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過訂婚禮後就開始準備訂婚宴。
孫鳳趁女人們在灶間忙活的間隙,抽個空子溜去了前院,她想透透氣。此時前院的看客大都已經離去,隻留下坐席的人。他們七嘴八舌地跟孫鳳道喜。而孫鳳不但喜不起來,還越發煩躁不安,便青著一張小臉兒,轉身躲去了後院。
她心裏憋悶得快要炸開,無處排解,便踢了幾腳周蕙種的西紅柿來解氣。幾個已經紅透的西紅柿經不住她的折騰,嘰裏咕嚕地落到了地上。孫鳳正想抬腳把它們踩個稀巴爛,忽然感覺到身上有一道熱辣辣的目光,忙抬頭去看,卻見齊嘯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了孫惕房間後窗的窗台上。他兩手上舉抓著窗戶上沿,高大的身體折疊在方正的窗框裏,兩條長腿當啷在窗外,正靜靜地看著她。兩人視線相撞,齊嘯朝她咧嘴笑了,一口亮閃閃的白牙。
孫鳳心裏那股火立刻找到了出路。她先是恨恨地挖了他一眼,然後彎腰撿起一個落在地上的西紅柿,攥在手裏裝作漫不經心地搓弄了兩下,突然一揚手,猛地朝齊嘯扔去,指望他能掛個彩,自己好痛快痛快。
西紅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齊嘯麵門飛去,他卻不慌不忙,隻伸手一撈,便把西紅柿劫在手裏,然後放在嘴裏咬了一口,一邊嚼,一邊朝孫鳳繼續笑。
孫鳳偷襲不成,賠了夫人又折兵,心裏更加憤懣不爽,正想彎腰再撿一個西紅柿,來個二次攻擊,卻聽孫梅在那裏叫她:“二姐,咱媽讓你不要亂跑,趕緊回來,一會兒就擺席了。”
盯得真緊!就怕做不了鎮長親家。孫鳳暗自恨恨地說道。又怕孫梅告狀,隻得不再理會齊嘯,轉身回到前院。
來客是早就訂好的。為了在孫鳳麵前賣好,周蕙還特意讓孫讚親自去請了樓老師來參加訂婚宴,並恭恭敬敬地將他奉為上賓。大概到了此刻,孫讚夫婦才意識到樓老師的功勞,因此諂媚之詞用的很是闊氣,弄得樓老師滿臉局促愧疚,不停地擺手敬謝。
主桌在正屋,有齊赫齊嘯,孫讚孫惕,費慶,齊赫秘書小林子,還有樓老師。
女桌在孫惕房間,有孫家所有女眷,外加鄰居鄒姨,副媒人趙嬸和費慶媳婦。
孫家在靈水村人緣極差,幾乎沒有什麽要好的朋友,大家也不願意與之來往。但與鎮長結親之後,來賀喜的就沒有斷過,除了曾經打架打破頭的那一兩家,實在無法再修複關係,剩下的村民幾乎全來與孫家開啟了熱乎乎的來往。本來最開始周蕙還在發愁,怕到時候沒人來坐席,讓鎮長看出自家人緣不好,麵子上太難看。沒想到候選的幾乎囊括全村人。周蕙就又端起了架子擺起了譜,左右為難挑挑揀揀地選了兩桌人。這兩桌被安排在院子裏,男男女女混著坐。
席間,齊嘯按著規矩帶孫鳳到每個桌上去敬酒。一見傾心的女孩,今天就算歸了自己,意氣風發被他在臉上強行壓了下去,卻在心裏層層疊疊堆砌地滿滿當當,然後擋也擋不住地從眼睛裏又溢了出來。因而他看向孫鳳的眼神,濃稠如蜜化也化不開。
兩人先到了主桌,接受了長輩們的囑咐與祝福之後,齊嘯微笑著說了幾句客套話,敬了酒,一仰頭喝了,然後轉身把孫鳳手裏的酒接過來,也不解釋,一仰頭,也喝了。
到了女桌,齊嘯依然如此,眾人也沒說什麽。
但到了院裏,就有人提出了異議:“孫鳳的酒得她自己喝,狀元敬的酒喝起來才有滋味。”
齊嘯微微笑著說道:“孫鳳太小,不能喝酒。我是她未婚夫,我來喝。”
那人又說:“小什麽,我三歲就開始喝酒了。不行,今天我就要喝狀元敬的酒。”
齊嘯依然笑著,但眼裏寒意漸起,不說話,隻看著那人。孫鳳偷眼看他,隻覺得他的臉象寒夜月光下的霜,白中泛青,寒氣逼人。孫鳳忍不住心裏一抖。同桌就有別的人見情形不對,便勸先前那人,“你別不是喝多了幾口在這兒耍酒瘋?孫鳳是我們靈水村的驕傲,你也敢難為她?孫鳳,別管他,讓你男人替你喝。”
見齊嘯目光如炬地盯著自己,要喝狀元酒的男人心裏先怵了,便嗬嗬幹笑兩聲,縮起身子不再挑事。於是,齊嘯又一仰脖子,連喝兩杯酒。
孫鳳非常痛恨‘你男人’這三個字,偏偏在這個荒蠻粗鄙之地,一訂婚就把兩人拿看不見的繩子纏綁在一起,你男人你女人地標定了歸屬關係。人們每說一次,就給她心中的痛恨施了一次肥。可她隻敢在心裏痛恨。表麵上,她隻能當個不會說話的影子,‘她男人’齊嘯的影子。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就隻能學習配合著做戲。別的還不會,先從沒台詞的龍套開始吧。
席間還發生了另外一件事。開席後不一會兒,就有人發現桌上那盤切成蓮花瓣一樣的鹹雞蛋有問題。有的鹹淡正好,有的卻鹹的齁死人,有的甚至還臭烘烘的。孫琳在跟周蕙悄悄報告這事的時候,被孫鳳支著耳朵偷聽了去,她知道這是因為自己搖動醃雞蛋的罐子造成的,這讓她一直灰突突的心出現了一絲亮色,於是瞪圓了大眼睛,專等著看周蕙暴跳如雷。沒想到周蕙人逢喜事心胸大,沒有追究源頭,更沒有暴跳如雷,而是親自下廚做了涼拌雞絲來代替她的鹹雞蛋。
小女孩的破壞沒有達到預期效果,這讓她心中更是憤恨難平。
訂婚宴一直到晚上六點才結束,來客相繼散去。山區的夜晚來的早,此時太陽已經到了山的另一邊,青灰色的天空襯著西邊的一蓬玫瑰紅,仿佛山後起了大火。
雖然已經撤了席,但兩家家長依然坐在炕上喝茶閑聊,相談甚歡。齊嘯眼睛尋來尋去,注意到孫鳳正在前院亂逛,便借口去廁所離開主屋,來到院子裏。
孫鳳心裏有氣,看什麽都不順眼,此刻正拿兔子撒氣。她踢了籠子兩腳,嚇得兔子們在籠裏螞蚱一樣亂蹦。
齊嘯站在門口,就那樣默默地看著她。
此時,天邊那抹玫瑰紅,已經漸漸變成了蟹殼青。
孫鳳收拾完兔子,便想換個目標。此時風似乎大了些,院中的芍藥在那裏花枝亂顫,又礙了她的眼。於是她就想去磋磨那幾棵芍藥,不想一轉身卻瞥見了齊嘯,立刻氣得幾乎就要爆發。但齊嘯畢竟不是西紅柿,也不是兔子,更不是芍藥。無奈,她隻得準備回自己房間去躲著。但門口堵著個渾身酒氣的齊嘯,孫鳳不想跟他近距離接觸,就低頭走到自己臥室的前窗那裏,兩手一按窗台,身子往上一縱,然後手腳並用,從窗戶爬進了自己房間。
她剛坐在炕沿上,一抬頭,齊嘯的臉又出現在窗口。孫鳳在心裏大叫一聲,抓起一床被子把自己蒙了個嚴嚴實實。
就聽窗戶那裏傳來男人的聲音:“不要蒙頭,會缺氧的,那樣就不聰明了。我不看你了,快把被子拿下來。”
孫鳳又蒙了一會兒,見沒有動靜,便扯下被子去看,窗口那裏果然清爽了。
九點過後,齊赫與秘書小林子去了費慶家住,而齊嘯要在孫家留宿一晚,孫讚夫婦把主臥讓出來,又把給兒子準備結婚用的裏外全新的鋪蓋拿出來,給齊嘯打點好。他們自己則和孫惕擠住在一個房間。
第二天一早,周蕙就過到三個女兒的房間裏,催著孫鳳趕緊起床梳洗打扮,又囑咐她把昨天的紅格裙再穿上。但孫鳳打定主意跟周蕙對著幹,非要給她添堵,便懷著既害怕又挑釁的複雜心情,故意穿了一套舊衣服出來見人。
但齊嘯卻非常高興,因為那天清晨,孫鳳就是穿著這件白色短袖衫和發白的牛仔褲,宛如一滴晨露,晶瑩而又清涼地出現在自己麵前,然後山泉一般流進了他心裏,注滿,成潭。
齊赫與秘書小林子在費慶家吃過早飯,就在後者的陪同下來到孫家。孫讚孫惕又陪著一行人院裏院外山前山後轉了半晌後,才回家準備吃午飯。
午飯早已經備好,眾人吃過午飯,齊赫等就要告辭坐小火車回鎮裏。誰知這個時候,齊嘯跟父親商量:“爸,我昨天喝的有些多,現在還有點兒頭暈,要不你先回鎮上,我在孫叔家多住一天,明天再回去,你幫我再多請一天假。”
齊赫心中暗笑:小子這是見了媳婦就走不動道了,不過也好,跟小丫頭多處處,增進下感情。看我這狼一樣的兒子這兩天在這孫家裝起了小綿羊,也真難為他了。於是他笑著對兒子說:“我倒沒問題,你要問問你孫叔孫嬸,看人家收不收留你。”
孫讚周蕙聽了,忙陪著笑大聲宣布:“我們自己的女婿,隨便住,願住到啥時候住到啥時候。”
於是,眾人又是開懷大笑,象是什麽了不得的笑話兒。孫鳳見了,恨恨地掃一眼齊嘯,心裏膩味得仿佛吃了隔夜的餿飯。
眾人前呼後擁陪齊赫在小站等火車的時候,曾啟善擠進了人圈裏。他伸出手去握住了齊赫略略有些猶豫的手,自豪地介紹自己:“我是孫鳳同班同學,我倆一直是班上前兩名。報一中的時候,我錯過了報考時間,所以現在隻能去鎮上讀書了。不過您放心,我一定不負眾望,打破離嶺鎮從來沒有人考上大學的僵局,讓咱們也有自己培養出來的大學生。”
齊赫微笑著回了他幾句官樣文章,毫無營養但熱情四溢地鼓勵了幾句。
在齊赫臨上火車前,曾啟善把一個厚厚的信封交到他手裏,說裏麵是自己對離嶺鎮教育改革的十大建言。
齊赫走了之後,周蕙就對孫鳳說:“鳳啊,這兩天你啥活也不用幹,陪著齊嘯就行了。”
孫鳳也不搭話,也不理人,轉身進了自己房間。
十九歲的齊嘯(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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