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一縷陽光
譚天還沉浸在往事的回憶裏，沒有反應過來我的問話：“什麽？什麽一切？”
“從開始到現在，” 我迎上他的目光，想要透過眼睛看到他的心裏，“從你當初遲疑了很久才追我，到現在你不願意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但是大概還是有些許抑製不住的傷心和怒氣，譚天聽出來了。他遲疑了一會兒，一邊擔心的看著我，一邊緩緩的吐露道：“是的，我媽媽說過讓我在本科時候不要談戀愛，她說一是會影響學習，二是太年輕不成熟，等有物質基礎了再談戀愛，才能為將來生活提供保障。”
“其實我早就知道，”我垂下眼睛，盯著麵前的被子說，“上次支教時你跟歐陽飛宇說過，我都聽見了。”
譚天意外的一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可真聽話，可你又為什麽沒徹底聽你媽媽的話呢？你等本科畢業再談戀愛不就成了？也就不用遮遮掩掩了。” 我的話聽起來懂事得體得像朵漂亮的玫瑰花，語氣卻尖銳嘲諷的帶著刺。
“因為我怕錯過你。” 譚天沒有被我的刺嚇到，毫不躲閃的回視我含著慍怒的雙眼，“我那會兒是有很多顧慮，以前跟你說過一部分，而媽媽的規定是我最主要的顧慮。所以我雖然很喜歡你，但卻沒有立刻去追你。可是後來……後來，我覺得我再不行動，你就再也不會屬於我了。”
譚天捧起我的臉，凝視著我。他的雙眸如暗夜星辰，深邃而堅定，目光卻又柔和得好像拂過湖麵的微風：“你對我來說就像一縷陽光。有時候是穿透薄霧的春暉，溫暖寧靜，又充滿生機，隻要跟你並肩站在一起就覺得自己活力無窮，積極向上；有時候你又是那麽的明媚耀眼，但即使我需要眯起眼睛遙望你，也抑製不住你在我心裏灑下千萬顆小星星；還有時你是風雨天過後，雲層中透露出來那點光芒，給予我無盡的希望和力量，讓我的生活變得像陽光下的花朵般絢麗多彩，有聲有色，仿佛可以能聞到蜜糖的甜香。
所以我顧不得媽媽的規定，隻想跟你在一起。大不了等到本科畢業再告訴家裏。”
那天歐陽飛宇告訴我，譚天說過我像他生命裏的一縷陽光，我並不相信，因為這一點兒也不像那個會好久都不給我打電話，時常嫌我矯情的譚天會說的話。可是現在我信了！因為譚天說這些話的時候溫柔得像生怕擾人清夢的晨曦，隔著雲層不敢肆無忌憚的露臉，字字句句都如深潭底水般的純淨，情真意切。
其實他不知道，他才是我的一縷陽光，每次都令我目眩神迷，而這會兒我的心像顆被陽光烤化了的鬆露巧克力，軟塌塌的拾不起來。
玫瑰花卸下了刺，慍怒化作了嬌嗔：“你為什麽不直接跟我說明？我又不是現在就要去見你家裏人，我隻是不希望我們兩個像地下黨似的東躲西藏，見不得人。”
“有兩次想跟你提，後來因為說別的事情被打斷了。之後我想著反正我本科就快畢業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就不給你添煩惱了。” 譚天再次把我手拉過去，小心翼翼的說，“其實主要還是我很怕說了你會不高興，不想跟我在一起，或者對我媽留下負麵印象。”
有時候過於珍惜是不是就會過於小心，會有很多不敢說不敢做的事，反而最後成了誤會呢？我一直在從我的角度解釋譚天的行為，卻從來沒想過硬幣還有另外一麵。我為自己之前不肯聽他解釋，結果差點釀成大禍的一意孤行有點兒愧疚，卻又不好意思承認。我將被他握著的手指輕輕爬了幾步，攀到他的指間，緊緊跟他手指扣在了一起。
譚天並沒有察覺我的心裏變化，隻是很自然的回握住了我：“其實，我們倆正式開始後，我特別想把我的喜悅分享給身邊所有的人。我平日裏經常滿腦子都是你，跟別人講話的時候經常把你掛在嘴邊，我寢室裏的同學們都發現了還取笑我呢。
我並沒有想要對身邊的同學朋友隱瞞我們的關係，我隻是暫時還不敢讓家裏人知道。但我們中學裏有好幾個同學都考到了咱們學校，我們家住得很近，父母也都互相認識，如果他們知道了，我家裏人也就會知道……”
“史雲霞也是其中之一？”
“是的，我跟你說過她媽媽是我高中班主任，吳老師很喜歡我，經常讓我去她家吃飯，順便給史雲霞輔導功課。我們倆家住在一個街道上，所以史雲霞說要回去告訴她媽媽，我一時緊張，就……” 譚天沒有再往下說，而是忐忑不安的看著我。
聽到這裏我的手指一緊：“你媽媽如果知道了，會怎麽樣呢？會要求你跟我分手嗎？” 我的聲音顫顫巍巍，向是從門縫裏擠出來的。
其實我心裏想問的是：如果你媽媽要求你跟我分手，你會按她說的做嗎？我怕得到一個讓我失望的答案，終究不敢問出口。
譚天感到了我手指的動靜，這次出乎意料的讀懂了我的弦外之音，斬釘截鐵的說：“我不會跟你分手的。無論誰反對，我都不會跟你分手的，我會用我的所有換取跟你在一起， 除非……除非是你不想再跟我在一起。”
譚天向來不喜歡許什麽諾言，可這一次卻破天荒的給了我一個明確的答複。他的神情平靜，仿佛述說的不過是一句類似“太陽一定會從東邊升起” 這樣天經地義的事情，但他讓我感到了一種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毅然決然。我的眼圈有點熱，因為整件事情裏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他沒那麽喜歡我，和我在一起的決心沒有那麽堅決。而如今他把這根定海神針交到了我的手裏，雖然我還沒有弄明白事情的全部緣由，但這句“山盟海誓 ”足以洗刷我之前的所有怨氣。
“我之所以瞞著家裏，是不想讓媽媽為我操心。剛才跟你說了那麽多我媽媽的事，你可以聽得出來她一輩子生活很辛苦。我這作兒子的到現在還不能孝敬她，能做的就是減少她的煩惱，少為我費心。” 譚天摩挲著我的手停了半晌，才又繼續說，“而且……其實……其實暑假裏回去我差一點就說了……”
“為什麽？你不是說不給媽媽添煩惱，為什麽又想說了？那後來為什麽又沒說？”
“我走的那天在公交車上看到你戀戀不舍，其實我也是，回到家後我也整天想著你，我想給你打電話。可是妹妹快要升初中了，成績不大好，所以我媽讓我暑假在家好好輔導她一下。有了她這個小尾巴跟著，我就沒什麽單獨待著的機會，更沒辦法給你打電話。
我成天想著你，說話時就會不由自主的提到你，我媽似乎有所察覺，旁敲側擊的告誡我要專心讀書。有好幾次我想要不就跟她直說吧，告訴她我和你都不會影響學習的就好了，但看她一會兒擔心妹妹成績不好升不了好的初中，一會兒擔心哥哥中專畢業後一直工作不稱心，我就猶豫了，怕又給她增加煩惱。” 譚天說到這裏，低頭沉思了片刻，
“另外最主要還是因為後麵發生了一件大事。”
“是因為你媽媽摔傷了嗎？”
“嗯，這是結果，你聽我說原因。” 譚天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莫名的糾結，“我跟我哥之間感情很好，我忍不住告訴了他我跟你的事。沒想到我哥說他也交了一個女朋友，已經談了大半年了，他想要近期帶回家來。平日裏我媽對我的關注比較多，對我哥沒啥限製比較放任。他知道我的煩惱後就出主意說，等他把女朋友帶回家後，家裏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他那裏，到時候我再順便提一句我跟你的事，媽媽也就不會有太多精力關注，說不定就容易過關。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先看看媽媽對他女朋友的反應也好。
幾天後我哥帶了女朋友回家吃飯，可是送走那姑娘後，我媽就把我哥叫到房間裏談話，談著談著他們就吵了起來。我哥是個暴脾氣，最後一氣之下摔門出去了。我媽著急的想去把他追回來，結果在樓梯上摔了一跤，腿摔骨折了。當時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照顧我媽媽上，再考慮到她的心情和身體狀況，我沒敢再提我倆的事情。”
“原來你媽媽是這樣摔骨折的，她的腿後來完全好了嗎？你哥哥後來回家來了嗎？跟你媽和解了嗎？” 想起暑假裏我因為譚天沒打電話而跟他吵架的事，當時隻知道是因為他媽媽骨折，現在才明白背後還有那麽多事。
“我哥跑出去在朋友家住了幾天，等他回來後知道媽媽骨折了非常自責，立刻跟廠裏請了假接替我去醫院照顧媽媽。我前幾天打電話回去說媽媽腿上的石膏已經拆掉了，恢複得很好，可以正常走路了。” 譚天對我一連串的問題似乎並沒放在心上，而是愣愣的盯著我的眼睛問，“你為什麽不是率先問我媽和我哥為什麽吵架？你應該更關心這個問題才對啊？”
“不是啊，一家人健康平安，和和美美更重要。家裏人有意見分歧吵架很正常啊，吵架也是交換各自底線的方式。肯定是你媽對他的女朋友有不滿意的地方唄。”
“那你就不關心我媽對他女朋友哪裏不滿意嗎？” 譚天以前不想告訴我，現在我不問他反倒要追著反問我了。
“你是覺得你媽對你哥女朋友不滿意的地方可以推演到我身上？” 看著他著急又好奇的樣子，我調皮的朝他一笑，“你剛才說了任誰反對也不會跟我分手，所以我就不那麽關心你媽媽對我們倆的事會是什麽態度了。”
譚天剛才皺著的眉頭略略舒展開來，嘴角的弧線也翻轉了起碼一百八十度，他的表情從朝鮮冷“麵”變成了熱氣騰騰的湯“麵”。
“你這個傻小妞，就這麽信任我。” 譚天有些感動一把將我摟進懷裏。
我用力的點點頭說：“嗯，我相信你。其實家裏人反對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怕告訴你，我如果把你帶回家，我爸媽也會反對的。”
“哦，他們會反對什麽呢？”
“多了去了，我媽說不能找外地人，離家太遠不行；家裏兄弟姐妹不要太多，人際關係太複雜，尤其是有個小姑子的那種，將來會讓我受委屈；還說不能太帥的，會花心……你看你是不是一條也不符合。” 我邊說邊笑，譚天卻越聽越緊張。
我附在他耳邊跟他說：“不過你放心，你願意為我跟你家裏背水一戰，我也會一樣做的。隻要我們倆堅持，沒有什麽大不了的，誰也拗不過我們的。”
譚天什麽也沒說，隻是把我摟得更緊了。我發現每當譚天的心被深深觸動的時候，他不會像我一樣洋洋灑灑的盡訴衷腸，反而會更加沉默，似乎任何語言的流露反倒怠慢了這份感動。每到這時他總是會有力的抱住我，仿佛想要把我嵌入他的身體裏。
過了好一會兒，譚天才鬆開我：“我媽跟我哥吵架確實是因為她不喜歡他的女朋友。我媽平時是個非常通情達理的人，對鄰居同事幫助照顧得也很多，人緣很好，可是她在有些……事情上似乎比較……執拗，比如……”
譚天盡力的在組織語句，想要恰當的表述他媽媽的態度，又不想在他尊敬的媽媽背後說她的不是。
“比如子女的終身大事。” 我替譚天說了出來。
譚天輕輕嗯了一聲：“我哥的女朋友看上去文文靜靜，知書達理，沒什麽不好。可我媽說她爸爸是我們那裏市教育局的副局長，是官場裏的人，她和我爸都是普通工人，我哥自己也就是在一個小廠裏打臨時工。我媽覺得我家跟那姑娘家境門第差太多，不是一個階層的，兩人不會長久，而且我哥在她家也會被瞧不起，所以竭力反對。”
“就因為這？現在這年代還這麽講究門當戶對嗎？女方家都不介意，你們家幹嘛要這麽在意？” 一想到爸爸的官職比教育局長可是不知道高了多少倍，而且爸爸正當盛年，仕途無量，我剛剛自以為被定海神針穩住的心又泛起波瀾來。
譚天微微鎖著眉頭，眼睛一會兒看向牆，一會兒又看著地，嘴角輕輕的顫動著，好似非常難以啟齒。“其實……我想……是因為我媽有她自己的心結……”
“什麽心結？” 我的心頭打過一個千尺浪，堵在了嗓子眼。
譚天的喉結往下移了移，上麵的一根血管微微顫動著，好像鞭炮上的那根被點著的引線：“我媽應該是不願意跟官員家庭結親，官職越高的，她的反對意見可能更強烈。”
剛才提在嗓子眼裏的心咕咚往下一沉，我的臉色瞬間發白，可又一時難以接受，不甘心的追問：“這是你的猜測，對嗎？你媽媽並沒有這麽說。”
譚天滿懷歉意的看著我：“暑假裏有一天，我在新聞聯播上看到了你爸爸，我試探著跟家裏人說他女兒是我同學。我媽立刻說，你少跟這樣達官貴人家來往，得罪不起。”
我的臉色由白變紅，又由紅變白，剛剛才建立起來的歡愉輕鬆起來的氣氛被這莫須有的討厭一掃而空。
“為什麽？” 雖然這個原因不能解決問題，我還是有種死也要死個明白的執著。
“我想是因為一段往事，我以為過去好幾年了，我媽已經放下了，或者至少減輕了，沒想到她還是難以釋懷。” 譚天竭力小心的解釋著，“事情要從我初三那年我爸廠參與市政府招標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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