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多倫多(二十九)Jane的真情實意

 

Jane打了好幾次電話讓陶然去她家玩,陶然也早就想去拜訪一下Jane了。雖然隻是四個多月不見,但真的很是牽掛。隻是陶然一周七天,天天不是忙著上課就是忙著上班,基本上沒有哪一天是空閑的。於是Jane自作主張給老板娘打了個電話,幫陶然請了半天假。這樣在一個周六的下午,陶然才終於有時間去Jane家作客。

Jane讓老公把車開到咖啡店前麵停好,自己跑到店裏接陶然。剛好店裏有兩個熟客,看見Jane突然到來,立刻用誇張的驚喜表情和她寒暄,得知Jane現在在學護士,都很高興。老板娘靠著櫃台裏麵的門邊,雖然也笑著,但臉上的微表情是複雜的。她說不上是替Jane高興還是不高興,如果沒有她兒子這檔子事情,她也會笑著說一些不冷不熱、不鹹不淡、不痛不癢的客套話,可是今天她真的沒心情。

反而是Jane走到櫃台裏麵來,好好勸慰了一下老板娘,說的都非常中肯:“他們孩子都有了,你再反對也沒用,一家人過日子,最怕就是窩裏鬥,家和萬事興。你覺得人家女兒是沾了你兒子的光,一輩子該多少事兒,現在看起來是沾你家的光,誰知道以後你兒子不沾別人的光?你看我們家,我嫁給我老公的時候,他是清華的高材生,我一個小護士,多少人還不是認為我高攀了人家;現在再看看,裏裏外外多少事都是我忙前忙後,他都是我罩著的呢……”

老板娘聽了,臉上的表情慢慢變了,開始柔和了起來。這些天來,她周圍的那些人知道她一向乖順的獨兒子和她鬧,跟一個窮得半死的菲律賓女孩結婚了,哪個不在明裏暗裏笑話她?她不用想就知道那些人說的尖酸話,因為她自己以前就這樣笑話過別人,因果循環、天地報應,現在就輪到她被人議論笑話了。想想以前,最開始她也沒少為難Jane,後麵發現Jane不好欺負,才有所收斂,但總體說來,兩個人不過是表麵和氣的雇傭關係。但現在,反而是這個處得無所謂的Jane來真心寬慰她,說得還很有道理。也是,她兒子那麽溫順,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確實要個有擔當的女孩幫襯。那個菲律賓女孩,是兒子的大學同學,據說成績很好;在家裏是老大,爸爸不爭氣,她還要打工賺錢養家;說起來這女孩心機重,但也不一定是壞事,她如果一心一意和兒子過,拿那心機對付別人也不錯。

老板娘這樣聽著想著,不由歎了口氣,對Jane說:“唉,我還能怎麽辦呢?當媽的,怎麽扭得過兒子哦。”說著,眼裏居然閃出了淚光——確實,兒子生氣了,可以離家出走不要媽;可哪個當媽的不是眼巴巴望著門口等兒子回來?她一輩子爭強好勝不讓人,現在對了自己的兒子,隻能讓步了。

老板在一邊有的沒的忙碌,老板娘看了生氣地吼了一句:“你就是個無事忙!Jane好不容易來一次,也不知道倒個茶?”乘著轉身吼人,自己偷偷把眼淚抹了去。Jane趕緊說:“不用,不用。我們馬上就走,我老公在等呢。”老板娘聽了,拿了個紙盒子,裝了一盒甜甜圈:“拿回去,給你女兒。”Jane推辭不得,隻有道謝接受了。

老板娘看著Jane和陶然走出店門,在心裏有種羨慕。你看她們那樣子,真是親熱啊,就像姐妹一樣。在異國他鄉,能有這樣的朋友真是福氣。老板娘想著,長長歎了口氣。

老板拿著抹布擦著櫃台,似乎無意中說了一句:“我明天去看一下他們。”

老板娘坐在那裏沒動靜,好像沒有聽見,過了一會兒才說:“你拿一千塊錢給他們,就說是你給的。”

老板驚訝地看了看自己的老婆,然後連連點頭,似乎還想說什麽,老板娘揮揮手讓他不要說了。其實,她怎麽不知道兒子現在租住在地下室裏,下了課還要去打工,很是辛苦。她心疼兒子,同時也覺得兒子長大了,有擔待了,當媽的應該高興,可她卻還是覺得心裏一陣淒惶。

 

Jane的家是租的一戶人家的地下室,雖然是地下室,因為是走出式的,所以客廳正對著後花園,冬日的積雪覆蓋在院子裏,映襯得屋內很是敞亮。

“如果是在夏天,院子裏的花開了,坐在客廳裏,真是很舒服。”Jane說著給陶然泡了一杯茶。Jane的老公早就靦腆地打完招呼自己回房間去了。

Jane看著老公關上門,才笑著壓低嗓門對陶然說:“他現在在設計一個什麽東西,估計準備申請專利——還在弄,不讓我對人說。”

陶然聽得眼睛一亮,一直認為Jane的老公是個書呆氣十足、生活能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計的靈長目人科生物,在加拿大三年各種落魄,才剛剛考了電工證,估計和許多大陸技術移民一樣,就這樣不了了之的人生。現在居然在弄“專利”——一個對於像陶然這樣的普通人來說,很有點科技高大上的名詞。

“他原來在電子廠的一個同事Ben,現在去了另一家工廠當工頭,也是一個中國人,在中國也是做技術的,才三十出頭,英語比我老公好一些。兩個月前過來,說他廠裏的機器有問題,我老公聽了,琢磨了兩晚,打電話過去說了個解決的方案。Ben聽了,半天沒做聲,然後告訴我老公,他應該把這個什麽‘熱啥閥門’加上電子操控係統,然後申請專利。我老公開始還不敢,說自己英語不好,寫不來那個什麽報告,就算了。Ben畢竟是年輕人,有闖勁一些,主動說他來弄報告和申請的事情,並提供實驗場地,我老公隻要負責技術方麵的事情。”Jane說著笑了起來,“你沒見,這一下子,我老公就回到了二十年前剛到他們研究所做技術攻關的狀態。我倒不在乎他們的專利最後成不成,光看他現在這股子拚勁,我也沒嫁錯人呢……”

陶然聽著,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確實,人生盡有低落和坎坷,沒有人是永遠的贏家,同樣,沒有人是永遠的輸家——對於認真活著的每一個人,生活總會在恰當的時間給予你回報的。

Jane和陶然一邊聊著天,一邊在廚房裏有條不紊地做著晚飯,極其詳細地解說廚藝的奧秘。特別是對於陶然熱愛的醉雞,Jane直接做了一大盆,裝盤之前就用一個大塑料飯盒裝了滿滿一盒子,讓陶然到時候帶走。麵對Jane的照顧關懷,陶然心裏隻是很溫暖地接受,並沒有覺得什麽不好意思。似乎Jane與她前世早有情分在那裏,隻是今生忘記了,但一旦再見,卻有與生俱來的親切和依賴。

Jane還把她當時考護士學校的英語資料找了出來,讓陶然帶給愛華,對愛華的處境也很是同情:“怎麽和我一樣?老公現在不行,隻能自己撐一個家,真是不容易的。”

陶然拿著那些英語資料,心裏還是有些猶豫。畢竟這樣“作弊”,不是她陶然的為人,以她對愛華的了解,對方也是一個本分真誠的人,現在大家一起因為生計困難而做欺騙的事情,怎麽說還是別扭的。

也許,先讓愛華自己考一次,考不上再把這些資料給她比較好。隻是這樣,又要耽擱愛華半年時間了。

陶然還在暗自猶豫,Jane一邊好像想起了什麽,突然問:“你說的那個同學,原來在中國是做婦產科醫生?”

陶然點點頭:“她說自己做了二十年婦產科醫生。”

“哎呀。”Jane興奮地笑了起來,“那就好了。”說著還拍了陶然一下。

“怎麽好了?”陶然莫名其妙。

“加拿大衛生部剛剛出來的新規定,”Jane看著陶然認真地說,“現在允許有醫療經驗的人員經過六個月崗位培訓,如果考試合格,就可以上崗工作。”

陶然無可無不可地也“哦”了一聲,從紅姐那裏她知道的是加拿大政府不承認非歐美係統的醫護經驗,所以很多新移民的醫生——包括中國醫生,長期找不到專業工作,隻有在工廠和餐館打labour。

“因為加拿大醫護人員奇缺,培養出來的醫生大多又去了美國找工作——美國的醫生工資比這邊高很多,所以政府才出台這個政策,但不是讓你做醫生,而是做相關的醫療工作。像你那個同學,她以前是做婦產科的,現在就可以去學B超,隻要六個月,就可以到醫療檢測中心當技師。開始就是二十塊左右一個小時,而且工作時間正常,不像護士還要倒班。”

陶然聽著,終於忍不住“哇哦”了一聲。聽Jane這麽具體地說來,似乎很靠譜的樣子。雖然她才到加拿大九個月,但已經非常了解一個專業工作對於新移民來說是多麽的難得。Jane的消息對於愛華來說,都不是天上掉餡餅,而是掉金磚了。

“真的嗎?”陶然還是不敢相信地問了一句。

“是真的。”Jane看著她,並且瞪大自己的眼睛表示千真萬確,“我上護士學校的班裏就有一個羅馬尼亞的心髒科醫生,現在不學護士了,去學心電圖了。她和我關係好,讓我也去修這個課程,我就讓我女兒查了一下這個進修的資格,可惜我本來就是當護士的,沒那些經驗,走不了這個捷徑。你那同學,二十年婦產科經驗,完全可以去學B超。”

陶然看著Jane那麽篤定的樣子,突然很感動——Jane真的是一個太好的女人,對老公、對女兒、對朋友都好到沒話說,就是對完全不認識的人也那麽用情用心。這樣的女人一定是會得到上天護佑的。

 

在Jane的家裏,五六個小時一下子就過去了。吃完飯,Jane還和老公一起開車送陶然去地鐵站。路上Jane還感慨:“陶然你也太實在了,剛來沒經驗,不好找工作,跑到這麽遠的咖啡店打工還說得過去。現在你哪兒找不到一份waitress的工?還一天跑兩三個小時,為了這七八十塊錢……”說著自己還歎了口氣。

陶然自己想想也笑了:“是啊,你不說我還沒想到呢。”可是剛一想到老板娘現在的煩心事本來就夠大了,又心下不忍:“算了,老板娘現在正是難受的時候,這段時間過去後,我再和她提換工作的事情吧。”

Jane也笑了:“你就是心好。不過你在這裏打工,離我家近,我沒事還可以過來看看你。”

陶然點點頭,其實也知道,她們兩個每天都這麽忙,哪裏有機會“沒事過來看看”。但是,彼此有這樣的心意就很好了。

其實,人與人之間,最後留下的也就是心意。還有人時不時想著你,能這樣就足夠了。曾經看一本書,說我們人要死去兩次,一次是自己肉體的死亡,另一次是最後一個擁有我們記憶的人死去。我們大多數看重的是第一次,其實想想,第二次死亡才是真正的從這個世上消失。

我會是哪個人最後的記憶,我最後的記憶裏又會有誰?人世的悲歡離合,在無數偶然或必然的相逢與離別之中,我們記住了也被記住——彼此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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