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天,愛華都沒有在學校出現。這真的是很少見的事情,因為愛華是一個極其勤奮的學生,從來不遲到早退,功課也做得很認真。
老師點名,也有點詫異,似乎猶豫了下,才在愛華的名字後畫了個曠課的記號。Monica探過頭對陶然說:“愛華不是病了吧?”
陶然想想,也有點懷疑,雖然平時愛華風風火火,看起來精力旺盛,但一年多來都是這麽辛苦,饒是她常常說自己在中國是醫生,一般的病自己就能搞掂,陶然還是不放心,下了課,就趕快打了個電話給愛華。
陶然輕易不在白天打電話給愛華,因為愛華的手機是最便宜的那種計劃,白天一個月才100分鍾,打超了一分鍾就是兩毛。你若是在白天打電話給她,她三言兩語就急著掛電話。陶然知道愛華的習氣,所以從來不在白天給她電話。今天剛打過去,愛華就接聽了,陶然趕快問:“愛華,不好意思,打電話給你,是看你沒來上課,問一下,你怎麽樣了?”
愛華一聽是陶然,苦笑了一下:“哎呀,我還想著要給你電話呢。估計我不能上學了。”
陶然嚇了一跳:“你怎麽了?不能上學了?”
愛華歎了口氣:“我的腳受傷了,斷了兩根骨頭,昨天晚上去看的急診,現在還腫得跟饅頭一樣。醫生說至少要四十天才能走路,我看沒個兩個月,是走不了的。”
陶然心裏緊了緊,愛華一家就靠著愛華的那點收入,她現在這個情況,估計也無法去咖啡店上班,那他們一家該怎麽辦?
“命唄。”愛華還強笑了一下,“原來想,苦成這樣了,該到底了吧。嗬嗬,沒想到還有更慘的。”
陶然一時也隻有說:“怎麽會這樣?”
愛華歎了口氣:“沒半個小時也說不清楚,你還要上課,晚上我再給你電話吧。”
陶然隻有說了句:“那你自己保重,晚上再聊。”
Monica在一邊,也聽了個七七八八,那驚訝的表情誇張到下巴都要脫臼了:“你說,這個愛華怎麽這麽倒黴?”她忍不住大聲嚷嚷起來,讓旁邊的人不禁側目,Monica自己也意識到了,才壓低聲音:“怎麽這麽倒黴,還骨折?”
陶然也覺得憋氣,真的如同愛華說的那樣,以為自己已經夠苦的了,誰知道還有更揪心的,真是雪上加霜啊。
下午上數學課,上周測試的卷子發下來了,同桌的Alex得了個B+,樂得他捶著胸脯嗷嗷大叫,弄得老師也忍不住笑起來,陶然也笑了。陶然對Alex還是蠻親切的,因為那個家夥待人很實誠,動不動買些什麽小蛋糕巧克力過來犒勞陶然給他補課。
“我打聽到了,辛德瑞拉的生日是四月十二,你說我送她什麽禮物比較好呢?”Alex一本正經地問陶然,顯然他為這個問題開始煩惱了。
陶然看看他,笑:“你去問她吧。”
Alex故意惡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後很慫地說:“我不敢。”
陶然一直認為Alex是個很可愛的男生,雖然不怎麽太帥,但高大工整,個性開朗,心底善良而且還有幽默感,並且還上進。他來成人高中讀書,是為了以後去讀建築專科,他說那是他的人生方向。
“你有機會,幫我打聽一下,她喜歡什麽。好不好?”Alex幾乎在哀求。陶然被他可憐兮兮的熊樣終於打動了,點點頭:“我不敢擔保能打聽出來,但我答應你,我會試試。”Alex一聽,藍眼睛大放光芒,趕緊合十對著陶然作揖。因為陶然,Alex也對東方禮節了解了一些,他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合掌作揖是表示尊敬和感謝,一旦陶然幫了他,他就開始作揖,嘴裏還念念有詞,是發音怪異的中文“謝謝你,太謝謝你了。”
陶然看著他,忍不住好笑。
有時候,陶然也想,作為從中國來的新移民,大家都是需要重新開始,彼此碰到,也各有各的辛酸和苦悶。在壓抑中奮進似乎已經成了我們民族的一個標簽,但個中滋味,確實是五味雜陳。像Alex那麽純粹的快樂和煩惱,在陶然看來,是如此令人羨慕,如同陽光和空氣。
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擁有如同陽光和空氣一樣的快樂。
晚上八點多,愛華終於給陶然打來了電話。
愛華似乎還很平淡地說起她的遭遇,但聽得陶然心裏發緊。
原來昨天晚上,愛華都快要下班了,被領班叫去修門。因為他們咖啡店對麵的一家便利店出現了盜竊事件,領班決定加強安全,要把後門的鐵門在下班後也鎖起來。但因為這裏的治安一直都很好,那個鐵門已經很久沒有使用了,風吹日曬、雨打雪落,門軸早就鏽了,而且下麵的軸還不知什麽時候脫落出來了。領班叫愛華和另一個印度女人去關門,兩個人啃哧了半天、凍得手都僵了,還沒把下麵的軸裝回去。但上麵的軸因為她們的動靜也開始鬆了,結果一扇大鐵門就對著愛華倒了過來,那個印度女人尖叫了聲閃到一邊,愛華本來就托著那個鐵門,跑都沒法跑,一個站不穩,鐵門的下角正正砸在她的左腳腳背上……
“那真是鑽心的疼啊。”愛華說,“我連喊都喊不出聲音來就倒了,那門也轟地倒在地上。領班和別的人聽到聲音出來看,還讓我站起來,我說我站不起來了,他們才嚇了一跳。特別是扶我進店裏,脫下襪子一看,腳已經烏紫、腫得跟饅頭一樣,領班立刻慌神了,趕緊送我去醫院看急診,才知道我的掌骨斷了兩根。”
陶然聽得直歎氣:“你腳骨折了,又是這麽冷的冬天,真的是沒法去上學和上班了。”陶然想想才問:“那你們的生活怎麽辦呢?”
愛華沉默了一下才回答:“我老公那邊,雖然隻是做義工,但那個經驗對後麵找工作是很有用的,也不能因為這個事情就讓他以後受影響。也不瞞你,我們過來時帶了些錢,但現在也沒剩什麽了。實在不行,就讓國內的親戚朋友幫個忙,借點錢,對付了這半年就可以了。”愛華說著還笑了笑,“一直說忙,沒時間學英語。現在好了,大把的時間呆在家裏,好好學英語,然後考護士學校吧。”
陶然心裏一動,說:“我有個朋友,她現在在讀護士學校,我給你打聽一下他們學校的入學情況吧。”
愛華感激地說:“謝謝你了。我就是英語不好,英語過關了,就沒什麽問題了。”
陶然也笑了笑,想起了Jane的“作弊入學”,她原來一直還有點介意這樣不誠實的行為。但現在看看愛華,隻能一聲歎息,居然開始考慮拜托Jane來幫愛華用相同的方法就讀他們學校。
人情上的事情,如何可以用道義衡量,特別是當你所關心的人處在朝不保夕的境地?怪不得管仲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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