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監獄文字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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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女

      讓先生幫著炒幾下的我,看著鍋裏的蛋炒飯那麽喜形,終於忍不住,拍了一個五秒鍾的視頻發到大學同學圈裏,顯擺顯擺那色、那香、那味,再顯擺一下先生炒飯的架勢。炒飯在鍋裏翻騰的熱氣模糊了手機鏡頭,可那朦朧的畫麵仿佛在邀請每一位看視頻的朋友:“來,吃上一碗!”

      視頻一發即得到大學同學的點讚和評論。點讚是同學們陪我玩兒,讓我有點存在感,可評論,沒有一個是誇我手藝的。

      “蛋炒飯成禁忌詞匯了” 外加一個大笑的表情符號。

      “禁忌詞匯豈止蛋炒飯。”等等。

       其中,我最喜歡的是這條評論——“現在才明白,文字獄是把文字關起來不讓用。” 形象、生動、幽默、簡單、易懂、好記,“關”字有聲,“用”字有形,妙得緊,當得起千古絕解,更是中文教學絕好的語料! 

      美食博主王剛的事在網路上鬧得沸沸揚揚已有好幾天了。我不說,大家也都心領神會為什麽我的五秒視頻得到如此反響。而如果我告訴你,美國這種事現在也有,你信嗎?不由你不信,讓我來給你講一個親身經曆的故事。

      話說和我共享一個教室的西班牙語老師臨時有事,找不到代課老師,請我代她一節課。我欣然答應。同事之間本應如此。

      上課鈴響了,她的學生陸陸續續打打鬧鬧地走進教室。我給了孩子們五分鍾的時間讓他們轉換心情。然後,我宣布同事給他們的功課,並告訴他們我會點名兩次,第一次就是現在,第二次在本節課結束前五分鍾。我知道作為代課老師我的工作就是維持課堂秩序,讓孩子們不會因為他們的老師臨時有事而耽誤寶貴的學習時間。點兩次名的目的就是防止調皮的孩子中間以上廁所為名離開教室不再回來。

      第一次點名後不一會兒教室裏就亂了起來,有聊天的,有玩遊戲的,有做別的科目的作業的,更有甚者,有在教室裏隨便走動的。我提醒孩子們:“現在是西班牙語課的時間,你們的老師希望你們在課堂上做她留給你們的作業。請大家抓緊時間。”

      教室裏安靜了一小會兒。隨後又熱鬧起來,我再一次提醒。

      教室裏又安靜了一小會兒。隨後,孩子們的說話聲越來越大。我又提醒了一次。

      這次,教室裏不再有一小會兒的安靜。三個黑人男孩和兩個不是華裔的亞裔男孩湊在一起大聲說笑,把功課丟在一邊,還嘲笑起那些正在做功課的孩子。我第四次提醒。沒用。

       按照慣例,代課老師應該在這種時候給辦公室打電話,讓辦公室來人把那幾個根本不做作業,還嘲笑別的做作業的孩子的學生帶走,以免影響課堂。可我不願意那麽做,想著他們都是孩子,好動是天性。這一帶走,他們的行為會被記錄在案,還會因為被教育而失掉更多的學習時間。於是,我打算用兩分鍾的時間給全班同學一個小小的教育,讓努力學習的孩子得到鼓勵,讓那幾個缺乏自我控製的孩子知道他們行為不僅危害別人,更重要的是危害自己。

      我說,你們做作業不是為了你們的老師,而是為了自己。

      我說,你們做不做作業是你們的選擇,但你們不能影響別人選擇做作業。

      我說,你們要做自己欲望的主人而不是奴隸,要做對的事而不是想要做的事。

      話音未落,那三個黑人孩子就嚷嚷起來,說我種族歧視,說我罵他們是奴隸。教室頓時亂起來,那兩個亞裔孩子也加入他們,聲音越來越大。

      我撥通了學校辦公室的電話。

      走進教室的是我們學校身材魁梧的菲律賓裔保安。他一走進來,那五個孩子便圍了上去,你一句我一句地控訴我的“種族歧視”。這位保安沒有試圖先找我了解請況。他選擇了先聽孩子們說。聽完了以後,才轉身跟我說話:“Madame, you cannot say this! It’s your fault.” 說完,他不等我申辯,轉身就走,把那五個鬧將留在了課堂!

      教室裏一片大亂,沒有學生再理會我這個代課老師。這個美國公立學校的課堂頓時如同老北京的大柵欄,學生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熱鬧非凡。我蒙在那裏,努力思考著自己是否說錯了話。

      我想不清楚,但我怕傷到孩子,就在全體學生麵前重新解釋了一遍我的話的意思,告訴他們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歧視,隻是希望他們好好學習。我說,如果我的話讓你們當中的某些人覺得受到了傷害,我在此向你們道歉,請你們原諒。學生們不再對我感興趣,把我晾在一邊。那五個孩子如英雄一般。同學們向他們投去敬佩的目光。

      我不記得我是如果度過剩餘的時間的。

      終於,這堂課以喧鬧告終。孩子們說說笑笑地離開了教室,而我傻坐在辦公桌前。

      放學前,我被一位印度裔副校長叫到她的辦公室。她說她接到了那五個男孩的報告,說我罵他們是奴隸。她沒有嚴厲斥責我,但提醒我黑人在美國受歧視的曆史,要我牢記。話裏話外透露出她的觀點。她認為,我是錯的。我看著她把一隻死蒼蠅生生地塞進我的嘴裏。

      回到家和從小接受美國公立教育的孩子說了這件事。孩子倒是非常理解我,覺得媽媽做得沒錯,但卻為我擔心,不斷地叮囑我:“以後千萬不要用slave了!”

      原來對美國公立教育充滿信心的我,第一次懷疑起來。

     “文字獄是把文字關起來不讓用。” 在美國這個自由的國度,這次關進文字監獄的是“slave”,下次會是哪個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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