百四十萬,再多算一點,六百萬,可以買她一輩子最好的時光為自己服務。心裏盤算了一番,寧燕覺得這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

寧燕放下手中的文件,說:“我要去拜訪一個朋友,你把外箱上貼了“1”字標的茅台和五糧液各抱2件到我車上去。我在地下停車場出口等你。”

薑雪應了一聲,甩著長手,邁著長腿,大步出去了。寧燕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笑。她不但把薑雪當一個男人用,還當成了一名兼職保鏢。

寧燕對於自身的安全很謹慎,但也還沒誇張到要請保鏢的地步。自從多年前在地下車庫裏被兩個歹徒用刀比劃著搶走一筆現金之後,她總是盡量避免獨自去地下車庫。每次看見各種歹徒作案的新聞,寧燕都會特別警醒,並根據新聞裏的提示修正自己的生活習慣。她會盡量避免去那些風險較高的地方,或是在有風險的時候提前做好防範措施。比如光線黑暗的地方,她能不去就不去;比如去銀行ATM機器取現金,不管取多取少,她都不會獨自一個人。

她給女兒傳授經驗時說:你本來卡裏隻有二十塊錢,但是搶劫的人不知道啊。後來,如果沒有特別緊急的事情,晚上她都不會單獨出門。她怕那些躲藏在黑暗中的喪心病狂的人會突然出現給她致命一擊。但她對女兒的教育沒起什麽作用。鍾嘉琪咯咯地笑:媽媽,照你說的,如果電梯裏隻有一個女人和一個陌生男人時,女人就抓緊鑰匙柄隨時準備去戳男人的眼睛,那男人們的兩隻眼睛根本不夠用了。

寧燕很無奈,苦口婆心地講:一是女人的體能和體格對比男人來說通常是處於絕對劣勢,警惕性高一點沒壞處;二是電梯裏麵即使有監控,也可能是壞的;三是即使報警了,也不定能抓住壞蛋;四是即使抓住壞蛋,但他對你的傷害已經造成,無法挽回。鍾嘉琪卻說:治安挺好的,你太多慮了。寧燕硬生生的憋回很多話,其中有一句,等女兒經曆過一些事情之後,她還是說了。那句話就是:提前做好防範,從來都好過於事後補救。老虎在森林裏覺得治安從來就很好,根本不用警惕誰,但是兔子的處境可跟老虎不一樣。那些沒遭受過傷害的人,會自以為是老虎,其實,都不過是兔子。

寧燕在地下停車場出口接到薑雪。上了車,她親切隨和地跟薑雪擺起了龍門陣。她打心眼裏喜歡這個沒有心機的女孩子:“雪兒,你的性格這麽好,一定很有人緣吧。”

“闖他媽的鬼!”薑雪的嗓門很沉,在老板麵前說話也從不挑字揀詞,“人緣倒是好。可惜男人們把我當哥們,女人們把我當男人。他們在背後給我取了個外號——鳩摩智。我對著鏡子照,發型很像,身材也像。要不是來你這上班,我都準備去找一家寺廟出家了。”薑雪說完,自顧自樂起來。她的笑聲聽起來像是有人在打鼓。

薑雪的話和車裏快活的鼓聲,讓寧燕的心情也變得輕鬆歡樂起來。她邊擦眼角笑出的淚花邊提醒:“注意開車!注意開車……”

3、父母心

馬基的私募基金辦公室在成都東大街的一棟寫字樓裏,麵積兩三百個平方,裝修很普通。作為一名基金管理人,馬基有些另類。他瘦高個子,長發,腦後還紮著一根小辮,像一名藝術家。

寧燕隨意地坐在馬基私人辦公室裏的沙發上。馬基在對麵的椅子坐下。兩人中間是一個茶幾。茶幾上置放著一套黑紫檀原木雕刻茶盤和汝窯天青茶具。馬基一邊給寧燕泡茶,一邊了解她的近況。

寧燕搖搖頭說:“不談生意。我今天來,是想來告訴你,我羨慕你。”

馬基嘿嘿一笑:“果然是賣酒多年的老手,不喝酒也能說醉話。”

寧燕正色道:“真的,你不要笑,跟你比,我就是一個隻有最後一線希望的窮人。”

馬基邊笑邊搖頭。這麽多年,在辯論方麵,他從來沒有贏過對麵的這個女人。她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把癡心的說成妄想的,把一腔真情的說成天真幼稚的。

“你還窮?從我認識你那天,你就不是窮人。”

“我隻有一個女兒。你已經七個了,還要生,你是要創造一個民族啊?”寧燕本來是苦著個臉,說到這裏再也繃不住了,像演悲情戲的演員突然出了戲,笑了起來,“你說,跟你比,我是不是窮人,是不是隻有一線希望?”

馬基恍然大悟。他製定的多子多孫的目標影響到她了。忘了具體是什麽時候,他有了一個執念,就是他對後代數量的追求,有了一個遠高於普通人家的標準。他認為,既然每一個生物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繁衍,那人類也不應該例外;在人類社會的生存競爭中,沒有人天生就願意當一名失敗者;人們活著,或勤奮努力地學習工作,或誠實正直地與人交往,或玩弄心計巧取豪奪,或昧著良心行凶作惡,或殺人放火幹傷天害理的勾當……都隻是為了獲取眼前更多的生存空間;但在繁衍後代占領未來的生存空間這個長遠的問題上,很多人為了自己的安逸和舒適,將機會拱手相讓,心甘情願地當起了一名失敗者。在他看來,那些人都是鼠目寸光。他毫不避諱自己倡導並踐行的觀念:在基因傳承的過程中,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可能地把後代的數量提起來。為此,他還打了一個比方:錢是一種資產;而時間,對所有生物來說,是一種最重要,最緊缺,最優質的資產,沒有之一;多繁衍生息,便是每一個生物向宇宙索取時間的最便捷最有效的方法。

“你要想生,也沒人攔你。”

“來不及啦!”跟誰生?跟李檀?跟你?還是其他的誰?寧燕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找個男人簡單,但是自己年齡高,風險大。重新撫養一個孩子也不可能再像20多年前那樣敷衍草率。按照如今養育孩子的標準,自己的精力很難跟得上。想來還是男人好,養育子女的任務可全部交給女人,即使六七十歲還可以找青春漂亮的女人生孩子。而女人一旦絕經後,就徹底失去了生育能力。

“如果子女優秀,一個就夠了。”馬基安慰人的語氣像百花殘謝時的東風一樣無力。他自己也覺得為難。一個有七條路可以走的人去安慰一個隻有獨木橋可以過的人,說有獨木橋就夠了,難免顯得有些虛偽;一個有七條命的人去安慰一個隻有一條命的人,說有一條命也不錯,怎麽看都有點假惺惺。但除了安慰,還能做什麽呢?又不能越殂代皰!

“就是讓人操心啊!我就一個女兒,輸不起!”寧燕把心裏的擔憂一股腦倒了出來。

她女兒寧願跟同學去開咖啡館,被同學坑錢,也不願意到自家公司上班。女兒跟同學肖璐璐合夥開的那家咖啡館,她去看過。後來還讓幹裝修的專業人士去仔細看過。那種裝修最多值15萬,但是賬目上顯示是20多萬。女兒記賬,肖璐璐管現金。且不論商鋪轉讓費、設備費、家具費、原材料費、營銷費、雜費有沒有貓膩,光是裝修費至少被偷吃了10萬左右。女兒那懵懂的樣子,還認為對方為咖啡館忙前忙後付出的精力更多,是個可靠的合夥人。有錢賺,誰不願意忙前忙後?就她那種傻子才以為輕輕鬆鬆就能賺到錢。22歲的人了,看不清做事的流程中哪些環節容易被人鑽空子,可以理解為社會經驗欠缺,但還分不清什麽人靠譜不靠譜,那就說明做人的經驗都欠缺,連最起碼的觀察人都不會。有些人為什麽容易被人坑蒙拐騙?那就是不會觀察人,分析人,不管對著什麽阿貓阿狗都掏心掏肺,甚至把騙子引以為知己,那最後的下場不用多說,肯定是被賣了還幫人數錢。

平常,寧燕幾乎不跟人談女兒的毛病,現在一談起來,就像大壩開了閘。

她說:“從她決定開咖啡館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一定會虧損,但實在是攔不住她。”

寧燕喝茶的空隙,馬基接上一句:“她大概認為外貌和家庭條件都是爹媽給的,但是能力才是自己的,所以她要努力做出成績,以免被人嘲笑是個漂亮的白癡。”

寧燕點頭:“我就笑她就是一隻綿羊,卻還想到狼群中搶食。”按她原本的設想,女兒畢業後跟自己學做白酒貿易,將來接班。不說賺什麽錢,能保住家裏已有的財富就行。可現在,自尊心強的女兒跟很多家庭條件不錯的年輕人一樣,怕別人嘲笑他們吃父母老本,在什麽本事、經驗、吃苦耐勞的精神都缺乏的情況下,指望靠一個爛大街的幼稚想法去發財立業。寧燕常拿一些失敗的案例勸告女兒,大街上那些有格調的餐廳、咖啡館、酒吧、寵物店等諸如此類的項目好多都是你們這些年輕人幹的。起初雄心勃勃,以為投錢之後就能財源滾滾,結果大概率是奔馳車進去自行車出來。但你們通常不會歸因於自己無能,而是找各種外在因素為自己開脫,並標榜自己努力過了。其實你們有父母的老本吃,已經證明了你們具有作為一個人最大的能力——過硬的投胎本事。非要去瞎折騰,說不定哪天把父母的老本都折騰個精光。

每當寧燕嘮叨的時候,鍾嘉琪就像沒病的人被逼著打針吃藥一樣,趕緊躲開。

“為人父母,責任巨大。她爸爸不頂用,就隻有我來負責。她又是一個天真單純的傻孩子,不懂社會險惡,怎麽教都聽不進去。現在,我就當她是傻的,但我還是得想辦法讓她過好這輩子。如果我不為她多想想,以後我不在了,她的人生怎麽辦?現在才發覺,父母真不是隨便亂做的。我生了她就得為她想辦法,為她負責到底。”

“做生意,交學費是個必不可少的環節。別說其他,我之前炒股,不也是輸得想跳樓嗎?畢竟,像你一樣能力強,進一個行業就順風順水的人很難找的。再說,有你這麽強大的老媽在背後支持,她遲早能成長起來,你放寬心吧!”

“我就是想把這輩子學到的經驗教訓傳給她,讓她有能力守護住來之不易的財富。但是不知道應該怎麽來教她。”

世界上很多有智謀才略的父母,勞苦多年,積累下萬貫家財。可父母撒手人寰之後,兒女們繼承的更多的是財富,而不是父母的智慧。畢竟,繼承財富比繼承智慧容易多了。繼承財富躺著都行,舒適安樂;繼承智慧卻如同登山,需要攀登,需要勞心骨,餓體膚,時常憂患。所以,智慧的傳承遠遠難過財富的傳承。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勤勞、智慧、運氣等多種因素疊加作用之後,財富像雲和水一樣在從這裏流動到了那裏,從這個人手中轉到了那個人手中。寧燕也知道,這不僅僅是自己家才麵臨的問題,這是世界性難題。

但她還是想找到一個解決辦法。

“很多時候,我想多跟她說幾句話,她直接就躲得老遠,根本不聽你講。我就想吧,你比我會賺錢,還敢生這麽多孩子,一定有規劃和心得。所以,想找你學幾招,回去教我女兒。”

馬基總算明白了她的來意。但說他在教育子女方麵有心得,這倒不符合實際。孩子還小,即使有,那點心得也不適用於她22歲的女兒。不過說到規劃,那還是有些想法。畢竟對一個職業投資人來說,孩子也是一種投資,而凡是投資,都不能把雞蛋全部放一個籃子裏。籃子越多越安全。

他說:“投資就是一個試錯的過程,我想,教育孩子也是一樣。對子女的教育,需要父母的言傳身教,從小就要開始抓。如果小時候沒抓,那父母沒死之前,不管孩子多大,隻要意識到了,那都要盡可能抓起來……”

薑雪獨自坐在會客廳裏麵百無聊賴地玩手機,偶爾看看落地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不知不覺,就過了下班時間。夕陽射到馬基臉上,好似給他的臉龐鍍上了一層金粉。寧燕背對著斜斜的陽光頻頻點頭。

馬基說:“你當老板這麽多年,應該明白,想要讓員工賣力,你給他講公司困難,市場環境不好,沒用的。你隻有給他們要的利益,他們才會聽你的。想讓貓聽話也是如此,你給它講道理,講夢想,講宇宙,它隻會覺得你是個喋喋不休的二貨。你要讓它聽話,就要用它能聽懂的語言——給它一條魚。你女兒之所以聽不進你的話,是因為她不曾親身經曆過那麽多失望和痛苦。她也不是不願意聽,而是意識不到你千錘百煉出來的人生經驗有多麽寶貴。你反複念叨的為她好的千言萬語,在她耳中就是難以忍受的噪音。你應該用她能聽懂的語言——隨她折騰,由她被外人騙和欺負,讓社會教她做人。唯有親身經曆過冰與火才知冷暖,才能識破那些打著友情、愛情幌子的把戲,才能鍛煉出守護傳承財富的能力。”

寧燕心服口服。

馬基說:“至於她的婚姻問題。如果我是你,根本不會關心。其實,不結婚更好!世界上不存在堅貞永恒的愛。值得信任和依靠的,隻有規則和利益。懂得用規則玩人,用利益驅使人,比所謂的愛更可控、更長遠。”

這話好似一記重錘砸在寧燕的心坎上,她的心水晶一般產生了無數裂紋。馬基所說的愛,在她的理解中,應該是包括了愛情、友情、親情,以及那些摻雜了愛情的友情,愛情轉化成的親情等一切感情。她有些失落:“你曾經不是這樣想的。”

“任何人成長過程中都有天真爛漫的時候。過了,就永遠不會了。”

“如果天真時結婚了呢?”

“婚姻家庭製度是人類社會階段性的產物,它從無到有、從低級到高級、從感性到理性。如果當初我在那非常感性,非常瘋狂的時候結婚,或許是個悲劇!”

看著開水浸泡開的茶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將寧燕浸泡其中。她感覺嘴裏有些苦澀:“如今的你,確實變得太多。”

“從前你比我理性。如今的你和我,都很理性了。”

寧燕低頭看著自己那雙撫摸過記不清有多少男人的手,說:“我這輩子很可憐,沒遇到真正愛我的男人,以至於現在還奢望著愛情。要是能遇到一個真心愛我的人,我願意拋棄一切跟他走。”

馬基微笑著搖了搖頭,而後停下,仰起臉,迎著陽光,眯起眼睛,眼前浮現的盡都是那些年她窈窕的影子。他悠悠地說:“你很精明。但你指望你女兒跟你一樣精明,那也是一種蠢啊!”

馬基口中的“精明”和“蠢”這兩個詞,像兩口唾沫吐在了寧燕精心修飾過的臉上。她捕捉到了馬基那細如發絲的異樣,心裏很不是滋味。經曆過很多爾虞我詐的她,知道人容易變得薄情。是啊!她的滴水之恩他已經湧泉相報過了。他跟她的情就要生分些了。施恩人和受恩人關係生分的一個表現,就是受恩人說話時不再那麽在乎施恩人的想法,不再那麽顧忌施恩人的感受。他認為他欠你的都還你了,已經沒必要再壓低自己,沒必要還如從前那般尊重你,敬重你了。如果他把“精明”改為“聰明”,把“蠢”改為“傻”,她就會將彼此的情分理解為還是從前一樣。

寧燕被這幾個字哽得心裏不舒服了好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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