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山莊名字確實直白大氣,但其實就隻是華人使用的一個地名,多倫多有錢的西人並不住在富豪山莊,所以這裏新修的百萬豪宅幾乎有一半的住戶來自中國。
陶然從一開始就沒把教授《黃帝內經》看得很認真,一個不懂文言文的住富豪山莊的女人偶爾來了興致要學中醫,這種玩票性質的學習讓陶然隻能暗地裏歎口氣。但習慣卻讓她一如既往地用心做課件,畢竟專業不同,很多東西需要自己查資料,結果弄到淩晨一點多才睡覺。睡覺的時候想的就是,希望明天的課是第一堂也是最後一堂。為了一個小時的課,自己花了四五個小時準備,實在是有點內傷。
第二天下課後,陶然就按著地址找到了那戶人家。豪宅區不通公車,所以下了車,陶然還走了十幾分鍾,好在沒有下雪,要不時間更長。陶然走著,不由感慨,張阿姨也真不容易,跑這麽遠給別人看孩子,她的膝蓋本來就不好,現在冬天裏刮風下雪的,要她在雪地裏走這麽遠,萬一有個閃失怎麽辦?
聽紅姐說,請張阿姨的那戶人家也是經人介紹,看中了張阿姨心地好文化高,所以付的工錢比別人多。老趙開始嫌路遠,不讓張阿姨接這個活兒,但張阿姨自己答應了,老趙為此還很生氣。所以現在,張阿姨傍晚回家的時候,老趙做好了飯等她,兩個人吃著飯聊聊天,過不了多久,老趙就要上夜班去了;而等老趙回來,張阿姨又做好了早餐等他,守著老趙吃完去睡覺了,張阿姨收拾收拾就要出門去富豪山莊給人看孩子了。
每次看到老趙和張阿姨似乎很家常地坐在那裏吃飯聊天,陶然都有種由衷的羨慕。張阿姨脾氣柔順,但卻很有主見。當初在兒子家,老趙發火要離開,兒子兩頭難做人,求她去勸老趙。她沉默了一下,對兒子說:“我會照顧你爸的,有空方便,你再過來看我們吧。”沒再說什麽就和老趙一起搬進了榆樹街18號的地下室。張阿姨對所有的人都和氣有禮,即使是鬧崩了的兒媳婦,在人前也隻說老趙,從不敢說她一個字的不是。
陶然也是看著張阿姨的份上,才跑這麽遠來試講。電話裏那個頤指氣使的女人,讓陶然直接就想拒絕,隻是中間有張阿姨的情麵,不好做得太過。
張阿姨告訴陶然,請她講課的人名字叫楊慕頤。
站在楊慕頤家門口,陶然按了按門鈴。這棟兩層樓的房子在一個安靜的區域,整個區都是新修不久的所謂“別墅級豪宅”,在中國不容易見到,但在這裏如此高密度地集中在一起,也沒有什麽驚豔的效果了。加上新的區域綠化雖然不錯,有花園有草地,但人工的痕跡很重,路邊的樹木也未長成。在陶然看來,這裏還不如榆樹街,有高大的楓樹和古舊而風格各異的房子。一條街也有自己的氣質,四五十年的街區有種厚重的優雅,那是時間的沉澱。
楊慕頤的家就在街的盡頭,有著不小的前院,但主人把草地都用磚石鋪上,並在上麵立了個小小的噴泉,噴泉的旁邊停放著一輛白色的奔馳SUV。站在高高的石柱支起的門廊前,陶然打量著那兩扇深棕色的木門, 又按了下門鈴。
過了一會兒,終於有人來開門了,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穿著圍裙,手上還殘留有水跡,想必是在廚房裏正忙著呢。那女人看著陶然,帶著詢問的眼神,陶然隻有笑著自我介紹了一下。
正說著,樓上傳來聲音:“老王,是誰來了?”
那女人回答:“一個姓陶的女孩子,說是給你上課。”
“那你讓她到我書房等我,我馬上下來。”
於是老王就帶著陶然穿過客廳和大餐廳,陶然當然忍不住跟在老王後麵打量起屋裏的陳設。
客廳裏最搶眼的就是靠壁爐附近的黑色三角鋼琴和頂上巨大的水晶吊燈,乳白色大理石地麵鋪著一塊花紋繁縟的絳紅色地毯,上麵安放著一組皮沙發。而靠窗戶的附近有一對藤椅、一把木搖椅和兩隻高幾,高幾上放著兩盆蘭花,隻是花幾乎都謝了。壁爐上方還放有一條大約一米長的魚的標本,作呲牙咧嘴狀。
餐廳裏也鋪著絳紅色的地毯,花色稍微不同,上麵是長餐桌,罩著褐色的桌布,桌上放著一隻沒有花的花瓶和一摞白色描金的碟子。在起居室和餐廳之間有一截樓梯盤旋而上,通向二樓。
一路的牆上還掛著各種畫框,大多是攝影作品,有風景有花卉有靜物。陶然看看畫框下的標識,原來這些都是楊慕頤自己拍攝的。老王一直帶著陶然走進了正對著後院的一間房子,想必這就是楊慕頤的書房了。老王回廚房忙去了,陶然轉著頭看了看,所謂的書房,其實也沒幾本書,一個書架上有一大半放的是影碟,《紅樓》、《水滸》、《三國》、《大宅門》、《金粉世家》……還有一堆的韓劇。而最讓陶然震驚的是書房的牆上掛著一副巨大的女主人的形象,不是油畫,也不是攝影——而是十字繡。所以還沒見到真人,陶然就從那一米四五寬,近兩米高的巨大十字繡曲曲折折的色彩裏認識了楊慕頤,一個四十多歲微微發胖的女人昂首挺胸目視遠方——穿著紫色帶金片的長禮服靠在樓梯邊。
陶然還沒從十字繡的驚訝中回過神,楊慕頤已經下來了。陶然笑著和對方打了個招呼。一見之下,陶然就知道為什麽楊慕頤要把那似乎不怎樣的形象放在巨大的十字繡裏了。估計那也是好幾年前的形象了,因為眼前的楊慕頤無論是身材還是臉型都比十字繡裏的要胖上一圈。她不到一米六,穿著寬鬆的灰色全棉運動套裝,即使如此,還是能看出她基本沒有了腰身。
“坐,坐。”楊慕頤招呼陶然在書桌前坐下。但桌前隻有一張皮質轉椅,陶然想想,從旁邊搬了把木椅子過去。
“老王。”楊慕頤叫著,“倒杯水給陶小姐。”吩咐完了,才又問:“對了,你喝茶,還是咖啡?”
陶然愣了愣,隻有笑道:“水就很好,不麻煩了。”
開始陶然以為楊慕頤有點頤指氣使,現在才覺得也許她本來就有點邏輯不清,所以也就不那麽有看法了;再加上陶然早就決定今天講完課就隨便找個理由告訴楊慕頤以後不能來了,所以也沒有什麽好顧忌的。講課的心情一輕鬆,時間也過得似乎很快。
陶然帶了自己的手提,上麵有做好的Power point,陶然原打算按自己的講課提綱一個小時講完,但架不住楊慕頤的提問打岔,所以講了很多題外話,什麽漢代的服飾、馬王堆辛追墓、 《詩經》年代的氣候……結果到老王來告知晚飯做好了,陶然才講了一半的課程。
楊慕頤還意猶未盡,似乎還要問問題,陶然趕緊說自己要回去了,因為路遠而自己還有作業要寫。
“哦,”楊慕頤似乎才想起來,“對,對。張阿姨說過,你在讀書,讀……”
陶然看她卡在那裏,於心不忍地說:“在讀成人高中。”
“高中?”楊慕頤愣了愣,“你還讀什麽高中?”
陶然隻有簡短地解釋了一下:“因為要轉別的專業。”
楊慕頤才似乎恍然大悟。
“那我先走了。”陶然說著開始收拾電腦。
“哦。”楊慕頤轉頭問老王,“嬌嬌呢?”
老王說:“還在房間裏,我喊她,她說不餓。”
“怎麽老這樣?”楊慕頤氣上來了,似乎要上樓去教訓女兒,才走了兩步,想起來還沒付錢給陶然,趕緊到書桌的抽屜裏拿了一張一百塊,當著老王的麵就給了陶然。
“今天算兩個小時,六十塊。我沒零錢,你先拿著,下次來再算吧。”又轉頭對老王說,“你剛好也要走,就順便把陶小姐送到車站吧。”
陶然還正要說看看自己是否有零錢找還給她,楊慕頤就急急忙忙上樓去了,不久隻聽到上麵傳來聲音,母女兩個已經吵開了。
陶然隻好隨著老王從偏門進了車庫,上了老王那輛舊的老式豐田車。路上聊天,陶然才知道老王是鍾點工,每兩天過來幫做飯三四個小時,一次就做兩天份的飯給那母女倆。她從夏天幫工到現在,楊慕頤很信任她,把車庫的鑰匙也給了她一把。所以家裏即使沒有人,老王也可以從車庫進去。
“你還不錯。”老王突然說。
“什麽不錯?”陶然不解。
“那兩母女,難伺候。”老王開著車隻搖頭,“我幫她家半年工,嬌嬌炒掉的家教至少有一打;那個當媽的,更厲害,學這個什麽中醫,一個星期就開了三個講課的。”
陶然才想起自己本來打算今天要告訴楊慕頤自己以後不來了,誰知道這麽亂糟糟地結束,還多拿了人家的錢,課才講了一半,似乎還得再來一次才說得過去。
回到家就快九點了,楊蕭聽到響動,探了個頭出來:“陶陶老師,終於回來了。”
陶然餓得前胸貼後脊,打了個招呼就趕緊去開冰箱找東西吃。
楊蕭悠閑地走過來,靠在廚房門邊看陶然在廚房忙著燒水煮麵,歎了口氣:“你呢,隻要向後轉,左邊台上的是什麽?”
陶然依言轉過身去,才看見台麵上一隻大的方盤子裏放著一塊燒好的牛扒和一些蔬菜,並了兩塊意大利蒜蓉麵包。陶然看看楊蕭,那家夥正得意地欣賞自己饑餓中的忙亂,不由又感動又生氣,還有點小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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