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快樂

微小說

父親節快樂

筱盦

    

  上世紀末;九月的日本,初秋。

  哈娜走在東京品川火車站前的街上。今天是星期天,但與平時一樣,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來人往。

‘砰!’一不小心,哈娜撞在一個行人身上。

‘過美那塞(對不起)!’她趕緊向對方道歉。來日本近一年,她的日語已經可以對付日常生活了。

  哈娜繼續向公司走去;腦子裏不停地反複念叨著一句話:‘九月的第一個星期天是澳洲父親節;九月的第一個星期天是澳洲父親節……’

  這是她媽媽前不久提醒她的。因為在日本,父親節和美國一樣,是在六月份。

  哈娜仰望星空;眼睛有點濕潤。

 ‘今天,今天就是澳洲的父親節啊!’

  是的,今天是澳洲的父親節。可是,哈娜的父親在哪兒呢?

  平心而論,哈娜也有父親:繼父。從記事起,她媽媽就告訴哈娜,她的親生父親因病去世了。她繼父是意大利族裔,和哈娜媽媽結婚後生有一個兒子;但他對哈娜也一直很好;甚至可以說是到了視同己出的程度。

  可哈娜總覺得有哪點兒不對勁。倒也不是因為她和她媽媽都是典型的亞洲、或曰華人的長相,而她繼父當然是西人麵孔。隱隱約約地,哈娜似乎覺得缺少了什麽。

  本來哈娜因為她媽媽一直和她說自己的生父已經過世,所以她雖然常有一種失落感,但也無可奈何。可有一天,這一切就都突然全部改變了。

  哈娜清楚地記得,那天為了慶祝哈娜媽媽生日,她們在家辦了一個派對;邀請一些親朋好友前來參加。

  大家吃吃喝喝非常高興。客人走後,哈娜的媽媽仍感意猶未盡,繼續喝酒;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她醉眼惺忪地看著哈娜和她弟弟,有點口齒不清地說:‘我這個人沒什麽本事,但至少生了兩個可愛的孩子!’她又轉向哈娜:‘可惜啊,妳爸不知道他還有這麽一個好女兒……’

 ‘啊呀,您怎麽又提傷心事?他不是已經去世了嗎?’

 ‘沒、沒有啊。他、他,你們真應該見見……’

 ‘妳媽醉了,醉了!’哈娜的繼父趕緊過來,抱起她媽往臥室走去。進屋前還不忘回頭衝哈娜笑笑:‘別難過;我現在就是妳爸爸。’

   或許真是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吧。哈娜始終記著她媽媽的‘酒後真言’。有一天她乘她繼父和弟弟不在的時候,又向她媽媽追問。

  哈娜媽媽似乎覺得隱瞞不住,或者根本就沒打算一直隱瞞下去。她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把與哈娜生父相識相戀,以及他的身份背景等等和盤托出,詳詳細細地告訴了哈娜。

  原來哈娜生父和她媽媽一樣,都是華人;祇不過一個出生在日本,另一個則在澳洲土生土長。她媽媽告訴哈娜,她父親家在日本幾代經商,到她祖父時已是企業大戶。所以她父親按現在的說法算是富二代。

 ‘他長得怎麽樣?一定很帥吧?’

 ‘嗯,妳的美麗除了像我以外還有妳爸爸很大的功勞!’她媽媽閉上眼睛,似乎在回憶當年和他在一起時的那段短暫但卻沒齒難忘的日日夜夜……

  那又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哈娜她生父來澳洲學習,在一家中國餐廳遇到了哈娜的母親。兩人一見鍾情,不到幾天便如膠似漆地難舍難分。有一天,也是借著酒精的作用,他們突破了最後一道紡線。

  雖說哈娜生父信誓旦旦地對她媽媽說回去後便和父母央求迎娶哈娜母親,但因為他其實早已訂婚,有點屬於那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約。對方是日本商人家庭,兩人結婚可謂強強連手,對雙方家族生意都會帶來益處。這樣,哈娜生父再聲淚俱下地苦苦哀求也無濟於事。最後,他祇能屈服了。

  最初他還來信,後來,就沒有後來了。哈娜她媽媽知道他已結婚的消息以後,就決定不再與他聯係。‘把一切都埋在心裏吧!’

 ‘可是,可是他總不能連他親生女兒都不要了吧?’哈娜開始哭了起來。

 ‘他並不知道。他離開時我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了……’哈娜母親的淚水也在往下淌:‘也怪自己當時少不更事呀!’

  ‘那您為什麽不告訴他呀?’哈娜急道。

  ‘告訴他又有什麽用?他父母很可能會逼我把胎打掉;也可能給我一筆錢解決。可這都不是我想要的!’她憐愛地看著哈娜:‘妳看,我做對了吧?要不然怎麽能有妳這麽一個可愛的女兒?’

 ‘他在日本哪兒?我,我要去找他!’

 ‘不,妳千萬不能讓他知道!’哈娜媽媽也急了:‘他已經結婚,想必早已子女成群。我們不能去破壞別人的家庭!再說了,我們現在不是也很好嗎?妳繼父對妳多好啊……’

  哈娜沉默了。或許是理智戰勝了情感吧。

  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哈娜盡量不再去想這件事。她母親也沒再和她說起任何有關她生父的事情。

  有一天,哈娜媽媽拿著一張報紙,興衝衝地朝哈娜晃著:‘妳不是一直想去日本玩嗎?現在來機會了 – 這家日本公司要招一位母語是英語的職員;不需要會日語。他們和澳洲做生意,缺這方麵人材。……’

  ‘我什麽時候說過想去日本玩了?’哈娜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她母親的意思:她想去日本不是去玩……

  哈娜遞交了申請書。原本也祇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沒想到很快就得到了回音。那家公司居然接受了她。當然,還是有一個試用期。

  就這樣,哈娜來到了日本。東京的繁華,使得她這個在悉尼出生長大的姑娘都感到興奮、暈眩。抑或,這裏麵還有其它原因?

  哈娜清楚地記得第一天去公司報到那天的情景。幾乎每個員工都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她;有的還在竊竊私語:‘你帶路,你帶路’(後來哈娜學會不少日語後纔明白,這原來是‘很像’的意思)。

  然後一位日本女孩操著結結巴巴口音很重的美式英語,把她帶到會客室坐下,告訴她一會兒社長(即董事長)會親自見她。

  ‘Good day, Hana (妳好,哈娜)!’ 咦?董事長不但英文很好,而且還略帶著澳洲口音,不像大多數日本人學英語都是模仿美式英語。

  ‘Nice to meet you, Sir (很高興見到您,先生)!’

  ‘嗯,妳長得很漂亮。’董事長審視著哈娜:‘Hana Marco; 妳姓馬可,但怎麽?妳媽媽是亞洲人?’

  ‘哦,那是我繼父的姓;’她本想說出她父母都是華人,但遲疑了一下,還是沒說。

  ‘那妳母親叫什麽名字?’

    ‘莉薩馬可,怎麽啦?’

    ‘莉薩?’他似乎有些激動,竟然站了起來,但隨即又坐下了:‘OK, 妳在公司的工作主要就是一些文秘之類的,尤其是和澳洲的貿易方麵。工作量不會太大。嗯,妳還可以同時兼任我的助理。’

    ‘哦,那太好了。謝謝,謝謝你!’

……

    時間似乎過得飛快。哈娜在公司工作很順利;董事長也經常帶她出入各種社交場所。可不知為什麽,經常會有人稱她‘秋子小姐’。而每當這時,董事長或其他在場的職員總會解釋‘這是澳洲來的哈娜小姐……’

    有一次哈娜忍不住就問董事長了:‘為什麽經常有人叫我秋子小姐?是不是我很像一位叫秋子的姑娘?’

   ‘哦,秋子是我的小女兒。妳們長得有點像。’隨後他就把話題岔開了。

    秋子小姐?董事長的女兒?和我長得像?這是巧合嗎?哈娜的心在怦怦地跳。

    也不知是因為哈娜工作出色,抑或因為她是海外來客,董事長似乎對她似乎總是關懷備至。這點公司裏幾乎所有的員工都看出來了。當然,很多人都認為是‘愛屋及烏’。誰讓她長得像秋子小姐呢。

    董事長喜歡開會,也經常給員工訓話。有趣的是他經常說:有些事情不必挑明。心知肚明便行。

    又是一次應酬活動,董事長帶著哈娜前往。和往常一樣,大家酒足飯飽之後,就開始了日本社會上常見的‘發酒瘋’。而一位和董事長很熟的大老板,更是把‘矛頭’指向了董事長。

   ‘你小子很有福氣啊! 有個漂亮的女兒秋子,現在又從哪兒弄來這麽個和秋子很像的小姐?該不是你和誰的私生子吧?……’

   ‘八嘎!烏馬艾阿惑達(混蛋,你是個大傻瓜)’ 不知是不是酒精在作祟,平時一向溫文爾雅的董事長竟然破口大罵,全然忘了那大老板可是董事長他們公司多年來的大金主。

   ‘不好意思,社長糯米司機,糯米司機 (喝多了)’機靈的哈娜趕緊點頭哈腰地替董事長打圓場;隨後便讓司機把董事長給送回去了。

    他真是喝多了。臨上車前,他竟然用英文大喊:‘I am really sorry, Lisa (我真是非常抱歉,莉薩)……’

……

       ‘九月的第一個星期天是澳洲父親節……’ 隨著哈娜的不停地念叨,她來到了公司辦公室。

        屋子裏一片漆黑。哈娜打開燈,來到了董事長辦公室。作為特別助理,她擁有鑰匙。

       她舉目四顧,似乎想尋找些甚麽。

       牆上有快小黑板。這是董事長經常給自己寫提醒備忘用的。有時侯他也會給哈娜留言。

       哈娜拿起粉筆,正猶豫著想寫些什麽。突然,她看到董事長辦公桌上的大玻璃板下壓著一張反過來的照片。

        ‘咦,以前怎麽沒有注意到?’哈娜有點好奇。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玻璃板,拿出那張已經有點泛黃的照片。

       ‘O my God (我的天哪)!’哈娜感到有點頭暈目眩:那張照片上,正是哈娜的媽媽,莉薩!

       她跌坐在董事長的椅子上,一時間竟然有了想立馬給董事長打電話的衝動。

    但她耳朵隨即被一個聲音給占據了:有些事情不必挑明。心知肚明便行。

    他明白,他什麽都明白!

    淚眼婆娑地,哈娜用顫抖的手在小黑板上用英文寫下了:Dear Dad, Happy Father’s Day (親愛的爸爸,父親節快樂)!

 

本小說純屬虛構;如有雷同,亦為巧合。特此聲明。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