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家和歌曲作家Consuelo Velázquez
在我去馬德裏的皇宮遊玩的時候,一個本地的老人悠閑地抱著手風琴坐在廣場的圍欄邊上,他不象在賣藝,倒像在自娛自樂,順便給匆匆而過的遊客們即興演奏。我不經意地從他身邊走過,心思早跑到那輝煌的皇宮去了。
可是,當一首新的曲子奏響時,我的腳步不由得放慢下來,這旋律怎麽似曾相識呢?
天啊,聽出來了,這不就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那首“黃色歌曲”歌嗎!我以為這首默默無聞的歌早就“死”了,怎麽今天在西班牙還魂了?!
我猛地轉過身來,朝著拉琴的老人大步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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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經常唱歌。
小學每周都上音樂課,過節的時候宣傳隊要表演小組唱,班級要表演大合唱,平時開大會拉歌也是免不了的。唱紅歌的技術要領非常簡單,隻要大聲,整齊,再配上揮舞紅寶書和弓箭步的動作,就很能打了。比如這首: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嘿)就是好!
就是好呀就是好就是好!
馬列主義大普及上層建築紅旗飄革命大字報(嘿)烈火遍地燒
勝利凱歌衝雲霄七億人民團結戰鬥紅色江山牢又牢
(白:文化大革命好! 文化大革命好!)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就是好……就是好……
就是好!!!
回到家裏唱的歌就完全不同了。爸爸藏了一本《外國名曲三百首》,他一邊給我講簡譜,一邊打著拍子一首首往下唱,到後來我差不多把整個歌本都唱會了。這些外國名曲和學校唱的全不一樣,唱多了真象毒草一樣把人薰得四肢發軟,熏得心中含羞草的花都盛開了。
哥哥比我大七歲,他的中學老是罷課,他和那些半大小子除了打鳥放風箏和遊泳外,就是偷偷湊在一起彈吉它唱黃色歌曲。他們身體的荷爾蒙分泌過剩,但青春的年華卻很是壓抑,這也算是一種釋放的途徑吧。
和哥哥在園子裏彈唱
我忘了是我要跟他學琴,還是他非要教我的。有張翻拍多次的照片保留了下來,是我和哥哥在園子的番石榴樹下彈琴唱歌。我依然記得,琴弦很硬,把我細嫩的手指頭硌出深深的凹痕,但當我用疼痛的指頭撥動那從粗到細的六根琴弦時,它們一邊震動成模糊的影子,一邊發出從低沉到清脆的悅耳顫音——這是值得用疼痛的手指頭換取的。
有一天哥哥開始苦練一首新歌,歌曲的旋律很特別,很吸引人,他剛唱完我就把他手抄的歌詞搶了過來。一看之下,哎呀,這種歌詞真是......太黃了!
多幸福,和你在一起
你的愛象烈火燃燒著我的心
你就是幸福
我要把這歡樂秘密地藏在心裏
我的心永遠和你在一起
我們永遠不分離
你是我唯一
我絕不能讓別人來奪去你
多幸福,和你在一起
直到最後一刻也不能忘記你
你就是幸福
我要把這歡樂秘密地藏在心裏
這首黃歌沒收錄在《外國名曲三百首》裏,也不知道是誰編的,不過這一點都不重要,靠著吉他青年的口口相傳,它傳到這座城市的很多角落,也傳到了我的家裏。記得哥哥經常在那發出昏暗黃光的燈泡下,一邊想著暗戀的女孩子(這是我想象的),一邊一遍遍地練習著,到後來我自然也加入了彈唱的行列。盡管我年少無知,但那浪漫又憂傷的曲調,那讓我聽了就臉紅的歌詞還是莫名地撥動了我的心弦,也深深地烙在了我童年的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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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很自豪地告訴我,這首歌可是西班牙無人不曉的名曲啊! 四十多年前它就傳到國門大關的中國了?還配了中文歌詞?嗬嗬,也許上帝助了一臂之力吧!
我在網上搜索,終於知道歌曲的名字叫《Bésame Mucho》,終於知道作者的名字叫Consuelo Velázquez。在1940年二戰的背景下,未滿16歲的墨西哥小姑娘寫下這首歌時,她還從來沒有被吻過,可她已被出征前夜愛人之間的纏綿和哀痛深深地觸動了。
想不到記性不好的我竟然能把中文的歌詞全部回憶起來,對照了一下它並不是翻譯過來的,不知當年哪一位熱愛音樂的中國人在紅色噪音的包圍之下,悄悄地為這首世界名曲重新注入了愛情的聲音,讓我們有幸能在那精神貧乏的年代嚐到更多音樂禁果的味道。
《Bésame Mucho》真不愧為西班牙人熱愛的名曲,流行曲版本的、歌劇版本的、合唱版本的、樂器版本的應有盡有,但這些都代替不了哥哥和我彈唱的版本,那是我童年的音樂印記,也是我對哥哥永恒的紀念……
我把播放器調到單曲巡環一遍遍地聽著,我好像看到那個音樂的精靈輕歌曼舞倏然而至,踏著我童年細碎的記憶,舞進已是中年的我的世界,它在暗紅色的背景下腰肢輕擺,緩緩舞動,它還是那麽風姿綽約,一點也沒有和我一樣變老,是啊,誰說音樂之神是會變老的呢?
歌曲視頻鏈接
https://youtu.be/RbkbxcuTILA?si=RwK9xhmqQAT-6fy9
附錄:《深深地吻我吧》歌詞大意
請你親吻我,繼續深情地親吻我吧
今晚彷彿是我們最後一次的相聚
請你親吻我,繼續深情地親吻我吧
我害怕失去你,害怕自此永遠失去你
我想緊緊地擁你入懷
請用你的雙眼注視著我
請你依偎在我身旁好讓我端詳著你
請你想一想也許明天,
我將遠離你,我將遠赴他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