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中，我的父親過世了。當家人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在那十天前我和家人及父親視頻的時候，一向樂觀、豁達的父親精神狀態還不錯，有家人的陪伴，顯得還健康。他當時說話聲音很親切，隻是耳朵有點背。家人還商量著給父親過生日，就象以前一樣全家人聚在一起給父母一起過個生日。姐姐和弟弟在張羅著這件事。可是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生日宴竟然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父親出生於1937年11月，享年86歲。在他闖關86歲的時候沒有闖過。父親以前身體還比較健康，屬於中上狀況。我每年都給家裏寄保健營養品，他也常鍛煉身體。這一次的突發是因為感冒引起的肺炎，並不是身體機能的退化。從去年父親得了新冠後，他的肺部就萎縮了近二分之一，做了霧化，當時出院後身體一天天的好轉。每天外出散步還不要家人跟著，給人的感覺就是父親又開始變得健康了。可這隻是假象，新冠造成的肺部損傷是不可逆轉的，最後造成了致命的肺炎。一場新冠讓他早走了十年。
在那接下來的2天裏，我遭受的打擊使我頭痛不已，寢食難安。我因為證件過期正在更新而不能回國。我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世上最關心我的人走了。雖然想著父親走了我還有機會孝敬母親，可是我還是覺得心裏痛。一想到我每次離家時他都拿著行李去送我，就會淚目。我買來了祭奠用品，在家裏給父親設了靈堂，焚香念經，為父親超度。雖然我沒有很深的修行，但我想以誠心換來佛祖的恩典，幫父親超度到他應該去的彼岸。那個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我念了多遍，每念一遍，似乎心裏的沉重就減輕一點。以後的每個七天，我都給他過七，給他念經，祈禱父親的亡靈不再有痛苦，而是到另一片美好的福地。關於父親的往事一幕幕地湧現出來。
父親出生於一個破落地主家庭，祖上是從山西來河南的晉商。在我曾祖父時我們家經營著糧店生意，有不少良田，在黃河上有十六條船。在我很小的時候，聽家人說起過以前家族生意有跳糧食的，後來我上學之後才知道那是糶糧食，不是跳糧食。生意很好時家裏有長工短工的十幾個，家裏的米麵多得吃不完。有借出去的米給特別困難的人家的，曾祖父就說不讓還了。父親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從小家境優渥，他也在小小年紀就上了當時的國民小學，老師是以前的私塾先生。父親啟蒙學的是三字經，能背誦很長。他勤奮好學，學業優秀，這也給他後來考上大學奠定了基礎。家族生意興旺了好多年，在日本人來時生意也沒受多大影響，但是當時時局動蕩，家族的富裕被土匪盯上了。祖父和曾祖父都被土匪抓去了，沒有抓我二爺，就是讓他去籌措贖金。為了救他的父兄，我二爺賣掉了家裏的田產和船隻，籌到的銀圓在八仙桌上堆了一尺高，這才把他們父子二人救回來了。曾祖父回來時身上有烙鐵的傷痕，沒多久就過世了，祖父也是性情大變。這一段曆史過於慘痛，父親從來沒有提起過。隻是在我很小的時候聽奶奶和堂哥說起這些。後來我們家也沒有被劃成地主成分，因為我二爺把我姑姑家十幾個人的戶口都遷到了我們家，不再有那麽多人均田產，還有就是我們家曾經幫助過不少困難的人度過難關。我們家被劃成了富裕中農。家裏的生意和田產都沒有了，開始過苦日子。
後來父親考上了大學，成了十裏八鄉的秀才。上的是中文係，那時也沒有很多可以選的專業。家裏經濟困難還是給他湊了生活費，可以想象當時的艱難，特別是在一九五八年前後整個國家陷入困難。那時在省內寄一封信也最少需要半個月，當父親得知我祖父去世的消息回到老家時，祖父已經下葬，他也帶著遺憾沒有見到他父親最後一麵。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父親開始挑起了家裏的重擔。在他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學校教書，雖然工資很微薄，但是他的人生開啟了新篇章，後來又換到新單位工作，也給報社做編輯。父親的才華在這裏得到了充分的認可，他憑借自己多年的努力，終於成了當地的知名作家和名人。在我大學畢業的時候，有個阿姨輩的老領導當麵說，我們家這幾個孩子沒有一個有父親那樣的好筆頭，就是父親寫文章特別好。她當時是對的，我是不具備寫好文章的潛質。但是最近幾年我弟弟越來越表現出來這方麵的才能。還有我家侄女考上了大學的中文係，準備考研，她做詩填詞的本事是我遠不能及的。他們也算是繼承了父親的衣缽了。
父親在我們的教育方麵付出了很多心血。在我小學的時候他開始教我寫作文，我那時的作文都是班級的範文，老師都要求同學抄寫學習。他總在各方麵嚴格要求我們， 有時嚴格得讓我們害怕。比如不能浪費東西，要愛護其它家庭成員，要守各種規矩等。父親的愛與嚴厲貫穿了我整個成長過程。在我長大後，我在外麵接受了很多不一樣的新東西。雖然我和父親的見解不同，專業更不同，但這不妨礙他關心我。我也試著從他的角度去理解他，尊重他的看法。我也在十幾歲叛逆的時候，覺得父親隻是文章好，不如人家當那些什麽總的風光，那時我還不懂有些人天生就是寫文章的。我也曾經認為父親重男輕女，對我弟弟一家更好，後來才發現父母總是偏愛在他們眼裏比較弱的孩子。父親在看到弟弟的事業穩步上升之後他才放寬心了。
父親一生勤儉，努力工作、寫作了幾十年，直到82歲還筆耕不輟。在82歲他因為腿部血流不暢要做支架，家人把他的紙筆藏了起來，這才停筆。記得他奮筆疾書的樣子。陽台上的幾隻鴿子、畫眉，和幾盆花草陪伴著他。他還幫助很多人寫文稿，當年求他修改稿子的年輕人如今也有幾十歲了。他也是在自己的領域裏自由馳騁，用一支筆寫出了一個繁華世界。家人在整理父親遺物時，找出了父親的主要著作，有十幾本在書店出版的。主要是詩歌、散文、報告文學、紀實文學、當地曆史年誌等等，可是我還沒有拜讀過。除此以外，還有他在報社雜誌、電視上的文稿不計其數。父親不隻自己勤奮一生，還要求我們不能懶惰，他在家也積極做各種家務。家裏的布置不求奢華隻求整潔。
父親也是個善良、人格高尚的人。他教育我們尊重該尊重的人和事，遠離該遠離的人，這是他的原則。有這樣一件事：那是在80年代初的時候，我還小記不清年份。那年的春節時，父親帶回來了一些豬肉等過年物品。奶奶把肉做熟了，因為怕放壞，就把肉放在籃子裏，掛在院子裏背陰牆旁的樹上。大約已經過了正月初五了，有天晚上在淩晨的時候，有人爬上牆頭，用一根帶鉤的長的竹或木棍，把放肉的籃子鉤走了。因為是淩晨，他們看不清，把籃子上蓋的報紙刮得沙沙地響。奶奶在屋子裏發覺了，開始大喊起來，我們都聽到了外麵的聲音。我也不敢出去看，等奶奶出去看的時候，籃子已經不見了。那天父親不在家，因為過了初五他又忙著工作去了外地。父親回來和母親商量然後判斷說，把肉拿走的一定是我家後麵那一家，因為我們2家之間有一條不遠的小路，再往遠處沒人住那裏。他們家的孩子經常在我家後麵玩鬧。那家的家長比我父親年長幾歲，在小學時是學長。父親說，如果是他家那幾個孩子偷的，那就別追究了，他們家孩子多，生活太困難，很少吃到肉，就讓他拿走吃吧，不要再提了。在20年後那家的孩子長大了，有一個考上了村官。每一年都給我家送半扇豬肉，說是孝敬老人的，不讓他送都不行。
父親的一生是高尚、磊落、有所作為的一生。在前來悼念他的人中有很多是他以前的同事、同學、朋友、學生，也有他曾改過稿子的人。他的那些學生有的是外地的，以前也經常一起大老遠過來看望他，想必他一定會感到欣慰。父親的一生有過艱難困苦，也有過鮮花、掌聲和輝煌。他這樣的一生也是我欽慕的。父親給我們的永遠是勇氣、毅力和力量。
父母的愛象日月的光輝無私地照耀著我們，象家鄉的山川河流一樣綿長，值 得我們一生來守候。父親走後如今已經過了六七。今天我終於拿起筆來，為父親這個特別會寫文章的人寫一篇文章來紀念他。父親請安息。我還要為他守孝一百天。將來我們都會在天國裏遇到自己的父母，一定會的。
我們要珍惜和父母相處的時光，莫留遺憾。
寫於2023歲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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